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伯邑考要往朝歌爲父贖罪，時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諫公子立意不允，隨進宮辭母太姬，要往朝歌贖罪。太姬曰：汝父被覊羑里西岐，内外事托付何人？考曰：内事托與兄弟姬發，外事托付與散宜生，軍務托付南宫。适。孩兒親
往朝歌面君，以進貢爲名，請贖父罪。毋親見伯邑考堅執。要去，只得依允。分付曰：孩兒此去，須要小心。邑考辭出竟。到殿前，與弟姬發言曰：兄弟好生與衆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規矩，我此去朝歌，多則三月，少則二月，卽便囘程邑。考。分付畢，收拾寳物進貢，擇日起行。姬發同文武九十八。弟在十里長亭餞別，邑考與衆人飮酒，作辭一路前行揚。鞭縱馬過了此紅杏芳林，行無限柳隂古道。伯邑考與從。人一日行至汜水𨶚，𨶚上軍兵見兩杆進貢旛幢上書西。伯侯旗號，軍官來報主帥守關總兵韓榮命開𨶚邑考進。𨶚。一路無辭。行過五關，來到澠池縣，渡黃河，至孟津進了。
朝歌城皇華館驛安下。次日，問驛丞：丞相府住往那裡？驛丞荅曰：在太平街。次曰，邑考來至午門，并不見一員官走動，又不敢擅人午門往返。五曰，邑考素縞抱本，立于午門外。少時，只見一位大臣騎馬而至，乃亞相素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問曰：堦下跪者何人？邑考荅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聞言，滚鞍下馬，以手相扶，口稱：賢公子請起。二人立在午門外。比干問日：公子爲何事至此？邑考荅曰：父親得罪于天子，蒙丞相保護，得全性命，此恩眞天高地厚。愚父子弟兄銘刻難忘。只因七載光隂，父親久覊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豈肻甘爲魚
肉？邑考與散宜生共議，將祖遺鎭國異寶，進納王廷，代父贖罪。萬望丞相開天地仁慈之心，憐姬昌久覊羑里之苦，倘蒙切骸骨，得歸故土，真恩如太山，德如淵海，西岐萬姓無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荅曰：公子納貢，乃是何寶？伯邑考曰：自始祖亶父所遺七香車、醒酒氊、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贖罪。比干曰：七香車有何貴平？邑考答曰：七香車乃軒轅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遺下此車，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東則東，欲西則西，乃傳世之寳也。醒酒氊、倘人醉酪酊，臥此氊上，不消時刻卽醒。白面猿猴雖是畜難，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謳筵前之歌，善爲掌上之舞，
真如嚦嚦鶯篁，翩翩弱柳。比干听罷，此宝雖妙，今天子失德，又以遊戲之物進貢，正是助桀爲虐，熒惑聖聰，反加朝廷之亂。無奈公子爲父覊囚，行其仁孝，一點眞心。此本我替公子轉達天听，不負公子來意耳。比干往摘星樓下候旨。奉御官啓奏：亞相比干見駕。紂王曰：宣比干上樓。比干上樓朝見，王曰：朕無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啓陛下，西伯侯姫昌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王曰：伯邑考納進何物？比干將進貢本呈上。帝覽畢，問比王曰：七香車、醒酒氊、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贖罪。紂王命宣邑考上樓。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官子伯邑考朝見。紂王
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納貢，爲父贖罪，亦可爲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暫覊羑里。臣等舉室感陛下天高海濶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陳，請代父罪。倘荷仁慈，賜以再生，得赦歸國，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萬載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於意外也。紂王見邑考悲𢡖，爲父陳𡨚，極其懇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勝感動。乃賜邑考平身。邑考謝恩，立于欄干之外。妲巳在簾內，見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淸，唇紅齒白，言語温柔。妲巳傳㫖，捲去珠簾。左右宮人將珠簾高捲，俗上金鈎。紂王見妲巳出來，口稱：御妻今有西伯侯。
