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微子客游四方，無所適從。旣倦游，廼﨑嶇邅廻，
造於中都。觀土木之妙，冠蓋之冨，煒爗煥爛，心駴神悸，瞁䁨而不敢進。於是夷猶於通衢，彷徨不知所届。適遭衍流先生，目而招之，執其祛，局局然嘆曰：“觀子之貌，神采不定，狀若失守，豈非蔽席隱茅，未游乎廣厦；誅草鉏𣗥，未擷乎蘭蔎；披褐挾緼，未曵乎綺縠；微邦陋邑，未覩乎雄藩大都者乎？”發微子姡然有赧色，曰：“臣翶翔乎天下，東欲究扶桑，西欲窮虞淵，南欲盡反戸，北欲徹幽都，所謂天子之都，則未甞歷焉。今先生訊我，誠有是也。然觀先生𩔖辯士，其言似能碎崑崙而結溟渤，鏤混沌而形
罔象，試移此辯，原此汴都，可乎？臣固不敏，謹願承教。”先生𥬇曰：“客知我哉！”於是申喙據牀，虚徐而言曰：“噫！子獨不聞之歟？今天下混一，四海爲家，令走絕徼，地掩鬼區。惟是日月所㑹，隂陽之中，據要緫殊，搹鍵制樞，拱衛環周，共安乗輿。而此汴都，禹畫爲豫，周封鄭地，觜觽臨而上直，實沈分以爲次，惟蓬澤之故境，昔合縻之所至，芒、碭、渙、渦截其面，金隄、玉渠累其脊，雷夏、灉、沮繞其脇，罍丘、訾婁夾其胰。梁、周帝據而麋沸，唐、漢尹統而寧一。故此王國，襲故不徙，恢坼甸域，尊崇天體。司徒制其畿疆，職
方辨其土地。前千官而㑹朝，後百族而爲市。分疆十同，提封萬井，舟車之所輻輳，方物之所灌輸。宏基融而壯址植，九鼎立而四嶽位。仰營域而體極，立土圭而測晷。蜀險漢坌，荆惑閩鄙，惟此中峙，不首不尾，限而不迫，華而不侈，環晞睋於郡縣，如岣嶁之迤邐。觀其髙城萬雉，埤堄鱗接，繚如長雲之方舒，屹若崇山之䃳𥓐。坤靈因贔𠫍而跼蹐，土怪畏榨壓而妥貼。靡胥不可縋而登，爵䑕不可噣而宂。利過百二，嶮踰四塞。鄙秦人之踐華，陋荆州之却月。頓捷歩與超足，矧蹣跚與蹩躠。闞城爲門，二
十有九，瓊扉塗丹，金鋪鏤獸。列兵連卒，呵夜警晝，異物不入，詭邪必究。城中則有東西之阡，南北之陌，其衢四逹，其塗九軌，車不理轚互，人不爭險易，劇驂崇期，蕩夷如砥，雨畢而除，糞夷茀穢，行者不馳而安歩，遺者惡拾而恣棄。跨虹梁以除病渉，列佳木以安怵愓，殊異羊腸之詰曲，或踠蹏而折轊。顧中國之闤闠，叢貲幣而爲市，議輕重以奠賈，正行列而平肆。竭五都乏瓌冨，備九州之貨賄，何朝滿而夕除，蓋趨嬴而去匱。萃駔儈於五均，擾販夫於百隧，次先後而置叙，遷有無而化滯，抑彊賈之
乘時，摧素封之專利。售無詭物，陳無窳器，欲商賈之阜通，廼有㕓而不稅。銷卓鄭猗陶之殖貨，禁乘堅䇿肥之擬貴，道無游食以無爲，矧敢婆娑而爲戯。其中則有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𣾰，齊魯之麻，薑桂藁榖，絲帛布縷，鮐鮆鯫鮑，釀鹽醯䜴，或居肆以鼔鑪槖，或鼔刀以屠狗彘。又有醫無閭之珣玗，㑹稽之竹箭，華山之金石，梁山之犀象，霍山之珠玉，幽都之筋角，赤山之文皮。與夫沉沙棲陸，異域所至，殊形妙狀，目不給視，無所不有，不可殫紀。若夫帝居宏麗，人所未聞。南有宣德，北有拱辰，
