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設着大𪔂。左邉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窑的大盤，盤内盛着数十個嬌黄珍瓏大佛手。右邉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傍邉掛着小鎚。那板兒畧熟了些，便要摘那鎚子，要擊。了𤨔們忙攔住他，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揀了一個與他，説：頑罷，吃不得的東西。又見設着卧榻㧞步，床上懸着䓤緑𩀱綉花卉
草虫的紗帳。板兒又跑過來看，説：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劉姥姥忙打他一巴掌，罵道：下作的夯子，沒干净的亂閙，到呌你進來睄睄，就上臉了！打的板兒哭起來，衆人忙勸觧方罷。賈母因隔着紗𥦗徃後院内看了一回，因説道：後廊簷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細些。正説話，忽一陣風過，隐隐听得鼓樂之聲。賈母問：是誰家娶親呢？這𥚃臨街到近。王夫人等笑回：到街上的那𥚃听的見？這是偺們那十來個女孩子們演習吹打呢。賈母便笑道：既他們演，何不呌他們進來演
習？他們也俇一俇，偺門可又樂了。鳳姐听説，忙呌人出去呌來，又一靣吩咐擺下條桌，鋪下紅毡子。賈母道：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的，偺們就在綴錦閣底下吃酒。𡩖濶，又听的近。衆人都説：那𥚃好。賈母向薛姨媽笑道：偺們走罷。他們姊妹們都不大喜歡人来坐，怕贜了屋子。偺們别沒眼色，正經坐一回子吃酒去。説着，大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這是那𥚃的話？来着老太太、姨媽、太太坐坐還不能呢。賈母笑道：我的這三丫頭却好，只有两個玉兒
可𢙣，因来吃醉了，偺們偏徃他們屋𥚃閙去。説着，衆人都笑了，一齊出來。走不多逺，已到了荇葉渚。那姑蘓選來的幾個駕娘，早把两支棠木舫撑來。衆人扶了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劉姥姥，夗央玉釧兒上了這一支，落後李紈也跟上去，鳳姐也跟上去，立在船頭上，也要撑船。賈母在艙内道：這不是頑的，雖不是河𥚃，也有好深的，你快不給我進来？鳳姐兒笑道：怕什庅，老祖宗只管放心。説着，便一蒿㸃開，到了池當中。船小人多，鳳姐只覺亂恍，忙把篙子逓與駕娘，方蹲
下了。然後迎春姊妹等並寳玉上了，那支随後跟来，其餘老嬷嬷㪚衆丫𤨔俱沿河随行。寳玉道：這些破荷葉可恨怎庅？還不呌人来㧞去！寳釵笑道：今年這幾日，何曽饒了這園子閑了，天天俇那𥚃，還有呌人来𠬧什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听雨聲，偏你們又不留着殘荷了。寳玉道：果然好句，已後偺們别呌人㧞去了。説着，已到了花淑的羅港之下，覺得隂森透骨，两灘上衰草殘菱，更𦔳秋情。賈母因見㟁上的清𤕤曠朗，便
問：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衆人道：是。賈母忙呌擺岸，順着雲步石梯上去，一同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竒草仙籐，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寔，似珊瑚豆子一般，纍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𠾖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並两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𢎨着青紗帳，慢衾𥛑，也十分撲素。賈母笑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東西，自然在家𥚃沒帶了来。説着，命鴛鴦去取些古
