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浮繫吳郡王世貞再拜隕淚，移書故憲使宗君子相：吾與子相琳宫托宿，風雨如晦，嗚鷄絶袂，不謂今者遂乖各天，每小展念，五内摧磔。記僕扶服奔難時，得𨜚信，將子相二札，問僕難所從起，今何狀，作何筴，宛轉片語千致，讀之嗚咽，涕涔淫下也。適㑹卒卒無南去之便，因循報章，令便已矣。子相雖號，就奄漠，
然而遺藻燁發，英聲踔踸。僕遘禍屬毛，銜冤剌骨，塗炭以來，雖綫息守魄，而萬念蹈冥。子相如生，不佞猶𣦸，則之軌未岐，抑塞之衷，尚可暴也。向僕𨽾𠁊鳩，子相後至，稱寮寀杯酒然諾之好而已。旣當事貴人，驟識賢者，峻領藻鏡，衣襟薦紳。三事以䧏，莫匪還往。而僕方逡廵守刀筆，敗裘羸馬，甘其俛陋。乃子相不鄙從前顧尚書所得敝帚悅之，下榻論心，斷金稱利，使㒒忘棄援上之誡，厭射鰥居之操。濟南、吳興二三君子，牽挽左右，亦旣斐然。么麽詖側之士，謬意傅㑹吾黨可以獵取浮名掩疵，遂欲尋響而來，聆聲而
去，旣戾厥望，便生憎心。以僕與子相爲竒貨賣之。嗜者簧鼓牙舌，指搐諱忌。子相旣不獲安鳯池，而僕之餘浸，徑沿尊人，沫血廻腸，方寸䘍螫，欲逝不可。在生無術，試爲子相數。辛丙中，故五六年。僕南使子相移告半之，實得三年耳。休沐之夜，率相過從，擊鮮釀醇，刻燭命題，賦就輒吟，吟罷輒飲，飲過輒醉，鼓掌掀眉，談究古曩比興所繇之旨，上下數百千歲，汙隆之調，𧢲勝自賢，往往移丙連五，無復知旦。坐是奇聲不得盡閟，時時有聞人間，然未𡮢與子相𨾏語及長安中人事也。毋論子相愼密雅重，僕，卽狂不檢，獨不念家。
大人出没荆棘，爲于垣累乎？且爲文章不已，其效，能使智者妬，愚者厭，弱者獻讒，力者出㧙，大抵勢當然耳。其所以乃在慕同調，薄異己，疎易親，賤隃貴，少加長，增敖益惰，遺落富勢，脫疎寒暄，親暱麯蘖倦罷禮數。此數者，僕不幸與子相間有之。彼長安人事大小如䁾矇之度大空，何挂吾子相目也。今謂吾黨日夜𥳽脣頰，非刺長短，不亦繆悖大𡨚哉！至又謂僕與子相𡮢爲文哭竹，書姓名人，以聳動大臣，令甘心我。記其人，自䧟辟後，不佞𥨸以國家於法已盡矣。念居平遊好，腊肉絮酒，一力助掩，長揖而退，當寛大顯信之
朝，卽扈輒脂習，可免提湯同日之誅足矣，豈有形之翰墨，以干大僇者哉？子相之於斯人，固未半面也。今者謂文出僕，又謂出子相，謂出僕也者，陽爲子相也者；謂出子相也者，陽爲僕也者，其陽爲二人解也。是不欲吾二人一存也。於乎！令吾身當之，易耳，而以中吾尊人哉？僕雖存，故不如子相也。且僕年少不更練，誤錄有司，肉血躁𤍠，氣志衡厲，每多藉康嗜醉之癖，而負獨斗抗名之敖，間懷傅班投筆之志。自庚戌變後，尊人忽被非常之命，瀳治兵革。僕虞深巢幕，過自懲刈，跬武山嶽，揺吻鱗尾，功名二端，等之啖蠟。第令
太宰、御史考吏時，稱有不謹，王生削職，於計遂矣。何圖青蝇之巧，變白爲黑，迅霆之濫，擊蟄逮株。僕不惮左手奉尺牘，右手握歐刀於北闕之下。所以拜跪乞哀，延旦夕之息者，冀日月之廻照，而雷雨之有時。憤激暴伉，非有益於生存故也。事本末，獨子相知之。僕吞聲久矣，不敢白之地上，白之地下耳。嗟乎！子相，僕獨何心？苟住世間，不記單閼之歲西邸中語耳。子相謂僕夜夢黃衣而牒者云云，吾不復能久矣。僕夢亦如是。因相與詫歎，惋然久之，笑曰：彼眞以爲能𣦸余耶？卽使曹蜍、李志，雖至今生存何益也。子相夢旣以
稍稍讐，何獨難僕哉？德甫來言，子相則不能無王融、中郎恨，作此寂寂，竟鬱拂釀病。審爾，子相不亦明珠抵鵲也。居又聞子相之大人當得報，投井幾絶，救之乃解。子相寧能𢗧然逝也？若婦奇妬，未有子，痛哉！吾爲歌三章，詩近體二章，其所欲吐而不敢者，固不啻是。玆與子相約，異日兾得沐恩赦，奉家大人南還，以菽水之間，當徒步哭子於䢴溝之陰，攘所著書籍，汰次其事，與于鱗序而傳之。脫不諱，亦欲子相治一容膝之室，泉臺伤待我也。僕與子相朝司命君，詰所以拮据我輩之故，彼而神也，其寧無靦顔而枝辭也
耶？與俞仲蔚書王世貞
續文選
| 传统分类: 集部 | 总集类 现代分类: 文学 作者: 明 汤绍祖 撰、明 汤穉圭 撰 朝代: 明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