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瓦為令尹,城郢。沈尹戍曰:「子常必亡郢。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諸侯。諸侯守在四鄰;諸侯卑,守在四境。慎其四境,結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務成功。民無内憂,而又無外懼,國焉用城?今吴是懼,而城於郢,守已卑矣。卑之不獲,能無亡乎?」十一年秋,王為舟師以略吴疆。沈尹戍曰:「此行也,楚必亡邑。不撫民而勞之,吴不動而速之,吴踵楚,而疆埸無備,邑能無亡乎?」王及圉陽而還。吴人踵楚,而邉人不備,遂滅巢及鍾離。沈
尹戍曰:「亡郢之始,於此在矣。」十二年冬,使薳射城州屈,以復茄人;城丘皇,以遷訾人;使熊相禖築巢,使季然築卷,民益不安。十三年九月,平王卒。囊瓦將立王子申,曰:「太子壬弱,其母非適也,建實聘之。」申怒曰:「王有適嗣而廢之,必殺令尹。」瓦懼,乃立太子,是為昭王。申,平王長庶子也。元年春,吴子使掩餘、燭庸伐我,我師禦之,吴師不能退。吴公子光因以弑吴子。掩餘奔徐,燭庸奔鍾吾,我師還。左尹郤宛直而和,國人說之。費無極與鄢將師惡
之,讒之囊瓦而殺之,及陽令終、晉陳,皆滅其族。伯州犂之孫嚭出奔吴,國人謗之。沈尹戍告瓦曰:「吴新有君,疆埸日駭。子邇於讒人,而殺三不辜,以興大謗。國有大事,子其危矣。」瓦懼,殺無極,將師以說於國。四年,吴掩餘、燭庸來奔,王封之於養,將以害吴。公子申諌曰:「吴光新得國,而親其民,視民如子,辛苦同之,將用之也。若好吾邉疆,使柔服焉,猶懼其至。」今又強其讎以怒之,無乃不可乎?王弗聽。吴子怒,執鍾吾子而伐徐,滅之。徐子來奔,沈
尹戍救徐,不及。吴始用伍員為三軍以肄楚,楚於是始病。五年,吴再侵我。八年夏,桐叛我。秋,囊瓦伐吴,敗於豫章。蔡昭侯來朝,為兩佩兩裘,以其一獻王,而服其一以朝。囊瓦欲之,弗與。三年止之。唐成公來朝,有兩驌驦馬,囊瓦欲之,弗與,亦三年止之。九年,唐人竊馬以獻,乃歸唐侯。蔡人聞之,固請獻佩,亦歸蔡侯。蔡侯歸,及漢,沈玉而誓曰:「余所有濟漢而南者,有若大川。」遂如晉,請伐我。十年三月,晉為蔡合諸侯於召陵,求賄不得而止。蔡侯
因伍員、伯噽以告於吴。冬,蔡侯、唐侯以吴子伐我,舎舟于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左司馬戍謂囊瓦曰:「子夾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軛。子濟漢而伐之,我自後擊之,必大敗之。」既謀而行。武城黒謂瓦曰:「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如速戰。」史皇曰:「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還,是獨克吴也。必速戰。不然,不免。」乃濟漢而陳,自小别至于大别。三戰,瓦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難而逃之,
將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盡說。闔廬之弟夫槩王先擊囊瓦之卒,瓦先奔,我師亂,遂大敗。瓦亡奔宋。吴師從我,五戰及郢。王出奔。吴入郢。伍貟𤼵平王之墓,鞭之。左司馬戍及息而還,敗吴師于雍澨,三戰皆傷,遂死之。王入於雲中,盜以戈擊王,王孫由于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鄖。鄖公辛之弟懐將弑王,曰:「平王殺吾父,我殺其子,不亦可乎?」辛止之,與其弟巢以王奔随。吴求王於随,公子結似王,將逃王,而己為王。随人不與,王割結心,以與随
人盟。申包胥以王命而乞師于秦,曰:「吴為封豕長蛇,荐食上國,虐始於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徳無厭,若鄰於君,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也,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靈撫之,世以事君。」秦伯曰:「寡人聞命矣。子姑就館,將圗而告子。」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於庭墻而哭,日夜不絶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十一年夏,秦子蒲、子虎帥