董來，又嗔着鳳姐兒：不送些玩噐來與你妹妹，這樣小噐。王夫人、鳳姐兒等都笑回説：他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来，都退回去了。薛姨媽也笑説：他在家𥚃，也不大㺯這些東西的。賈母摇頭道：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來一個親戚，看着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𥚃這樣素净，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𤼵該住馬圈去了。你們听那些書上戯上説的，小姐們的綉房，精緻的還了得呢！他們姊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不要狠離了格兒，有現成的東西，為什庅不擺？
若狠愛素净，少幾樣到使得。我最㑹𠬧什屋子的，如今老了，沒這閑心了。他們姊妹們也還學着𠬧什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譲我替你𠬧什，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自两件𠬧到如今，沒給寳玉看見過，若經了他的眼，也沒了。説着，呌過夗央来，親吩咐道：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烟凍石𪔂，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彀了。再把那水墨字畵白綾帳子拿来，把這帳子也換了。夗鴦荅應着，笑道：這些東西都擱在
東楼上的，不知那個箱子𥚃，還得漫漫找去，明日𠕂拿去也罷了。賈母道：明日後日都便得，只别忘了。説着，坐了一回，方出來，一徑來至綴錦閣下。文官䓁上來請過安，因問：演習何曲？賈母道：只揀你們生的演習幾套罷。文官等下來，徃藕香榭去，不提。這𥚃鳳姐兒已帶着人擺設齊整，上面左右两張榻，榻上都鋪着錦䄄絨毯。每一榻前两張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葉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圓的，其式不一。一個上面放着爐瓶，一分
攅盒，一個上靣空設着，預偹放人取喜食物。上靣二榻四几，是賈母、薛姨媽，下靣两椅两几是王夫人的。餘者都是一椅一几。東邉是劉姥姥，劉姥姥之下便是王夫人，西邉便是史湘雲，第二便是寳釵，苐三便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下去，寳玉在末。李紈、鳳姐二人之几設于三層檻内，二層紗厨之外，攅盒式樣随几之式樣。每人一把烏銀洋鑚自斟壼，一個十錦琺瑯杯。大家坐定，賈母先笑道：偺們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令，才有意思。薛姨媽等笑説道：老太
太自然有好酒令，我們如何㑹呢？安心要我們醉了，我們都多吃两杯就有了。賈母笑道：姨太太今日也過謙起來，想是厭我老了。薛姨媽笑道：不是謙，只怕行不上来，到是笑話了。王夫人𢗅笑道：便説不上來，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覺去，還有誰笑話偺們不成？薛姨媽㸃頭笑道：依令，老太太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賈母笑道：這個自然。説着便吃了一盃。鳳姐忙走至當地，笑道：既行令，還呌夗央姐姐来行更好。衆人都知賈母所行之令，必得鴛鴦提着，故所了這話，
都説狼是。鳳姐兒便拉了鴛鴦過来。王夫人笑道：既在令内，沒有站着的禮。回頭命小丫頭子：端一張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席上。鴛鴦也半推半就，謝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杯酒，笑道：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惟我是主。違了我的話，是要受罰的。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説來！夗央未開口，劉姥姥便下了席，擺手道：别這樣促㺯人，我家去了。衆人都笑道：這却使不得。夗央喝命小丫頭子們：拉上席去！小丫頭子們也笑着，果然拉入席中。劉姥姥只呌：饒了
我罷！夗央道：𠕂多言的罰一壷。劉姥姥方住了口。夗鴦道：如今我説骨牌付兒，從老太太起順領説下去，至劉姥姥止。比如我説一付兒，将這三張牌拆開，先説頭一張，次説第二張，𠕂説第三張，説完了，合成這一付兒的名字。無論詩詞歌賦，成話俗話，比上一句都要叶韻。錯了的罰一杯。衆人笑道：這個令好，就説出來。鴛鴦道：有了一付了，左邉是張天。賈母道：頭上有青天。衆人道：好。夗鴦道：當中是個五與六。賈母道：六橋梅花秀徹骨。夗央道：剰得一張六與么。賈母道：一
