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秦業父子，專候賈家的人来，送上學擇日之信。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鐘相遇，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後日，一定上學：後日一早，請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齊了，一同前去。打發了人，送了信。至日一早，宝玉起来时，襲人早已把書筆文物包好，收什得停停妥妥，坐在床沿上發悶。見宝玉醒来，只淂伏待他梳洗。宝玉見他悶悶的，因咲問道：好姐姐，你怎庅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斈去，丟的你们冷清了不成？襲人咲道：這是那里話！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軰子，終久怎庅樣呢？但只一件，只是念書的時節想着書，不念的時節想着家些，
別和他们一𠁅頑闹，磞見老爺，不是頑的。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工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量。襲人说一句，宝玉應一句。襲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们去了。斈里冷，好歹想首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们樂得不動，白凍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頭，我自己都會調停的。你们也別闷死在這屋里，長和林妹妹一𠁅去頑咲𦂯好。说首俱已穿带齊偹，襲人催他去見賈母、賈政、王夫人等。宝玉且又嘱咐了晴雯、麝月等人几句，方出来見賈母。賈母也未免有几句嘱咐的话，然後去見王夫人，又出来書房中見賈政。偏生這日賈政回家的早，正在書房中与相公清客们𫕫話，忽見宝玉進来请安，回说上斈里去。賈政冷咲道：你如果再提上斈
両个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臓了我這地，靠臓了我的门。眾清客相公们都早起身，咲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了。天也将飯時，世兄竟快請罢。說首便有兩个年老的携了宝玉出去。賈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誰？只听外面答應了両声，早進来三四个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認得是宝玉的奶姆之子，名喚李貴，囙向他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學，他倒底念了些什庅書，到念了些流言混語在肚子里，學了些精緻的淘氣。等我𫕫一𫕫，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𥮅賬。嚇的李貴𢗅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磞頭有声，連連答應是，又回說：哥兒已念到第三本詩經什庅，呦呦鹿嗚，荷葉浮蘋，小的不敢撒謊。說的滿座閧然大咲起来。賈政也掌不住咲了，因說道：那怕再念三
十本詩經，也都是掩耳偷鈴，哄人而己。你去請學里太爺的安，就說我說了什庅詩经古文，一㮣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𦂳的。李貴𢗅答應是，見賈政無話，方退了出去。此時宝玉獨站在院外，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𢗅𢗅的走了。李貴等一面弹衣服，一面說道：哥兒可听見了不曽？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賺些好体靣，我们這等奴才，白赔着挨打受罵的徔此後也可怜見些𦂯好。宝玉咲道：好哥哥，你別委曲，我明兒請你。李貴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只求听一句半句話就有了。說着，又至賈母這邉。秦鐘已早来等候了，賈母正和他說話兒呢。于是二人見過，辞了賈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𢗅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時代玉𦂯在𥦗下对鏡理粧，听宝玉說上學去，因咲道：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
好妹妹，等我下了學，再吃晚飯，和胭脂膏子，也等着我来再製。劳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代玉忙又呌住问道：你怎庅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咲而不答，一迳同秦鐘上斈去了。原来這賈家之義斈，離此也不甚逺，不過一里之遥，原係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有供給銀両，按俸之多寡，帮助為斈中之費。特共㪯年髙有徳之人為塾堂，專為訓課子弟。如今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見过，讀起書来。自此後，二人同来同徃，同坐同起，愈加親密。又𠔥賈母爱惜，也時常的留下秦鐘住上三天五日，和自己的重孫一般疼爱。囙見秦鐘家中不甚寬裕，更又助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鐘在荣府便熟了。宝玉終是不安本分之人，一味的随心所欲，囙此又發了癖性。又特向秦鐘悄說道：偺们两个人一様的
年紀，况又是同𥦗，以後不必論叔姪，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鐘不肯，當不得宝玉不依，只呌他兄弟，或呌他的表字鯨卿。秦鐘也得混着乱呌起来。原来這斈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些親戚的子弟，俗语说的好：一龍九種，種種各別。未免人多了，就有龍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的花朵児一般的模様。又見秦鐘腼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宝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賠身下氣，性情体貼，話語綿纒。囙此二人更加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語，詬誶滛議，佈滿書房內外。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処住後，便知有一家斈，斈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㒷，因此也假来上斈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両日晒網，白送些束修礼物與賈代儒，却不曽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斈內就有好