之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情實可矜。如巳奏曰：妾聞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眞世上無雙，人間絶少。紂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巳曰：妾雖女流，幼在深閨，聞父母傳說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遺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着邑考撫彈一曲，便知深淺。紂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听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見妲已。邑考朝拜畢，妲巳口：伯邑考，聞你善能鼓琴，你今試撫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間父母有疾，爲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載覊囚，苦楚萬狀，臣何忍蔑視其父，自爲喜悅而鼓琴哉？况臣心碎如麻，安能宮商節奏，有辱聖總。紂王曰：
邑考，你當此景，撫操一曲，如果稀奇，赦你父子歸國。邑考所見此言，大喜謝恩。紂王傳旨，取琴一張，邑考盤膝坐在地上，將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撥動琴弦，撫弄一曲，名曰：風入松：楊柳依依弄曉風，桃花半吐映日紅，芳草綿綿鋪錦繡，任他車馬各西東。邑考彈至曲終，只見音韻幽揚，眞如戞玉鳴球，萬壑松濤，清婉欲絶，令人塵襟頓𤕤，恍如身在瑶池鳳闕。而笙篁簫管，檀板謳歌，覺俗氣逼人耳。誠所謂此曲祇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几囘聞。紂王听罷，心中大悅，對妲已曰：眞不負御
妻所聞。邑考此曲，可稱盡善盡美。妲巳奏曰：伯邑考之琴，大下共聞，今親視其人所聞，未盡所見。紂王大喜，傳旨摘星樓排宴。妲巳偷睛看邑者面如滿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風情嬝嬝動人。妲巳又看紂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動人看觀，紂王雖是帝主之相，怎經色慾相虧，形容枯槁。自古佳人後少年，何况妲巳乃一妖魅乎？妲已暗思：且將邑考留在此處，假說傳琴，乘機挑逗，庶幾成就鸞凰，共效于飛之樂。况他少年，其爲補益更多，而拘拘於此老哉？妲巳設計，欲留邑考，隨卽奏曰：陛下當赦西伯父子歸國，固是陛下浩蕩之恩。但邑考琴爲天下絶調，今赦之歸國，朝
歌竟爲絶響，深爲可惜。紂王曰：如之奈何？妲已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紂王日：卿有何妙策，可以兩全？妲已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傳妾之琴，侯妾學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一樂。一則西伯父子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則朝歌不致絶瑶琴之樂，庶幾可以兩全。紂王聞言，以手拍妲已之背曰：賢哉愛卿，眞是聰慧賢明，深得一舉兩全之道。隨傳旨：畱邑考在此樓傳琴。妲巳不覺暗喜：我如今且將紂王灌醉了，扶去濃睡，我自好與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傳旨排宴。紂王以爲如巳好意，豈知内藏傷風敗俗之情，大壞綱常，禮我之防。如已手奉金盃，對紂王曰：
陛下進此壽酒。紂王以爲美愛，只顧歡飮，不覺一時酩所。如巳命左右侍御宮人扶皇上龍榻安寢，方着邑考傳琴。兩邊宮人取琴二張，上一張是妲巳，下一張是伯邑考傳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啓娘娘，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揉勾剔，左乎龍睛，右手鳳目，按宫、商、角、徵、羽，右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𠞶打，有六忌七不彈。妲已問曰：何爲六？忌邑考曰：聞哀慟泣專心事，忿怒情懷戒慾驚。妲巳又問：何爲七不彈？邑考曰：疾風驟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無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潔近穢，遇此皆不彈也。此琴乃太古遺音，樂而返雅，與諸樂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