車五百乗以救我,與我師敗夫槩王于沂。公子結亦敗吴師於軍祥。七月,滅唐。九月,夫槩王歸自立。秦、楚交敗吴師,吴王乃歸。十月,王入于郢。王之奔随也,將渉於成臼。藍尹亹渉其孥,不與王舟。王定,將殺之。公子申曰:「子常惟思舊怨以敗,君何効焉?」王曰:「善。使復其所,吾以志前惡。」王賞鬬辛、王孫由于、王孫圉、鍾建、鬭巢、申包胥、王孫賈、宋木、鬭懐。申請舍懐,王曰:「大徳滅小怨,道也。」申包胥曰:「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
旗,其又為諸?」遂逃賞。十二年四月,吴敗我舟師,獲大夫九人,又敗我陵師,國人大惕,懼亡。令尹申喜曰:「乃今可為矣。」於是遷郢於鄀,而改紀其政,以定楚國。二十年二月,結及陳師滅頓。五月,越敗吴于檇李,闔閭傷而死。吴由此怨越,不暇伐楚。二十一年,滅胡。二十二年春,王及諸侯圍蔡,以報柏。舉里而栽,廣丈,髙倍,九日而畢,如令尹之素。蔡人男女以辨。使疆于江、汝之間而還。蔡於是請遷于吴。秋,吴王夫差伐陳。楚大夫聞之,皆懼,曰:「闔閭
惟能用其民,是以敗我。今聞其嗣又甚,將若之何?」申曰:「二三子恤不相睦,無患吴矣。昔闔閭身自約也,而恤其民,民不罷勞,而爭為之死。吾先大夫子常易之,所以敗我也。今夫差次有臺榭陂池,宿有妃嬙嬪御,一日之行,玩好必從,珎異是聚,視民如讎,而用之日新。夫先自敗也己,安能敗我?」二十五年,克戎蠻氏,蠻子赤奔晉,晉人為我執之以歸。二十七年春,吴伐陳,王為之出師于城父。七月,將救陳,卜戰,不吉;卜退,不吉。王曰:「然則死也,再
敗楚師,不如死。死一也,其死讎乎?」命申為王,不可;則命結,亦不可;則命啓,五辭而後許。將戰,王有疾,方攻大冥,卒于城父。啓曰:「君王捨其子而讓,羣臣敢忘君乎?從君之命,順也;立君之子,亦順也。」與申結謀,潜師閉塗,逆越女之子章而立之,是為惠王。是嵗也,有雲如衆赤鳥,夾日以飛三日。王問之周太史,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寘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過,天其天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遂弗禜。
初,昭王有疾,卜曰:「河為祟。」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徳,河非所獲罪也。」亦弗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天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惠王三年,伐陳。四年,結復伐陳。七年,申復伐陳。九年,申結伐吴。初,太子建居鄭,鄭人殺之。建子勝在吴,申召之以為白公。請伐鄭以復父讎,申許之而未行。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而還。勝怒曰:「鄭人在此,讎不逺矣。」十年,吴伐慎,勝敗之。請以戰備獻,
許之。遂作亂。七月,殺申結于朝,以兵劫啓,將立之。啓曰:「王孫若安靖楚國,匡正王室,而後畀焉,啓之願也,敢不聽從。若將專利以傾王室,不頋楚國,有死不能。」遂殺之。劫王以如髙府。圉公陽穴宫,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宫。葉諸梁在蔡,以方城之外伐之,勝敗,奔山而縊。王復位,諸梁兼令尹、司馬。陳人因亂伐我。十一年七月,公孫朝帥師滅陳,以申之子國為令尹,結之子寛為司馬,而諸梁歸老於葉。十六年,越滅吴。越人不能正江淮之北,楚東