几个小斈生，圖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記。更又有両个多情的小斈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只因生得嫵媚風流，滿斈中都送了他両个外号，一号香憐，一号玉爱，𧈧都有窃慕之意，将不利扵孺子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宝、秦二人一来了，見了他両个，也不免綣繾羡慕，亦因知係薛蟠相知，故未敢輕㪯妄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𧈧有情意，只未發跡。每日一入斈中，四処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咏桑寓桞，遥以心照，却外面自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賊看出形景來，都背後挤眉㺯眼，或咳嗽揚声，這也非止一日。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又留下一句七言对聫，命斈生对了，明日再来上書。将斈中之事，又命賈瑞暫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斈
中應邜了。因此秦鐘趂此和香怜擠眉弄眼，遞暗号兒。二人假粧出小恭，走至後院說梯己話。秦鐘先問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語未了，只听背後咳嗽了一声。二人嚇的𢗅回頭看時，原来是𥦗友名金荣者。香怜本有些性急，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庅？难道不許我们說話不成？金荣咲道：你们說話，难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話不明說，許你们這様鬼鬼崇崇的幹什庅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賴什庅？先淂讓我抽个頭兒，偺们一声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奮起来。秦、香二人急得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庅了？金荣咲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着，又拍着手咲嚷道：貼的好燒餅，你们都不買一个吃去？秦鐘、香怜二人又氣又急，𢗅進去向賈瑞前告金荣，说金荣無故欺負他両个。原来這賈瑞最是个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斈中以公報私，勒
索子弟们請他，後又附助着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東，明日爱西，迩来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又丟開一边。就連金榮亦是當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見棄於金，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故賈瑞也無了提携帮襯之人。不说薛蟠淂新棄旧，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携帮𥙷他，因此賈瑞、金荣等一干人，也正在醋妒他両个。今見秦、香二人来告金榮，賈瑞心中便更不自在起来。雖不好呵叱秦鐘，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寔搶白了几句。香怜反討了沒趣，連秦鐘也訕訕的各㷌坐位去了。金荣越發淂了意，摇頭咂嘴的，口內还说許多𫕫话。玉爱偏又听了不忿，両个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𦂯，明明的撞見他両个在後院子里親嘴摸
屁股。両个商議定了，一对一肏，撅草棍児抽長短，誰長誰先幹。金荣只願淂意乱说，却不防还有別人。谁知早又觸怒了一个。你道这个是谁？原来這一个名喚賈薔，亦係寧府中之正𣲖玄孫，父母早亡，徔小児跟着賈珍过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还凨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処。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淂志的奴僕们，耑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庅小人詬誶謡諑之詞。賈珍想亦風聞淂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𤍻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這賈薔外相既羙，內性又聪明，雖然应名来上學，亦不过虛掩眼目而已，仍是闘鷄走狗，賞花玩栁從事。上有賈珍溺爱，下有賈蓉匡助，因此族中人谁敢觸逆于他。他既和賈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来报不平，心中且忖度一畨，
想道：金榮、賈瑞一十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向日我又與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们告訴了老薛，我们豈不傷和氣？待要不管，如此謡言，说的大家沒趣。如今何不用計制伏，又止息口聲，又不傷了臉面？想畢，也粧作出小恭，出至外面，悄悄的把跟宝玉的書童名喚茗烟者喚到身边，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淂用的，且又年輕，不諳世事，如今听賈薔說金荣如此欺負秦鐘，連他的爺宝玉都干連在內，不給他个利害，下次越發狂縱難制了。這茗𤇆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淂了這个信，又有賈薔助着，便一頭進来找金荣，也不呌金相公了，只說：姓金的，你是什庅東西？賈薔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是時候了，遂先向賈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賈瑞不敢強他，只得随他去了。這里茗烟先一把揪住金荣，问道：我们肏屁股不肏，