延亘五里，百司雲屯。兩觀門峙而竦立，罘罳遐望而相吞。天河羣神之闕，紫微太一之宫，擬法象於穹昊，敞閶闔而居至尊。樸桷不斲，素題不枅，上圎下方，制爲明堂。告朔朝歷，頒宣憲章。謂之太廟，則其中可以叙昭穆；謂之靈臺，則其髙可以觀氛祥。後宫則無非貟無録之女，佞倖滑稽之臣。陋甘泉與楚宫，繆延壽與阿房。信無益於治道，徒竭民而怠荒。故今上林，仙籞不聞乎鳴蹕，瓴甋歳乆而苔蒼。其西則有寳閣靈沼，巍峩泛灔，繚以重垣，防以回隄，雲屋連簃，瓊欄壓墀。池水則溶溶沄沄，洋洋
湜湜，涵潣滉瀁，潚㵾浩溔。微風過之，則灛泦瀺灂，漫散洄淀，㵫㵫漣漪；大風過之，則汨湧湁潗，𤃃㴎湢㳁，掀鼔渼溢，不見津𤃰。儛櫩景以斷續，𣻌金碧而陸離，恍湡浯與方壷，帝令鬼鑿而神移。其中則有菰蒻萑蘆，菡蓞蓮蕸，薲蘋蘮蒘。其魚則有鱣鯉鯊鮀，鮤鮅鰋鮧，魴鱒鰼鰝，鱖鯞王鮪，科斗魁陸，鼃鼉鼈蜃，含螿巨螯，容與相羊，䕃藻衣蒲。其鳥則有鵯鶋鵜鴣，鵝鷺鳬鷖， 𪈟鵁鶄，鶤鴸、鷴鶴，鶬鶊楚雀，鸛 揮霍，䨊䨊雥雥，群𪁟孴啄。其木則有檆檟栟櫚，梗楠栴樅，欞橒㯽榔，檿柘桑楊，梓𣏌豫
章，勾科扶䟽，蔽芾竦㝷，集弱椅施，挐枝剌條，條𠏉蟠根，矯躩鱗皴。其下則有申葉蘭茝， 芸芝荃蓀，髪布絲勻，馥郁清芬，其氣襲人。上方欲與百姓同樂，大開苑圃，凡黃屋之所息，鸞輅之所駐，皆得窮觀而極賞，命有司無得彈劾也。於時則有絕丗之巧，凝神之技，恍人耳目，使人忘疲。是故宫旋室浮，𦫊艦移也；蛟螭蜿蜒，千橈渡也；虓虎䖜 ，角抵戯也；曐流電掣，弄丸而揮劔也；鸞悲鳳鳴，纎麗歌也；鴻驚燕居，綽約舞也；霆震雷動，鈞天作也；犇驫䮋驋，群馬闖也；𨏰輷𨌠𨏒，萬車轍也；灑天翳日，揚𡋯
壒也；杌山蕩海，歡聲同而和氣浹也。震委虵而嗁罔象，出鮫人而舞馮夷者，潜靈幽怪，助喜樂也。若廼豐廪貫廥，旣多且冨，永豐萬盈，廣儲折中，順成冨國，星列而棊布。其中則有元山之禾，清流之稻，中原之菽，利髙之黍，利下之稌，有虋有𦬊，有秠有秬。千箱所運，億廪所露，入旣夥而委積，食不給而紅腐。如坻如京，如崗如阜，野無菜色，溝無捐瘠。攟拾狼戾，足以厭鰥夫與寡婦。備凶旱之乏絕，則有九年之預。又將敦本而勸稼，開帝籍之千畒。良農丗業，異物不覩。播百榖而克敏，應三時而就緒。
蹠鏄鎧閧，灌畷雨霔。孰任其力，侯疆侯以。千耦其耘，不怒自力。䟽遫其理，狼莠不植。奄觀堅皁，與與薿薿。溝塍畹畦，亘萬里而連繹。醜惡不毛，磽陿荒瘠，化爲好畤，轉名不易。惟彼汴水，貫城爲渠，並洛而趨。昔在隋葉，禩丁大業，欲爲流連之樂，行幸之游，故鑿地導水，南抵乎楊州。生民力盡於畚鍤，膏血與水而爭流。鳳䑽徒見於載籍，玉骨已朽於髙丘。顧資治丗以爲利，迄今抗筏而浮舟。桃花𠋫漲，竹箭比駃，洶湧淈㶠，㵯渱沸澅，揈防嶏岸，湱瀥迅邁。匪江匪海，而朝夕舞乎滂湃。掀萬石之巨𦪑，比