侵,廣地至泗上。四十二年,滅蔡。四十四年,滅杞,與秦平。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簡王中立。簡王元年,北伐滅莒。二十四年,簡王卒,子聲王當立。聲王五年,韓、魏、趙始列為諸侯。六年,盜殺聲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晉來伐,至乗丘而還。三年,歸榆闗于鄭。四年,伐周,圍鄭。九年,伐韓,取負黍。十一年,三晉來伐,敗我大梁、榆闗。我厚賂秦,與之平。王之季年,吴起自魏來,王任以為相,明法責實,楚國以治,而大
臣宗室害之。二十一年,悼王卒,貴戚作亂,攻殺吴起,子肅王臧立。肅王四年,蜀伐我,取兹方,於是為扞關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魯陽。十一年,肅王卒,無子,立王弟熊良夫,是為宣王。宣王六年,周天子賀秦獻公,秦始復強,而三晉亦益大。十六年,魏惠王圍趙邯鄲,昭奚䘏謂宣王曰:「王不如無救趙以強魏,魏強,其割趙必深,趙不聽,必堅守,是兩弊也。」景舎曰:「不然。夫魏之攻趙也,恐楚之攻其後。今不救趙,趙有亡形,而魏無楚憂,是楚、魏共趙也,
害必深矣,何謂兩弊乎?且魏以兵深割趙,趙見亡形而楚不救己,必與魏合而以謀楚,故王不如少出兵以為趙援,趙恃楚勁,必與魏戰,魏怒於趙之勁,而見楚救之不足畏也,必不釋趙。趙、魏相弊,而齊、秦應楚,則魏可破也。」楚因使景舎起兵救趙邯鄲,㧞楚,取睢、濊之間。齊敗魏桂陵。三十年,秦孝公封衛鞅於商,南侵我。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威王六年,齊、魏始稱王。越王無疆伐齊,齊宣王使人說越王,勸之伐楚。越王從之,釋齊伐我。
我興師伐之,大敗越人,殺王無疆,盡取故吴地至浙江北,因此怨齊。田嬰七年,伐齊,敗之於徐州,令齊必逐田嬰。張丑為嬰說王曰:「王知所以戰勝於徐州者乎?田盼子者,齊之名將也,嬰子不善,而用申紀。申紀者,大臣不附,百姓不為用,故王勝之。今逐嬰子,則盼子必用,非楚利也。」王止不逐嬰子。十一年,威王卒,子懐王熊槐立。魏聞我喪,伐我,取陘山。懐王五年,秦初稱王。六年,使柱國昭陽將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入邑。又移兵攻齊,齊王
患之。陳𨋎適為秦使齊,齊王曰:「為之奈何?」陳𨋎曰:「王勿憂,請令罷之。」即徃見昭陽軍中,曰:「願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官為上柱國,爵執珪。」𨋎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𨋎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也。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舎人一巵酒者,舎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請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先成,舉酒而起曰:吾能為之足。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之足,是非
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此為蛇為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徳齊,此持滿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歸。燕韓君初稱王,秦使張儀與齊、楚、魏相㑹盟齧桑。十一年,山東六國約共攻秦,楚為從長。至函谷闗,秦出兵擊六國,六國兵皆引而歸,齊獨後。
魏將求和於秦,使惠施之楚,楚將入之秦。杜赫謂昭陽曰:「凢為伐秦者楚也。今施以魏來而入秦,是明楚之伐而信魏之和也。公不如無聼惠施,而隂使人以請秦。」昭陽曰:「善。」因謂惠施曰:「凡為攻秦者魏也。」今子從楚為和,楚得其利,魏受其怨。子歸,吾將使人因魏而和。惠子反,魏王不恱。杜赫又謂昭陽曰:「魏為子先戰,折兵之半,謁病不得請和,不聽魏折而入齊、秦,子何以救之?