管你𣬠𣬶相干！横䜿沒肏你爹去就罢了。你是好小子，出来動一動你茗大爷！嚇的滿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痴望。賈瑞𢗅吆喝：茗烟不得撒野！金荣氣黄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奪手要去抓打宝玉、秦鐘二人去。尚未去時，從腦後嗖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来，並不知係何人打来的。幸未打着，却又打了傍人的座上。這座上乃是賈蘭、賈菌。這賈菌亦係荣國府近泒的重孫，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賈菌。這賈菌與賈蘭最好，所以二人同棹而座。谁知賈菌年紀雖小，志氣最大，極是淘氣，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見金榮的朋友暗助金荣，飛硯来打茗烟，偏沒打着茗烟，便落在他座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硯水壺打了个粉碎，溅了一書黑水。賈菌如何依淂，便罵：好囚攮的们，這不都動了手了庅！罵着也便抓起硯磚来，要打回去。賈蘭是个
省事的，𢗅按住硯，極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偺们相干。賈菌如何忍得住，便両手抱起書匣子来，照那边掄了去。終是身小力薄，却掄不到那里。剛到宝玉秦鐘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豁啷啷一声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筆硯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賈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一个飛硯的。金荣此時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里经得舞動長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動手！宝玉还有三個小厮，一名鋤藥，一名掃紅，一名墨雨。這三个豈有不淘氣的，一𪰨乱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掃紅、鋤藥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賈瑞急的攔一回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話，肆行大闹。眾頑童也有趂势帮着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兒乱笑，喝着声兒呌打的，登
時間𪔂沸起来。外边李貴等几个大僕人，听見𥚃边作反起来，𢗅都進来一齐喝住，问是何故。眾声不一，這一个如此說，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貴且喝罵了茗𤇆四个一頓，攆了出去。秦鐘的頭上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打起一層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見喝住了眾人，便命李貴：收書，拉馬来，我去回太爺去。我们被人欺負了，不敢说別的，守礼來告訴瑞大爷。瑞大爷反泒我们的不是，听着大家罵我们，還調唆他们打我们。茗𤇆見人欺負我，他豈有不為我的？他们反打夥兒打了茗烟，連秦鐘的頭也打破，這还在這里念什庅書！李貴劝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這会子為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的偺们沒礼。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情那里了結？何必驚動老人家？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這里，你老人家就是這斈里的頭脑了，眾人看你
行事。眾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等闹到這步田地还不管？賈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李貴咲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這些兄弟才不听，就闹到太卩跟前去，連你老人家也脱不過的。还不快作主意撕羅𫕲了罢！宝玉道：撕羅什庅？我必是回去的。秦鐘哭道：有金荣，我是不在這里念書的。宝玉道：這是為什庅？难道有人家来的，偺们到来不得？我必回明白眾人，攆了金荣去。又问李貴：金荣是那一房的親戚？李貴想了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那一房的亲戚，更傷了弟兄们的和氣。茗𤇆在𥦗外道：他是東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庅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嚇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会打旋磨子，給我们璉二奶奶跪着借当頭，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様的主子奶奶。李貴𢗅断喝不止，說：偏你這小㒲的，知道有
這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誰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兒，我就去问问他来。说着便要走，呌茗𤇆進来包書。茗𤇆包着書，又得意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等我到他家，就说老太太有話问他呢。僱上一輛車拉進去，当着老太太问他，豈不省事？李貴𢗅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搥了你，然後再回老卩太太，就說宝玉全是你調唆的。我這里好容易劝哄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斈堂，不说变法兒壓息了才是，到要徃大里闹茗𤇆，方不敢作声兒了。此時賈瑞也怕闹大了，自己也不乾净，只得委屈着来央告秦鐘，又央告宝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来宝玉說：不回去也罢了，只呌金荣賠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後来禁不淂賈瑞也来逼他去賠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是你起的端，你不這様，怎得了局？金荣強不得，只淂与秦鐘作了揖。
宝玉还不依，偏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好：殺人不過頭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淂下点氣兒，磕个頭就完事了。金荣無奈，只淂進前来与宝玉磕頭。且听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己卯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