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夫師以衆正，聖王之道也。而自古爭權制勝之士，大率稱奇。夫以正令而以奇濟義，固巳不昌矣。奇之名設，其竇且旁出，不可塞也，遂有誅輕於喪律，而慮積於設機，豈固爲師患哉？彼王者本仁祖義，靡舉
靡求不獲。自後世機事寖多，功奇而禍亦奇矣。是故天下之慮，不可勝詰也。深於旤人者，人深禍焉；精於中物者，物精中焉。雖昆蟲而有隱毒於人矣，故相觸而必窮，物之情也。然則惡乎貴奇？是故正而正出之可窮也，奇而奇出之亦窮也。惟夫有善出者，則人知其出也，而不知其起也；知其設也，而不知其藏也。至神觀象，象不可形，神不可意，有象無象，神明之極，如是，則雖天地奚過焉？夫兵則其若天地者何？不聞古者之創爲兵而取諸卦乎？夫卦乾奇坤偶，天地定矣，
從而生焉，何奇非天，何偶非地？相錯而爲之，則卦八矣。又從而生焉，何適非乾坤震異、坎離之屬也。相錯而爲之，則六十有四，道大備矣。此天地之無窮也。制兵者，方隅起圖書，取諸天也；什伍起井牧，取諸地也。自五材□用之初，旣已殫極神聖而靡餘矣，復虞以爲窮，不亦惑乎？或曰：此其立畫𡧉制，所謂正也。後世材官良家子能部署之，非所謂無窮者焉。嗟夫！不辨於奇而好於用之，宜其旤矣。今夫鹿之後，龜之背，蛇之頸，燕之頷，雞之喙，魚之尾，比被髮之童之所覩也。
變化錯綜，而鳳生焉，則奇之。麕之身，牛之尾，馬之蹄，此天下之所賤也。麟得之，爲體爲儀、爲足，應王者而奇之。易之精，書之遠，詩之厚，禮之莊嚴，樂之博易，此功令所尊。鄕里黨塾之兒，五尺以上，不難離析爲文者，淪洽鎔範而出焉，則又以爲奇矣。是故昆蟲之奇，易精而不易體；文章之奇，易神而不易理；兵法之奇，易機而不易勢，易勢而不易制。奥自軒轅擒蚩，於是爲天爲地，爲衝爲軸，爲風雲，爲鳥蛇，宇五兵，不終隱，決勝用事，爲戰伐始，
一大奇也。其法以四正，以四奇，以餘握奇，令天下有窺神明之撰，而識精要之情，四與四，餘與餘，相持以整，相靡以變，且若何，此立窮之術也。然而蚩尤出怪物，興雲霧，此其力不小，竟靖難始，功首天下，大聖所爲，固有不易究與。是故畫井田而寓兵，人習其說，未必知其解也。夫井之爲畫，兩均其午，而九參其五之隙，隙百畆，公田中之八家環之，因以爲兵，将軍中之八營周之，卽是亦靡窮矣。厥後周公佐武王，建井畆，得戎車三百，虎賁三千，部分三軍，祖述黄帝，作政寄
武，此又一大奇也。其法正於三軍，奇於親戎，令吾勢張三軍，而機在一卒，彼將扼吾三軍之重，而萃一卒之輕，勝則全軍之利，敗則孤旅之灾，輕重於是乎不救，此立窮之術也。乃其陳牧野，與太公俱以百夫致萬五千，破紂七十萬衆，爲周司馬法至令傳。其易窺若此，齊國太公之後，猶得其遺。管仲三分其國，以爲三軍，軌出伍，里出小戎，連出卒，鄕出旅，五鄕出軍，寄與内政，諸侯曾不得窺機而設備焉，此又一大奇也。而號稱節制，奇之名於是泯。一時諸侯，
徵會討貳，師徒不息，而楚之武王、鄭之子元，晉之荀吳、齊之孫子，各肇嘉名，以焜燿行間，此亦一大奇也。則有荆尸奇後勁，游闕魚麗奇伍縫，崇卒奇左參奇右專乗之奇，方陳旣章章著明，脫有勍敵猾虜，勁者弱之，游者掠之，縫者隙之，參者專者，以奇翼之，於是乎掩其方而衝其隅，角其偏而踦其兩，離其前偏而突其廣柜，此立窮之術也。各用彊國，大創戎狄，著於春秋，何以稱焉？嗣是歷於戰國强秦，惟淮陰助漢高，困羽垓下，而自爲前茅，孔費爲左右翼，皇帝爲後部
陳之法，此亦一大奇也。淮陰兵固精，羽亦天敗，令前茅郄羽弗從，左右縱，羽亦縱，雖衆未足支，羽獨矣，能爲漢必不窮哉？至於孔明，支弱漢，圖八陳以强呉魏，自軒轅而下，變幻極備，此一大奇也。下按井牧，上符遁甲，猶古之遺焉。然說者謂擒孟獲，出祁山，皆正兵，天生聖人不數，故萬變備於兹。後乃有效，而爲坎坤合體，爲偏廂，爲五行六花，思索擬議，此亦二大具在。將不有以順遇順，吾恐其交綏遇險，吾恐其胥溺而不解。彼犯順而不犯