東有越累,北無晉,而交未定於齊、秦,是楚孤也,不如速和。」昭陽曰:「善。」因令人謁和於魏。十二年,齊涽王伐敗趙、魏軍,秦亦伐敗韓,與齊爭長。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儀南入楚,謂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願為門䦨之厮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䦨之厮也。王為
儀閉闗而絶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得秦私商於以為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王大說,置相印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復得商於之地。羣臣皆賀,陳𨋎獨吊,王曰:「何故?」𨋎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絶,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絶齊,則秦計不為;先絶齊而後責地,則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王必怨之,是西起秦
患,北絶齊交,如此而兩國之兵至矣。臣故吊。王弗聽,因使一將軍從張儀西受地。張儀至秦,佯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王曰:「儀以吾絶齊為尚薄耶?」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楚將軍曰:「受命六百里,不聞六里。」即以歸報。王大怒,興師伐秦。陳𨋎又曰:「伐秦,非計也。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取償於齊也,吾國尚可存。
今王已絶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齊、秦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王不聽,遂發兵西攻秦。十七年,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大將屈匄、禆將逢侯丑等七十餘人,遂取漢中郡。王大怒,乃悉國兵復襲秦,戰于藍田,兵復大敗。韓、魏聞之,南襲我,至鄧。楚聞,乃引兵歸。十八年,秦使使約復與楚親,分漢中之半以和。楚王曰:「願得張儀,不願得地。」張儀聞之,請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奈何?」張儀曰:「臣善其左右靳尚,
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鄭袖,袖所言無不從者。且儀以前使負楚,今秦、楚大戰,有惡,臣非面自謝楚不解。且大王在,楚宜不敢取儀。誠殺儀以便國,臣之願也。」儀遂使楚,王不見囚,欲殺之。儀私於靳尚,靳尚為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無秦,必輕王矣。」又謂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而王欲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王,以宫中善歌者為之媵,王重地,秦女必貴,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鄭袖卒言張儀
於王而出之。儀出,王因善遇儀。儀因說王叛從約,與秦合親,約昏姻。張儀已出,屈原使從齊來,諌王曰:「何不誅張儀?」王悔,使人追之,不及。靳尚因謂王曰:「臣請随之,儀事王不善,臣請殺之。」楚小臣靳尚之仇也。或謂魏張旄曰:「以張儀之智,而有秦楚之用,君必窮矣。君不如使人微要靳尚而刺之,楚王必曰:儀也,彼儀窮則子重矣。楚秦相難,則魏無患矣。」旄果令人要靳尚刺之,楚王大怒。是嵗,秦惠王卒。二十二年,秦攻冝陽,周君謂趙累曰:「子
以為如何?」對曰:「冝陽必㧞也。」周君曰:「冝陽城方八里,材士十萬,粟支十年,公中之軍二十萬,景翠以楚之衆臨山而救之,秦必無功。」對曰:「甘茂覊旅也,攻冝陽而有功,則周公旦也,無功則削迹於秦。秦王不聽羣臣父兄之議而攻冝陽,冝陽不㧞,秦王耻之,臣故曰㧞。」周君曰:「子為寡人謀柰何?」對曰:「君謂景翠曰:公爵為執珪,官為柱國,戰而勝則無加焉,不勝則死,不如背秦援冝陽。公進兵,秦恐公之乗其敝也,必以寳事公。公仲慕公之為己
乗秦也,亦必盡其寳。」秦㧞冝陽,景翠果進兵,秦懼,遽效煑棗,韓氏果亦效重寳。是時,齊涽王欲為從長,惡楚之與秦合,乃使遺王書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王已死,張儀走魏,樗里疾、公孫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韓,公孫衍善魏,楚必事秦,則韓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則燕、趙亦冝事秦。四國爭事秦,則楚為郡縣矣。王何不與寡人并力收韓、魏、燕、趙,與為從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則王名成矣。王率諸侯並伐,破
秦必矣。王取武闗蜀漢之地,私呉越之冨,而擅江海之利,韓魏割上黨,西薄函谷,則楚之強百萬也。」且王欺於張儀,亡地漢中,兵挫藍田,天下莫不代王懐怒。今乃欲先事秦,願王熟計之。王業已欲和於秦,得齊王書,猶豫未決,下其議羣臣,羣臣或言和秦,或言聽齊。昭雎曰:「王雖東取地於越,不足以刷耻於諸侯,必且取地於秦,而後足以刷耻於諸侯。王不如深善齊、韓以重樗里疾,如是則王得齊、韓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韓冝陽,而韓猶復
