寳釵看辠，又從新翻過正靣來看，口内念到：莫失莫忘，仙夀恒昌。念了両遍，回頭又向鶯兒咲道：你不去倒茶，在這里發獃作什麽？鶯兒咲道：我听這両句話，到像和姑娘項圈上的話是一様兒。寳玉听了忙咲説道：原來姐姐那項圍上也有八箇字，我也賞鍳賞鑑。寳釵道：别信他的話，没有什麽字。寶玉咲央道：姐姐你怎麽瞧我的呢？寳釵被纒不過，說：也是人家給了両句吉利話兒，所以鐫在金上了，呌天天帶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麽趣兒。一靣說一面
觧了排扣，從裡大紅襖上将那珠寶晶瑩黄全燦爛的绬絡拘下來。寳玉忙托了鎖細看，一靣有四個篆字，共成両句吉誠。正靣是不離不棄，那靣是芳齡永継。寶玉看了，也念両遍，又念念自己的，因咲說道：姐姐這八箇字真與我的是一對兒。鶯兒咲道：是個癩和尚送的，他説必湏鑿在金器上。寳釵不待說完，便催他快去倒茶。寳玉此時與寳釵就近，只開得一陳陳凉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從何處來的。遂問：姐姐薰得是什麽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寳釵道：我最怕薰香，好好的衣服薰的怪烟燎氣。寳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麽香？寳釵想了一想，咲道：是了，是我早起吃的丸药
的香氣未散呢。寳玉道：什麽丸葯，這麽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寳釵咲道：又混閙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一語未了，外邊人說：林姑娘來了。黛玉走進來，一見了寳玉便咲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寳玉忙起身讓坐。寳釵因咲道：這是怎麽說？黛玉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觧這意。黛玉咲道：要來時，一羣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鍇閙了，豈不天天有人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閣了，姐姐如何不解這意思？寳玉因見他外罩着大紅羽綴對衿褂子。問：下雪麽？地下婆子答應：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寳玉道：取了我的斗篴來
來不曽？黛玉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談去了。寳玉道：我多早晚説去了？不過拿來預脩着。寳玉的奶娘李嫫嫫回説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里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里擺茶菓子呢，我呌了頭去取了斗篷來，説給小么兒門散了罷。寳玉應允，薛姨媽擺了几様細巧茶菓與他們吃茶，寳玉因誇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好鵝掌鴨信，薛姨媽听了忙命把自己糟的取來與他甞甞。寳玉咲道：這箇湏得就酒吃纔好。薛姨媽便命人取了上等的酒來，李嫫嫫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到罷了。寳玉咲央道：媽媽，我吃一鐘。李嫫嫫道：不中用，當着老太太、太太，那怕吃一罈呢。
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子，不知是那一個没調教的，只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别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了我挨了両日的罵。姨太太不知道，他的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髙興了又儘着他吃，什麽日子又不許他吃酒，我何苦白陪在裡頭挨罵。薛姨嬀咲道：老貨，你只管放心吃你的酒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時，有我呢。一靣命小環來讓你奶奶們去吃一盃搪搪雪氣。李嫫嫫只得和衆人且去吃酒。這裡寳玉又說：不必盪熱了，我只管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冩字手打戰兒。寶叙咲道：寳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傍搜的，難
道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内，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别吃那冷的呢。寶玉听這話說的有理，便放下冷的，命人盪來方飲。黛玉嗑着瓜子，只抿着嘴咲，可巧小丫頭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含咲問他：誰教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接來抱在懷中咲道：也虧你到听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説的全當耳傍風。怎麽他説了，你就依他，比聖旨還尊些。寳玉知是黛玉藉此發落他的，也無回護之詞，嘻嘻的咲両陣罷了。寳釵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採他。薛姨媽
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罣着你到不好。黛玉咲道：姨媽不知道，幸𧇊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別人家里，人家豈不惱？就看的人家連箇手爐也没有，巴巴的從家裡送箇來。不說丫頭們小心太過，還只當我是素日這等狂慣了呢。薛姨媽道：你是個多心的人，有這樣想，我就没這心。説話時寳玉已是三杯過去了，李嫫嫫又上來欄阻，寳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釵門說說咲咲的，那肯不吃，只得屈言央告：好媽媽，我再吃両鐘就不吃了。李嫫嫫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呢，隄防問你的書。寳玉一聞此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放下酒盃，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説：别掃大
家的性。舅舅若呌你，只説姨媽留着呢。這個嫫嫫，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靣俏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靣悄悄咕噥説：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李嫫嫫也素知黛玉的，説道：林姐兒，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到勸勸他，只怕他還听些。黛玉冷咲道：我為什麽助他？也不犯着勸他。你這嬷嬷太小心了，徃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就多吃一点児，料也不妨事。你必要管他，想是怕姨媽這裡慣了他。李嫫嫫又是急又是咲説：真真這林姐兒説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箇筭什麽！薛姨媽又説：别怕，别怕，我的兒。來了這裡没好東西給你吃，别罷這点子東西唬