坳堂之一芥。舵艣不時而相值，篙師鼯拱而俟敗。智者不敢睥睨而興作，緜千禩而爲害。豈積患切病，待聖人而後除耶？厥有建議，導河通洛，引宜禾之清源，塞擘華之渾濁。蹙廣堤而節暴，紆直行而殺虐。其流舒舒，經炎涼而靡涸。於是自淮而南，邦國之所仰，百姓之所輸，金榖財帛，歳時常調，舳艫相衘，千里不絕。越舲呉艚，官艘賈舶，閩謳楚語，風帆雨楫，聮翩方載，鉦鼔鏜鉿，人安以舒，國賦應節。若夫連營百將，帶甲萬伍，控弦貫石，動以千數。其營則龍衛、神勇，飛山、雄武，奉節、拱聖，忠靖、宣効；吐
渾金吾，擲颺、萬勝；渤海、廣備，雲騎、武肅。材能蹶張，力能挾輈，投石超距，索鐵伸鉤，水執黿鼉，陸拘羆貅。異黨之㓂，大邦之讎，電𬷮雷擊，莫不繫纍而爲囚。於是訓以鸛鵞魚麗之形，格敵擊剌之法，剖微中虱，貫牢徹札，揮鉈擲鏼，舉無虚發。人則便捷，器則犀利，金角丹𣾰，脂膠竹木，以時取之，遴棄惡弱。割蛟革以連函，剫兕觡以爲弭，剸魚服以懷鍔。百工備盡，鋥磨鍥削，其成鑒鋼而鋹鏸，植之霜凝而電爍。故有彊衝勁弩，雲梯䡴車，脩鍜延鏦，銛戈兊殳，繁弱之弓，肅愼之矢，谿子之弩，夫差之甲，龜蛇
之旐，鳥隼之旟，軍事蚤正，用戒不虞。其次則有文昌之府，分省爲三，列寺爲九，殊監爲五，左選爲文，右選爲武，曰三十房，二百餘案，二十四部，黜隋之陋，更唐之故，𥙷弊完罅，剔朽焚蠧。人夥地漙，事若織組。滋廣莫治，亹亹成蠱，纎弱不除，將勝𢦤斧。雖離婁之明，目迷簿書而莫覩。豪胥𠋣文以鬻獄，庸吏瘝官而受侮。各懷苟且以逃責，孰肯長慮而却顧？官有隱事，國有遺利，紛訟牘於庭戺，縶纍囚於囹圄。此浮彼沉，甲可乙否。操私議而軋沕，各矛盾而齟齬。於是合千司之離散，儼星羅於一宇。千梁負棟，
萬楹鎭礎。誅喬松以爲煤，空奥山而斸楮。官有常貟，取雄材偉器者以充其數。上維下制，前按後覆。譬如長虵，抶其脊膂，而首尾皆赴。闔户而議，飛檄乎房闥，應荅乎秦楚。披荒榛而成徑，繹 䋦而得緒。崇善廢醜，平險除穢，纎悉不遺乎一羽。於是宣其成式，變亂易守者，刑之所取。貽之後昆，永丗作矩。至若儒宫千楹，首善四方，勾襟逢掖，褒衣博帶，盈仭乎其中。士之匿華鏟采者，莫不拂巾袵褐，彈冠結綬，空巖宂之幽䆳，出郡國之遐陋。南金象齒，文旄羽翮，丗所罕見者，皆傾囊鼔篋，羅列而願售。
咸能湛泳乎道實，沛然攻堅而大叩。先斯時也，皇帝悼道術之沉鬱，患詁訓之荒繆，諸子騰𨈆而相角，群言駘蕩而莫守。黨同伐異，此妍彼醜。挈俗學之蕪穢，詆滛辭而擊掊。滅𥨩突之熒燭，仰天庭而覩晝。同源共貫，開覆發蔀。於是俊髦並作，賢才自厲，造門闈而臻壼奥，騁辭源而馳辨囿。術藝之場，仁義之藪，温風扇和，儒林發秀，宸眷優渥，皇辭結糾。榮名之所作，慶賞之所誘，應感而格，駒行雉呴。磨鈍爲利，培薄爲厚。魁梧卓行，𢭆鋒露頴，不驅而自就。復有珮玉之音，籩豆之容，絃歌之聲，盈耳而