事秦者,以先王墳墓在平陽,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趙攻上黨,楚攻河外,韓必亡。楚之救韓,不能使韓不亡,然存韓者楚也。韓已得武遂於秦,以山河為塞,所報徳莫如楚厚,臣以為其事王必疾。齊之所信於韓者,以韓公子昧為齊相也,韓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齊、韓重樗里疾,疾得齊、韓之重,其主弗敢棄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復與楚之侵地矣。」於是王許之,竟不合秦而合齊
以善韓。二十四年,背齊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賂楚,楚往迎婦。二十五年,王入秦,與昭王約盟於黄棘。秦復與楚上庸。二十六年,齊、韓、魏以我叛約而合秦,三國共伐我,我使太子入秦而請救。秦遣客卿通將兵來救,三國引兵去。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鬭者,太子殺之,亡歸。二十八年,秦乃與齊、韓、魏共攻我,殺將軍唐昧,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復來攻,大破我
軍,死者二萬,殺將軍景缺。王恐,使太子為質於齊以求平。三十年,秦復伐我,取八城。秦昭王遺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盟於黄棘,太子為質,至懽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之邉。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於齊以求平。寡人與君接境壤界,故為昏姻,所從相親久矣。而今秦、楚不懽,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㑹武闗,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也。」王見書,患之。欲往,恐見欺,欲無往,恐秦怒。昭雎曰:
「王無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諸侯之心。」屈原亦止。王母西王子子蘭勸王曰:「奈何絶秦之懽心!」於是往㑹。秦詐令一將軍伏兵武闗,號為秦王。王至,則閉武闗,遂與西至咸陽,朝章臺,如蕃臣,不與亢禮。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王,要以割巫、黔中郡。王欲盟,秦欲先得地。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不復許秦。秦因留王。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横為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
矣。」乃欲立懐王子在國者。昭睢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今又背王命而立其庶子,不義。」乃請太子於齊。齊涽王欲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齊相田文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新王為市,曰:與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東國必可得矣。」齊王卒用其相計,歸太子。然亦謂太子:「與我東地五百里。不然,不得歸。」太子曰:「臣有傅,請問之。」傅慎子曰:「獻之。愛地而不送死
父,不義也。」太子從之。齊乃歸太子。太子至,立為王,是為頃襄王。乃告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秦昭王怒齊,使車五十乗來取東地。王告慎子曰:「齊來求地,為之奈何?」慎子曰:「王朝羣臣而問之可也。」上柱國子良入見。王曰:「寡人之得反國也,以東地五百里許齊。齊今求之,奈何?」子良曰:「王親出玉聲,而許強萬乗之齊,不與則不信,不可以約結諸侯,請與之而攻之。」子良出,昭常入見。王復問之,昭常曰:「不可與也。去東地五百里,是去國之半
也。臣故曰勿與,臣請守之。」昭常出,景鯉入見。王復問之,景鯉曰:「不可與也。然楚不能獨守,臣請西索救於秦。」景鯉出,王召慎子,告之以三大夫之計,曰:「將孰用而可?」慎子對曰:「王皆用之。」王怫然作色曰:「何謂也?」慎子曰:「王使子良以車五十乗,北獻地於齊。𤼵子良之明日,以昭常為司馬,使守東土。遣昭常之明日,使景鯉以車五十乗,西索救於秦。」王曰:「善。」從之。子良至齊,齊使人以甲受地。昭常應齊使曰:「我主東土,且與之生死。」悉五尺至六十,
三十餘萬,弊甲銑兵,待於下塵。齊王謂子良曰:「大夫來獻地,今常守之,何如?」子良曰:「臣身受命於寡君,是常矯也。」王攻之。齊王起兵以伐昭常。未渉疆,秦畏齊之有東土也,使芈戎告楚曰:「毋與齊東國,吾與子出兵。」遂以五十萬臨齊右壤曰:「隘楚太子弗出,不仁。又欲奪之東地五百里,不義。其縮甲則可,不然則戰。」齊王恐,乃請子良南道楚,西使秦,以解齊患。士卒不戰,東地復全。頃襄王元年,秦出兵武闗攻我,大敗我軍,斬首五萬,取析十五