險，吾不及以其險而以其順，則内不用而外先受鍳。遊奕盡於掠，跳盪屈於整，皆立窮之術也。此其舉一奇，則設二窮，莫能難也。將悉去是，而有他謬巧幸乎？又懼不然，是故窮而思奇，其奇必數窮，其正猶未奇也。今夫日月𩞾，星辰孛，高山大陵牝，深谷大川牡，天易象，地易形，變之大也。此者間歲，大者千百年，可不謂奇焉？然而疇人之子，喜迂怪之士，或前知之，衍其代與年月日，祕而藏之，以俟後世，若合符然。夫奇則奇矣，令人以爲奇而逆之，
逆而得之，此猶尺寸而尋常也。若夫夏日方中，田廬婦子走汲而相濕，乃殷然而雷，倐然而電，灑然而風且雨，田者收場功弗給焉。黄河之竅於地也，陸棲者先期三日，婦阽席而舉孩。三日之朝，負晨炊，褁浴子而徙其宅，舟行者暮而風波，詰旦而衍於泥沙，此不占之變也。夫人皆知風雨之暴難卒收保，皆知黃河之時竅也，而茆爲之廬，則其心曷頃刻忘哉？然而老農𢘆莫之備，習於徙者，竟莫知其所以來，和於水者，竟莫知其所以去也。至於發屋抗舟，濡秉及秭，亦曾
故常而莫之異焉。故天下異甚而足以爲大戒者，非奇也。習戒在玆，而常無以支其卒者，奇之奇者也。著於法日，若爲正，若爲奇，此敎耳。若夫兩軍對壘，隱形匿端，敵之望我也，立者如山，出者如流水，巨者如岱，細者如帶，聚者如雲，散者如雨，和者如風，怒者如電，寂者如窖，響者如文。此無不往，彼無不懼。寜知吾分方之所以鈎隅也，寧知吾勁卒游兵之以佐廣也，寧知吾伍縫之以繼偏也，寧知吾參專之以翼車也，寧知吾郄之所以誘，跳盪游奕之所以致也。苟知之，必
或當之，苟當之，必或幸之。惟莫知莫當，而千百世無幸焉。夫是故謂之奇。經日終而復始，日月也死而復生。四時於戰厲勢酣，紛紜渾沌，將未甞先之吏，吏未甞先之卒，車驟徒趨，惟旗所靡，惟皷所止。當斯時也，何廣不勁，何偏不聮？豈其出奇，必以四方，豈其設險，必以中央。靡衆非親，不可憑恃；靡車之捷，不如徒騎。靡有中國蠻夷，不改易形名，相爲長技，所謂鬬亂而不亂，刑散而不散，正亦奇，奇亦正，孰得而指之？又孰得而窮之？故揭孤奇而用，鮮不竭者。亦惟是與
正相生，不可爲量，而顧設奇之名以駭天下，皆愚之也。是故天地風雲，愚以象也；龍虎烏蛇，愚以物也；起五終八，愚以數也；商羽角徵，愚以聲也；旗幟幡麾，愚以色也；常山鸛鵝，愚以名也。正先合而奇後出，正格鬬而奇旁擊，正前向而奇後郄，正車徒而奇步騎，愚以所之也。物象以神之，聲章以亂之，名數以誤之，示所之以乖之，於是我之奇自正，而人始以爲無窮。故日將兵者敎正不敎奇。因是而甞博通其義。或整也，成數也。奇奇，偶之，奇也，數之阞也。束伍之法，起
於五大，列之則二十五也，參之則七十五也，伍參之則三百七十有五。繇是三百，正數也，亦因而詭之，日此正兵矣。七十五人，奇數也，亦因而詭之，日此奇兵矣。或日：我五而敵一，則三爲正，二爲奇，此亦因數而詭之之說也。然參於天地之道，不可廢焉。兵之勢險短，天險不可升也；地險，丘陵山川也。蓋敵之陽，盈吾之陰，天之節也。生度、生量，生數生稱，地之節。□步方矩，地綴旋齊天，敎之至也。濳於九地，動於九□，變之極也。如是而不窮，奚必以奇爲號哉？嗟夫！□□
下曉然知奇之非正，曉然知正之爲□□耳。知奇之無窮，而不得其奇所有，此益□□爲無囗也。故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其道不可彰□。此神聖之所以操毒天下之權，固非庸衆所得而睹聞歟！義者，所以行事立功。
市南子
| 传统分类: 子部 | 杂家类 | 杂学之属 现代分类: 其他 作者: 明 李光元 撰 朝代: 明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