溢目，錯陳而交奏。煥爛乎唐虞之日，雍容乎洙泗之風，誇百聖而再講，曠千載而復覯。又有律學以議刑制，筭學以窮九九，舞𧰼舞勺，以道㓜稚，樂德樂語，以教丗胄，成材茂德，隨所取而咸有。若夫㑹聖之宫，是爲原廟。其制則般輸之所作，其材則匠石之所掄。萬指舉築，千夫運斤，揮汗䬠霧，吁氣如雲，鼛鼔弗勝，靡有諗勤。赫赫大宇，有若山踊而嶙峋，下盤黃壚，上赴北辰。蘂珠、廣寒，黃帝之宫，榮光休氣，籠曨徃來，葱葱鬱鬱而氤氲。其内則檐橑榱題，杗賢楹栭，閍栱闈闥，屏宇𨴋閽，聳張矯踞，龍征虎蹲。
延樓跨空，甬道接陳，黝堊備昈，燦爛詭文。菱阿芙蕖之流漫，驚波廽連之瀷淢，飛仙降眞之縹緲，翔鵷𪆞鶠之𣰨𣬩。地必出竒，土無藏珍。球琳琅玕，璠璵瑶琨，流黃丹沙，玳瑁翡翠，垂𣗥之璧，照夜之𧓍，鵠象觷角，剒犀剫玉，鍥刻雕鏤，其妙無倫。焜煌煥赫，璀錯輝映，繁星有爛，彤霞互照。軒廡所繪，功臣碩輔，書太常而銘鼎彛者，環列而趨造。龍章鳳姿，瑰形瑋貌。文有伊周，武有方召，猶如蹇諤以立朝，圖寧社稷，指斥利害，踟蹰四顧而不撓。其殿則有天元、太始、皇武、儷極、大定、輝德、熈文、衍慶、美成、繼
仁、治隆之名。重瞳隆準，天日炳明。皇帝歩送，百寮拜迎，九卿三公，挾輈扶衡，儀仗衛士，塡郛溢城。于時黔首颷集，百作皆停，地震嶽移，波翻海傾，足不得旋，耳不得聽。神旣安止，窮閭微巷，惟聞咨嗟嘆異之聲。於是山罍房爼，犧樽竹篚，踐列於兩楹。瞽史陳辭，宰祝行牲，案芻豢之肥臞，視物色之犂觪，登降祼獻，百禮具成。至於天運載周，甲子新曆，受朝萬方，大慶新闢。于時再鼔聲絕，按矟收鏑，儼三衛與五仗，森戈矛與殳㦸。探平明而傳㸃，趣校尉而唱籍。千官騖列以就次，然後奏中嚴外辦也。
撞黃鍾以啓樂，合羽扇以如翼。佽飛道駕以臨座，千牛環帝而屏息。爐烟旣升，寳符奠瑞。聆乾安之妙音，仰天顔而可覿。羗夷束髪而蹈舞，象胥通隔而傳譯。宣表章以上聞，奏靈物之充斥。群臣廼進萬年之觴，上南山之壽。太尉升奠，尚食酌酒。樂有嘉禾靈芝，和安慶雲；舞有天下大定，盛德升聞。飲食衎衎，燔炙芬芬。威儀孔攝而中度，𥬇語不譁而有文。故無族譚錯立之動衆，躐席布武之紛紜。蓋天子以四海爲宅，有百姓而善羣，廷内不洒掃而行禮，則天下雲擾而絲棼。故受玉而惰，知𣈆惠之
將卒；執幣以傲，知若敖之不存。聞樂而走者，爲金奏之下作；雖美不食者，爲犧象之出門。賦湛露、彤弓，而武子不敢荅；奏肆夏、大明，而穆子不敢聞。蓋禮樂之一缺，則示亂而昭昏。是以定王享士㑹以殽烝，而刑三𣈆之法；髙祖因叔孫之制，而知爲帝之尊。豈治朝之禮物，尚或展翳而沉湮？此所以舉墜典而定彛倫者也。其樂則有咸池、承雲，九韶、六英，采齊、肆夏，簫韶九成，神農之瑟，伏羲之琴，倕氏之鍾，無句之磬，鏗鏗鍠鍠，和氣薫烝。于以致祖考之格，于以廣先王之聲。昔王道旣弱，淳風變澆，樂
