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巳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與我的是一對兒。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寶釵不待他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裡來。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香氣，不知是何氣味，遂問：姐姐燻的是何香？我
竟從未聞過這氣味兒。寶釵笑道：我最怕燻香，好好的衣服，燻的烟火氣的。寶玉道：既如此，是什麽香？寶釵想了一想，說：是了，是我早起吃了冷香丸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麽冷香丸？這樣好聞，姐姐給我一丸嚐嚐。寶釵𥬇道：又混閙了，一個丸薬也是混吃的。一語未了，忽聽外靣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了，林黛玉巳摇摇擺擺的來了。一見寶玉，便笑道：曖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麽說？黛玉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時一齊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見他來，明兒我來，如此問錯開了來，豈不天天有人
來了？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𤍠閙。姐姐如何不解這意思？寶玉因見他外面罩着大紅羽縀對衿褂子，因問：下雪了麽？地下婆子們說：下了這半日了。寶玉道：取了我的斗篷來。黛玉便笑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去了。寶玉道：我何會說要去？不過拿來預備着。寶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說道：天又下雪，也要看早晚的，就在這裡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裡擺茶菓呢。我呌丫頭去取了斗篷來，說給小么見們散了罷。寶玉應了。李嬷嬷出去，命小厮們都散了。這裡薛姨媽巳擺了幾樣細巧茶菓，留他們吃茶。寶玉因𧩊前日在那边府裡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薜姨
媽連忙把自巳槽的取來與他嚐。寶玉笑道：這個須配酒方好。薛姨媽便命人灌了土等的酒來。李嬷嬷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倒罷了。寶玉笑央道：媽媽，我只吃一杯。李媽道：不中用，當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罈呢。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個没調教的，只圖討你的好，給了你一口酒吃，𦵏送得我挨了兩日的罵。姨太太不知，他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又儘着他吃，什麽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𥚃面！薛姨媽笑道：老貨，你只管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面命小丫頭：來：讓你奶奶去也吃杯，
搪磨寒氣。那李嬷嬷聼如此說，只得且和衆人吃酒去。這裡寶玉又說：不必燙煖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冩字手打顫。見寶釵，笑道：寶兄弟，𧇊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𤍠，若𤍠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五臓去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攺了怏，不要吃那冷的了。寶玉聼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燙來方飲。黛玉磕着𤓰子見，只管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丫嬛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說：誰呌你送來的？難爲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呌我送來的。黛
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𧇊你倒聼他的話，我平月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麽他說了你就依，比聖㫖還快些。寶玉聼這話，知是黛玉借此笑落他，也無囘覆之詞，只嘻嘻的笑一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採他。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单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别人家，豈不要惱的？難道看得人家連個手爐也没有爬爬兒的從家裡送個手爐來，不說丫頭們太小心，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薛姨媽道：你是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没有這些心。說話時，寶玉巳是三
杯過去了。李嬷嬷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個心甜意洽之時，又兼姊妹們說說笑笑的，那裡肯不吃？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杯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細，今兒老爺在家，隄防着問你的書。寶玉聼了此話，便心中大不悦，慢慢的放了酒，垂了頭。黛玉忙說：掃了大家的興！舅舅若呌你，只說姨媽留着㕨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别理那老貨，偺們只管樂偺們的。那李媽也素知黛玉的，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勸他，只怕他還聼些林黛玉令，笑道：我爲什麽助他？我也不犯着勸他，你
這媽媽太小心了。徃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了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知。李嬷嬷聼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眞眞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利害。我這話筭什麽！宝釵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眞眞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呌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别怕，别怕，我的兒來了這裡，没好的你吃，别把這㸃子東西嚇的存在心裡，倒呌我不安。只管放心吃，有我呢。越發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罷。因命：再燙些酒來，我倍倍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宝玉聼了，方又鼓
起興來。李嬷嬷因吩咐小丫頭：你們在這裡小心着，我家去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囬姨太太，别由他的性兒多吃了。說着，便家去了。這𥚃雖還有兩三個婆子，都是不䦕痛癢的，見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自𪨆方便去了。只剰兩個小丫頭，樂得討宝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只容他吃了幾杯，就忙收過了，作了酸笋鷄皮湯。宝玉痛喝了几碗，又吃了半碗多碧粳粥。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吃了幾碗茶，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人也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宝玉道：你走不走？宝玉也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聼說，遂起身道：偺