的存在心裡，到呌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索性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罷。再盪熱酒來，姨媽陪你吃両杯，可就吃飯罷。寳玉方又鼓起興來，李嫫嫫因吩咐小丫頭子門在這裡小心着，我家去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别由着他性兒多給他吃。説畢便去了。這裡雖還有両三個婆娘，都是不関痛癢的，見李嫫嫫去了，都各自尋方便去了，只剩下両個小丫頭子。落得討寳玉的歡喜，薛娘嫣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又吃了几杯，就忙呌状過了做了酸筍鷄皮湯來，寳玉痛喝了両碗湯，吃了半碗碧粳粥。薛林二女也吃完了飯，𣈆𣈆的斟上荼來吃了。薛姨媽放了心，
了丫頭們吃完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寳玉道：你走不走？寳玉也斜頭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麽找咱門呢説着二人告辞了，丫頭忙捧過斗篷來，寳玉便把頭畧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把這大紅猩猩𫼜斗篷一抖，才徃寳玉頭上一戴，寳玉便説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没見過别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囉嗦什麽？過來我瞧瞧罷。寳玉忙就進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髪冠，将笠沿拽在抹額之上，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簮纓挑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以畢，端相了端相，説
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寳玉听了，方要了斗篷披上。薛姨媽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没來呢，且畧等等不好。寳玉道：我們到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着也彀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両個婦人送去。二人道了擾，一經回至賈母房中。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歡喜，因見寳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中去歇息，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着，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問李奶子怎麽不見，衆人不敢直說家去，只説纔進來的，想是有事出去了。寳玉跟蹌回顧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麽！没有他，只怕我還多活両天。説着來至自己臥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
咲説：好好兒的呌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髙興只寫了三箇字，丢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給我冩完這些墨才罷呢！寳玉忽然想起早起事來，因咲道：我冩得那三箇字在那里呢？晴雯咲道：這箇人可醉了！你頭先過那府裡去，就嘱附我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麽問我，生怕别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髙上梯的貼，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寳玉咲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握着。便携了清雯的手，仰首看那斗方上的字。黛王進來，寳玉咲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說這三箇字，那一箇好？黛玉看裡間門斗上贴了絳芸軒三箇字，黛玉咲道：箇箇都好，怎麽冩得這麽好了？
明兒也替我冩一箇匾。寳玉咲道：又哄我了。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裡間炕上弩嘴兒，只見襲人睡在那里，寳玉道：好太睡早了些，今兒我在那府裡吃早飯，有一碟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我留着晩上吃，呌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來我就知道是我的。偏我纔吃了飯，就擱在那裡。後來李嫫嫫來了，看見説：寶玉未必吃了，拿來給我孫子吃罷。他就呌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來，寳玉讓林妹妹吃茶，衆人咲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寳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問茜雪道：早起斟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
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麽又斟了這箇茶來？茜雪道：我原留着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甞甞，就給他吃了。寶玉听了，将手中茶杯順手徃地下一擲，豁唧一聲打了个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茶。跳起來問着茜雪道：是你那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麽孝敬他！不過仗着我小時侯吃過他几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不吃奶了，白白的飬活祖宗作什麽？攆了出去大家乾净。説着便要立𠜇回賈母。原來襲人寔未睡着，不過故意粧睡引寳玉來謳他頑耍，先听他説包子等事，還可以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盅動了氣，連忙起來觧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
麽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被雪滑到了，失手砸了茶鐘，一靣又安慰寳玉道：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兒連我們一齊撵了，你也不愁没有好的來伏侍。寳玉听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了衣服，不知口中還説些什麽，只覺口齒綿纏眉眼錫澨，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下摘了那通靈寳玉來，用自己手帕包好捻在褥下，次日带便氷不着脖子了。寳玉就枕即睡着了，彼時李奶奶等已進來了，听見醉了，不敢上前再加觸犯。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卞藏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