器遭鄭、衛而毀，矇瞽適秦、楚而逃。朝廷慢金石之雅正，諸侯受歌管之敖嘈。文侯聽滛聲而忘倦，桓公受齊樂而輟朝。季子始無譏於鄶，仲尼廼忘味於韶。故使制度無考，中聲浸消，非細則摦，非庳則髙。惟今也，求器得耕野之尺，吹律有聽鳳之簫。或灑或離，或鼖或毊，或鏞或棧，或䇾或筊，衆器俱舉，八音孔調。鸑鷟離丹宂而來集，鳴嗈喈而舞脩。又有賨旅巴渝之舞，僸佅狄鞮之倡。逺人面内而進技，踰山海而梯航。故納之廟者，周公所以廣魯；觀之庭者，安帝所以喜其來王。若其四方之珍，以
時修職，取竭天産，發窮人迹。砥其逺邇，陳之藝極。厥材竹木，厥貨龜貝，厥幣錦繡，厥服絺綌。斿貢羽毛，祀貢𥙊物，𡣕貢絲枲，物貢所出，器貢金錫，礪砥砮丹，鈆松怪石。惟金三品，惟土五色。泗濵浮磬，羽畎夏翟。龍馬千里，神茅三脊。方箱橢篚，肆陳乎殿陛；豐苞廣匱，亟傳乎騎驛。連檣結軌，川咽塗塞，歈終歳而不息。至於羗氐𤏡翟，儋耳雕腳，獸居鳥語之國，皆望日而趨，累載而至。懷名琛，拽馴獸，以致於闕下者旁午。廼有帛㲲罽𣰰，蘭干細布，水精琉璃，軻蟲蚌珠，寳鑑洞膽，神犀照浦。山經所不記，
齊國所不覩者，如糞如壤，軨積乎内府。或致白雉於越裳，或得巨獒於西旅。非威靈之遐暢，孰能出瑰竒於深阻。蓋徼外能率夾種來以修好，則中土當有聖人出而寧宇。然皇帝不寳逺物，不尚殊觀，抵金於嶃巖之山，沉玉於五湖之川。洞㓵之劔，廼入騎士之鞘；齧䣛之馬，或服鼔車之轅。至於乾象表貺，坤維薦祉，靈物仍降，嘉生屢起，暈適背鐍，𧈫蜺抱珥，鳴星隕石，怪飈變氣，垂白鮐背者，不知有之，况能言孺倪。豈獨此而已也，復有穹龜負圖，龍馬載文，汾陽之鼎，函德之芝，肉 角之獸，簫聲之禽，
同頴之禾，旅生之榖，游郊栖庭，充畦冐畤，非煙非雲，蕭索輪囷，映帶乎闕角，葱蔚乎城壘。𬷮鳥不攫，猛獸不噬。應圖合諜，窮祥極瑞，史不絕書，歳有可紀。”發微子於是言曰：“國家之有若是歟？意者先生快意於吻舌而及此耶？”先生曰：“國家之盛，烏可究悉？雖有注河之辯，折角之口，終日危坐，抵掌而譚，猶不能旣其萬一。此特汴都之治迹耳。子亦知夫所以守此汴都之術，古昔之所以興亡者乎？”客曰：“願聞之。”先生曰：“繄此寰宇，代狹代廣，更張更弛。黃帝都𣵠鹿，而是爲幽州。少昊都窮桑，廼今魯地。伏
犧都陳，帝嚳都亳，堯都平陽，廼若昊天而授人時。舜都蒲阪，廼覲羣后而輯五瑞。公劉處豳，而兆王業之所始。太王徙邠者，以避狄人之所利。文王作酆，方蒙難而稱仁。武王治鎬，復戎衣而致乂。蓋周有天下三百餘年，而刑措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餘年，而五伯更起。星離豆割，各據榖兵以專利，彊侯脇帶於弱國，不領人君之經費。天下日蹙而日裂，中國所有者無幾。當時權謀爲上，雌雄相噬，孰有長距，孰有利觜，兵孰先選，糧孰夙峙，孰有橋𨵿之卒，孰有慿軾之士，孰有素德，孰有彊𠋣，孰欲報