一大調，五十一小調、三十六等音。有詩爲証：音和平兮清心自，世上琴聲天上曲。盡將千古聖人心，付與三尺梧桐木。邑考言畢，將琴撥動，其音嘹喨，妙不可言。且說妲巳原非爲傳琴之故，實爲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飛，縱淫敗度，何嘗留心于琴？只是左右勾引，故將臉上桃花，現嬌艶夭姿，風流國色，轉秋波送嬌滴滴情懷，啓朱唇吐軟温温悄語，無非欲動邑考以惑亂其心。邑考乃聖人之子，因爲父受羈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辭涉水之勞，往朝歌進百代贖父罪，指望父子同還故都。那有此意？難是傳此
心如鐡石，意若堅剛，眼不𠊓觀，一心只顧傳琴。妲巳兩番三次，勾邑考不動。妲巳曰：此琴一時難明，分付左右，且排上宴來。兩邊隨辦上宴來。妲已命席傍設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體，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如娘不殺之恩，賜以再生之路，感聖德眞如山海。娘如乃萬乘之尊，人間國母，邑考怎敢側坐，臣當萬死。邑考俯伏，不敢拾頭。如巳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諭臣子，其然坐不得。若論傳琴，乃是師徒之道，坐而何妨。伯邑考聞妲巳之言，暗暗切齒：這賤人把我當做不忠不德，不孝不仁，非禮非義不智。不良之類。想吾始祖亶父，在尧爲臣，官居司農之職，相傳
數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君父朝商，悞入陷穽，豈知妲巳以邪淫壊主上之纲常，有伤于风化，深辱天子，其惡不小。我邑考寧受萬刅之誅，岂可瓌姬門之節也！九泉之下，何顔相見始祖哉！且說如已見邑考俯伏不言，又見邑考不動心情，并無一計可施。妲巳邪念不絶，我到有愛戀之心，他全無顧盻之意，也罷，我再將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動耳。妲巳只得命宮人將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堅執不飲，可還依舊用心傳琴。邑考領旨，依舊撫琴，照前勾撥多時，妲巳猛曰：我居于上，你在于下，所隔疎遠，按絃多有錯亂，甚是不帀，焉能一時得熟？我有一法，可以
兩便，又相近可以按納，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撫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巳曰：不是這等說，今夜不熟，明日主上問我，我將何言相對，深爲不便。可將你移於上坐，我坐你懷内，你拿着我手，雙撥此絃，不用一刻卽熟，何勞多延？曰：月哉！就把伯邑考嚇得魂遊萬里，魄走三千。邑考思量：此是大數以定，料難出此羅網，必竟做個靑白之鬼，不負父親敎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諌，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萬載竟爲狗彘之人。史官載在典章，以娘娘爲何如后？娘娘乃萬姓之國母，受天下諸侯之貢賀，享椒房至尊之貴，掌大宮金闕之權。今爲傳琴一事，褻尊一至於
此，深属兒戲，成何體綂？使此事一聞於外，雖娘娘氷清玉潔，而天下萬世又何信哉？娘娘請無性急，使㮄觀若有辱于至尊也。就把妲巳羞得彻耳通紅，無言可對。隨傳旨命伯邑考暫退。邑考下樓囘舘驛不題。且說妲巳深恨這。等四大輕人如此，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反。被他羞辱一塲，管敎你粉骨碎身，方消吾恨。妲巳只得陪紂。王安寝。次日天明，紂王問妲巳曰：夜來伯邑考傳琴，可曾精熟？如已枕邊挑剔，乘機奏曰：妾身啓陛下，夜來伯邑考無心傳琴，反起不良之念，將言調戲，甚無人臣禮，妾身不得不奏。紂王聞言大怒曰：這匹夫焉敢如此！隨卽起來，整。
飭用饍傳旨宣伯邑考。邑考在舘驛聞命，即至摘星樓下候旨。王命宣上樓來。邑考上樓，叩拜在地。王曰：昨日傳琴，爲何不盡心相傳，反迂延時刻，這是何說？邑考奏曰：學琴之事，要在心堅意誠，方能精熟。妲巳在𠊓言曰：琴中之法無他，若仔細分明，講的斟酌，豈有不精熟之理？只你傳習不明，講論糊塗，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紂王聽妲巳之言，夜來之事不好明言，隨命邑老再撫一曲，與朕親聽，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撫弄瑶琴，自思不若於琴中寓以諷諫之意，乃嘆紂王一詞曰：
封神演義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异闻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明 許仲琳 著 朝代: 明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