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囘去了。說着，二人便告辞。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宝玉便把頭低一低，呌他戴上。那丫頭就便將這大紅猩毡斗笠一抖，𦆵徃宝玉頭上一合。宝玉便說：罷了，罷了！好蠢東西！你也輕些見，難道没見别人戴過？譲我自巳載罷。黛玉跕在炕沿上道：過來，我與你戴罷。宝玉忙近前來，黛玉用手輕輕籠住束髪冠兒，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簮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巳畢，端像了一會，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宝玉聼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没來呢，且畧等等。宝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
着也彀了。薛姨媽不放心，吩咐兩個婦女跟着，送了他兄妹們去。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囘至賈母房中。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歡喜。因見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囘房中歇着，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待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來，遂問衆人：李奶子怎麽不見？衆人不敢直說他家去了，只說：𦆵進來的，想有事又出去了。宝玉跟蹌囘顧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麽？没有他，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巳卧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道：好好！呌我研了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丢下筆就走了。哄我等了這一天，快來給
我寫完了這些墨𦆵罷。寶玉方𦆵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冩的那三個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裡過那府裡去，嘱咐我𧵑在門斗兒上的。我生怕别人貼壞了，親自爬高上梯，𧵑了半日，這會見還凍得手僵呢。寶玉笑道：我忘了，你手冷，我替你握着。便伸年携着晴雯的手，同看門斗上新寫的三個字。一時黛玉來了，寶玉笑道：好姐姐，你别撤𧧢，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好？黛玉仰頭看見是絳芸軒三字，笑道：個個都好，怎麽冩得這樣好法？明兒也替我冩個匾。寶玉笑道：又哄我呢。說着，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裡間炕上努嘴。寶玉看時，只見襲人和
衣睡着。寶玉笑道：好，太睡早了些。又問晴雯道：今兒我那邊吃早飯，有一碟兒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愛吃，和珎大嫂子說了，只說我留着晚上吃，呌人送過來的。你可會見麽？晴雯道：快别提了，一送來我便知道是我的。偏𦆵吃了飯，就擱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去給我孫子吃罷。就呌人送了家去了。正說着，茜雪捧上茶來，寶玉還讓林妹妹吃茶。衆人笑道：林姑娘早走了，還譲呢。寶玉吃了半盞茶，忽又想起早晨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斟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出色的，這會子怎麽又斟上這個茶來？茜雪道：我原是留
着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吃了去。寶玉聼了，將斗中杯子順手徃地下一擲，豁瑯一聲，打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又跳起來問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樣孝敬他，不過是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慣的比祖宗還大，攆了出去，大家干净！說着，立刻便要去囘賈母攆他乳母。原來襲人實未睡着，不過是故意收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要先聞得說是問包子等，也還可以，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鍾，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麽了？襲人忙道：我𦆵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一面又勸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
好，我們都愿意出去，不如趂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没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聼了，方無言語，被襲人等挾至炕上，脫了衣裳。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麽，只覺口齒纏綿，眉眼愈加餳澁，忙伏侍他睡下。襲人摘下那通靈寶玉來，用手帕包好，㩙在褥子下，次日帶時，便氷不着脖子。那寶玉到枕就睡着了。彼時李嬷嬷等巳進來了，聼見醉了，也就不敢上前，只悄悄的打聼睡了，方放心散去。次日醒來，就有人囘：那邉小蓉大爺帶了秦鍾來拜。宝玉忙接出來，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鍾形容標緻，舉止温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
人帶去見王夫人等。衆人因愛秦氏，見了秦鍾是這樣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一時寒𤍠不便，只管住在我這裡，只和你寶叔在一處，别跟着那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鍾一一的答應，回家禀知他父親。他父親秦𫒗葉，現任營繕郎，年近七旬，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飬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見長大時生得形容嬝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𤓰葛，故結了親。秦𫒗葉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因去歲業師囘南，在家温習
舊課，正要與賈親家商議，咐徃他家塾中去，可巧遇見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司塾的乃賈代儒，現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可望學業進益，從此成名，因十分喜悦。只是宦囊羞澁，那邉都是一䨇當貴眼睛，少了拿不出來。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併西凑，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帶了秦鍾到代儒家來拜見。然後聼寶玉揀的好日子，一同入塾。至塾中之事如何，下囘分解。紅樓夢第八囬終。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东观阁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