惠，孰欲雪耻，或奉下邑以賂讎，或舉連城而易器。骸骨布野，介胄生蟣，肘血丹輪，馬鞍銷髀，勢成莫格，國墟人鬼。噫彼土宇，凡幾吞而幾奪，幾完而幾弛。秦中形勢之國，加兵諸侯，如髙屋之建瓴水。神臯天邑，以先得者爲上計。其他或左據函谷，右界褒斜，號爲‘百二之都’。東有成臯，西有崤澠，定爲王者之里。以至置舂陵之俠客，興泗上之徤吏。扼襟控咽，屏藩表裏。名城池爲金湯，役諸侯爲奴𨽻。拓境斥地，輮轥荒裔。東包蟠木，西卷流沙，北繞幽陵，南裹交趾。厥後席治滋永，泰心益侈。或慢守以啓
戎，或朋滛而招宄。橫調無藝而垂竭，㳺役不時而就斃。盧令日縱而不紲，鷺翿厭觀而常值。睚眦則覆尸而流血，愉恱則結纓而珮璲。粉墨雑糅，賢才逆曵。腫微𧱘 而竊肉食，賊臣廻宂而圖大器。郡國制節，侯伯方軌。或爲大尾而不掉，或爲重膇而屢踕。室有丹楹，城有百雉。朝廷無用於揚燎，冠冕不閑於執䞇。天維披裂，地軸杌棿，羣生𤓪㸐而殄瘁。雖有城池，周以鄧林，縈以天漢，曵輦可以陟崇巘，設跗可以濟深水。故魏武侯浮西河而下，自哆其地，而進戒於呉起。蓋秕政肆於廟堂之上，則敵國
起於蕭墻之裏，奚問左孟門而右大行，左洞庭而右彭蠡。”發微子曰：“天命有德，主此四方，如輻之拱轂，如桷之㑹極。其硈鞏者，天與之昌；其闢砢者，天與之亡。且非易之所能壞，亦非險之所能藏；非愚之所能弱，亦非賢之所能彊。故將吞楚也，白虵首斷於大澤；將繼劉也，雄雉先雊於南陽。龍漦出櫝，而檿弧隱亡周之語；蓐収襲門，而天帝貽刑虢 之殃。人力地利，信不能偃植而支仆，而皆聽乎彼蒼。故鯨鯢㔥解，决一死於吻血；兕虎𨷚 ，踐巍嶽爲平崗。蹂生靈如蹋塊，簸天下如揚糠。其敗也，抉目
而扸骨；其成也，頂冕而垂裳。由此觀之，土地足以均沛澤而施靈光而已，易險非所較，賢否亦未可議也。”先生曰：“以易險非所較者，固已乖矣；以賢否非議者，烏乎可哉？客不聞‘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有德則昌’者乎？地欲得險，勢欲參德。迫隘卑陋，則無以容萬乗之扈從，供百司之廪餼；據偏守隅，則無以限四方之貢職，平道理之逺邇。膴原申區，割宅製里，走八極而奔命，正南面而負扆，舉天下於康逵，力士䪆𩉹而不敢取，貪夫汗縮而不敢睨者，恃德之險也。襟馮終南、太華之固，背負清渭、濁河之注，搤人