城而去。二年,懐王亡歸,秦覺之,遮楚道,懐王從間道走趙以求歸。趙主父在代,其子惠文王初立,行王事,不敢納。懐王欲走魏,秦追至,遂與秦使復之秦。懐王遂發病。三年,懐王卒于秦,秦歸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絶。六年,秦使白起伐韓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秦乃遺王書曰:「楚背秦,秦且率諸侯伐楚,爭一旦之命。願王飭士卒,得一樂戰。」王患之,乃謀復與秦平。七年,楚迎婦於秦,秦、楚復平。十一年,齊、秦各自稱
帝。月餘,復歸帝為王。十四年,王與秦昭王好㑹于宛。十五年,王與秦、三晉、燕共伐齊,取淮北。十六年,與秦昭王好㑹於鄢。其秋,復與秦昭王㑹穰。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歸鴈之上者,王聞,召而問之。其人因射獵以言伐國之事。王復召與語,遂言曰:「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乗,白公、子胥是也。今楚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中野,而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王感其言,遣使於諸侯,復
為從,欲以伐秦。秦聞之,發兵來伐楚,欲與齊、韓連和伐秦,因欲圍周。周王赧使武公謂楚相昭子曰:「西周之地,絶長補短,不過百里,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衆不足以勁兵,雖無攻之,名為弑君。然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甞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見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亂,臣恐天下以器讎楚也。臣請譬之,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猶攻之;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萬於虎。裂楚之地,足以肥國,
屈楚之名,足以尊主,是故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十九年,秦伐我,我軍敗,割上庸漢北地與秦。二十年,秦將白起㧞我西陵。二十一年,白起遂㧞我郢,燒先王墓夷陵。我兵散不復戰,東北保陳。二十二年,秦復拔我巫、黔中郡。初,屈原有寵於懐王,王與之圖議國事,應對諸侯,甚尊任之。上官大夫忌之,讒之懐王,王疑之,不用。原既勸懐王誅張儀,又勸王無入秦,王不聽,而聽少子蘭入秦而不反,故楚人皆賢屈原而咎子蘭。及頃襄
王即位,以蘭為令尹,蘭因與上官大夫比而毁原,王怒,逐之。原憤怨,赴湘水死,楚人傷之。由是忠臣不為用。秦之未取郢也,莊辛謂王曰:「王左州侯,右夏侯,從鄢陵君與夀陵君,專滛佚侈靡,不顧國政,郢都必危。」王曰:「先生老悖乎?將以為楚國祅祥乎?」莊辛曰:「臣非敢為祅祥也,臣誠見其必然也。王卒幸四子不衰,楚國必亡。臣請避於趙,淹留以觀之。」莊辛去之趙。五月而秦舉鄢郢,王乃使人徴莊辛於趙,謝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
至此,為之奈何?」莊辛曰:「鄙諺曰:見莬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湯武以百里昌,桀紂以天下亡。楚國雖小,絶長續短,猶數千里,豈特百里哉!」王方憂懼,乃受之執珪,封陽陵君。二十三年,復收東地,得兵十餘萬,西取秦所㧞我江旁十五邑以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萬人助三晉伐燕,復與秦平。太子為質於秦,使左徒黃歇侍太子。三十六年,王病,太子亡歸。秋,頃襄王卒,太子熊元伐立,是為考烈王。王以黄歇為令尹,封於吴,
號春申君。考烈王元年,納州於秦以平。是時楚益弱。六年,秦圍邯鄲,趙使平原君來告急,遣春申君將兵救趙。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使春申君吊祠于秦。十四年,滅魯。十六年,秦王政立。二十二年,與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東徙都夀春,命曰郢。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王舅李園殺春申君。幽王三年,秦滅韓。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猶代立,是為哀王。哀王立二月餘,哀
王庶兄負芻之徒襲殺哀王,而立負芻為王。是嵗,秦虜趙王遷、王負芻。二年,秦伐我,大破我軍,亡十餘城。三年,秦滅魏。四年,秦將王翦破我軍於蘄,殺將軍項燕。五年,王翦、蒙武遂破楚國,虜王負芻,滅楚為楚郡。
蘇子曰:「楚靈王因陳公子招之亂而滅陳,追討蔡侯般之弑君而滅蔡,假大義以濟私欲,晉政已亂,莫之能救,沛然自以為得計矣。不十年而有乾谿之禍。秦惠王使張儀說楚懐王,欺而賣之,如劫嬰兒。昭王又誘而執之咸陽,加之以兵,遂分楚之半。此其惡甚於楚靈王,然傳子孫累世,其禍乃應。夫國於天地,有與立矣,一日為惡,禍未即報也。本弱者速斃,根深者徐拔,彼方以得為幸,而不知天網之不失也。是故楚雖已滅,而楚之父老知
秦之旤,曰:楚雖三戸,亡秦必楚。卒之滅秦者,皆楚人也。楚莊王討陳,夏徴舒圍鄭及宋,力皆足以取之,棄而不有,夫豈不欲?畏天故也。莊王既伯諸侯,而楚遂以興。天命之不僣如此,而可誣也哉!」
古史卷十七
古史
| 传统分类: 史部 | 别史类 现代分类: 历史 作者: 宋 蘇轍 撰 朝代: 清 版本: 四庫全書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