之吭，而拊人之脊，一日有變，而萬卒立具。然而布衣可以窺𨻶而試勇，匹夫可以爭衡而號呼。彼天府之衍沃，適爲人而保聚，此以地爲險者也。地嚴德暢，然後爲神造之域，天設之阻。大哉炎宋，帝眷所矚，而此汴都，百嘉所毓。前無湍激旋淵吕梁之絕流，後無太行石洞飛狐句望浚深之岩谷。豐樂和易，殊異四方之俗。兵甲士徒之須，好賜匪頒之用，廟郊社稷百神之祀，天子奉養、群臣稍廩之費，以至五榖六牲，魚鼈鳥獸，闔國門而取足。甲不解纍，刄不離韣。秉龯匈奴而單于奔幕，抗旌西
𤏡而冉駹螘伏。南夷散徒黨而入質，朝鮮畏菹醢而修睦。解編髪而頂文弁，削左袵而曵華服。逆節躑躅而取禍者，折簡呼之而就戮。耽耽帝居，如森鍉利鏃之外向，死士逡巡而莫觸。仁風冒於海隅，頌聲溢乎家塾。伊昔天下阽危，王猷失度，皇綱解紐，噑豺當路。帝懷寳曆，未知所付，可受方國，莫越藝祖。圖緯恊期，謳謡扇孺。赤子雲望而風靡，英雄螽趯而蠅附。玉帛駿奔者萬國， 冠冕充塞乎寰宇。絕塞稅鎧而免䩜，障壘熄㸂而摧櫓。拜檻神威，有此萬旅。奕丗載德，蔑聞過舉。髪櫛禾耨，子擕稚
哺。擊菓懋穗，䟽惡鑒嫵。鈋觚角之磣刻，刜攙搶而牧圉。爰曁 皇帝，粉飾朴質，稱量纎鉅，鍠鍠奏廟之金玉，璨璨夾楹之簠簋。訓典嚴密，財本豐阜，刑罰糾䖍，布施優𥙿。田有願耕之農，市有願藏之賈。草竊還業而歛迹，大道四通而不𢾖。車續馬連，千百爲群，肩輿𦓾載，前郤而後跙。搏壤歌咢者萬井，未聞欭嚘而告瘉。雖立壝爲界，其誰敢㩱膞以批捭，况此汴都者乎！抑又有天下之壯，客未甞覩其奥也。且宋之𥘉營是都也，上睇天時，下度地制，中應人欲，測以聖智，建以皇極，基以賢傑，限以法
士，垣以大師，屏以大邦，扞以公侯，城以宗子。以義爲路，以禮爲門，鍵鑰以柄，開闔以權，掃除以政，周褁以恩。廼立室家，以安吾君。有庭其桓，社稷臣也；有挻其桷，衆材㑹也；有闈孔張，通厥明也；有牖孔陽，逹厥聦也。其檻如衡，前有慿也；其壁如削，後有據也；其陛則崇，止陵踐也；其極則隆，帝居中也。邑都旣周，宫室旣成，於是上意自足，廼駕六龍，乗德輿，先警蹕，由黃道，馳騁乎書林，下觀乎學海。百姓欣躍，莫不從屬車之塵而前邁。妙技皆作，見者膽碎。廼使力士提挈乎隂陽，搏捖乎剛柔，應乎成器，
方圎微碩，或粉或白，隨意所裁。上方咀嚼乎道味，斟酌乎聖澤，而意猶未快。又欲浮槎而上，窮日月之盈𣅳，㝷天潢之流𣲖，操執北斗之柄，按行二十八曐之次，奪雷公之枹，収風伯之鞴，一瞬之間而甘澤霶霈。囚孛彗於幽獄，敷景雲而黯靄，統攝隂機，與帝唯諾而無閡。如此滛樂者十有七年，疲而不止，諌而不改。吾不知天王之用心，但聞夫童子之歌曰：‘孰爲我尸？孰𨤲我載？茫茫九有，莫知其界。’”客廼覤覤然驚，拳拳然謝曰：“非先生無以刮吾之矇，藥吾之瞶。臣不能究皇帝之盛德，謹再拜而
退。”
皇朝文鉴
| 传统分类: 集部 | 总集类 现代分类: 文学 作者: 南宋 呂祖謙 輯 朝代: 南宋 版本: 四部叢刊景宋刊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