輪紅日出雲霄。夗央道：凑成便是個篷頭鬼。賈母道：這鬼抱住鍾馗腿。説完，大家笑着喝采。賈母飲了一盃夗央，又道：有了一付，左邉是個大張五。薛姨媽道：梅花朶朶風前舞，夗央道：還是大張五。薛姨媽道：十月梅花嶺上香，夗鴦道：當中二五是雜七。薛姨媽道：織女牛郎㑹七夕，夗央道：凑成二郎逰五岳。薛姨媽道：世人不及神仙樂。説完，大家稱賞，飲了酒夗央，又道：有了一付，左邉長么两㸃明。湘雲道：䨇懸日月照乾坤，夗央道：右邉長么两邉明。湘雲道：閑花落地听無
聲，夗央道：中間還得么四來。湘雲道：日邉紅杏𠋣雲栽，夗央道：凑成櫻桃九熟。湘雲道：御園却被鳥啣出。説完，飲了一盃夗央道：有了一付，左邉是長三。寳釵道：双双燕子語𪲭閑，夗央道：右邉是三長。寳釵道：水荇牽風翠帶長，夗央道：當中三六九㸃在。寳釵道：三山半落青天外，夗央道：凑成鉄鎻練孤舟。寳釵道：𠙚𠙚風波𠙚𠙚愁。説完飲畢。鴛央道：左邉一個天。黛玉道：良辰羙景奈何天。寳釵听了，回頭看着他。黛玉只頋怕罰，也不理論。夗鴦道：中間錦屏顔色俏。黛玉道：紗
𥦗也沒有紅娘報，夗央道：剰了二六八㸃齊。黛玉道：双瞻玉座飲朝儀，夗央道：凑成𥪡子好探花。黛玉道：仙仗香挑芍藥花。説完，飲了一口。鴛鴦道：左邉四五成花九。迎春道：桃花𢃄雨濃。衆人道：該罰，錯了韻，而且又不像。迎春笑着飲了一口。原是鳳姐兒和鴛鴦都要听劉姥姥的笑話，故意都命説錯，都罰了。至王夫人夗鴦代説了個下，便該劉姥姥。劉姥姥道：我們庄家人問了，也常㑹几個人㺯這個，但不如説的這庅好听，少不得我也試一試。衆人都笑道：容易説的，
你只管説，不相干。夗央笑道：左邉四二是個人。劉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説道：是個庄家人罷。衆人閧堂笑了。賈母笑道：説的好，就是這樣説。劉姥姥也笑道：我們庄家人，不過是現成的本色，衆位别笑。夗鴦道：中間三四緑配紅。劉姥姥道：大大焼了毛毛虫。衆人笑道：這是有的，還説你的本色。鴛鴦道：右邉么四真好看。劉姥姥道：一個蘿蔔一頭蒜。衆人又笑了。鴛鴦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两𨾏手比着説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𤓰。衆人大笑起来。只听外靣亂譲，且
听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蒙古王府本 刊印朝代: 清 |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静日玉生香話說賈𡚱回宮，次日見駕謝恩，并回奏歸省之事。龍顔甚悅，又𤼵內帑彩縀金銀等物，以賜賈政及各椒房等員，不必細說。且說榮、𡨴二府中，連日用盡心力，眞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將園中一應陳設動用之物，𠬧拾了兩三天方完。第一箇，鳳姐事多在重，别人或可偷閑躱靜，獨他是不能脫得的；二則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貶，只扎掙着與無事的人一樣。第一箇，宝玉是極無事，最閑暇的，偏這一早，襲人的母親又親來回過賈母，接襲人家去吃年茶，晚
間𦂯得回來。因此宝玉只和衆丫頭們擲骰子，别圍棋作戯。正在房內頑得没興頭，忽見丫頭們來回說：東府裡珍大爺來請過去看戯放花燈。宝玉𦗟了，便命換衣裳。𦂯要去時，忽又有賈𡚱賜出糖蒸酥酪來。宝玉想上次襲人喜吃此物，便命留與襲人了。自巳回過賈母，過去看戯。誰想賈珍這边唱的是丁郎認父，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大閙天宮，姜大公斬將封神等𩔖的戲文。倐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內中揚旛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呌之聲，遠聞巷外。滿街上個個都讃：好𤍠閙戲！别人家断不能有的。宝玉見繁華𤍠閙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畧坐了
一坐，便走徃各處閒耍。先是進內去和尤氏并丫頭姬妾說笑了一回，便出二門來。尤氏等仍料他出來看戲，遂也不曾照管賈珍、賈璉、薛蟠等，只僱猜謎行令，百般作樂，縱一時不見他在座，只道在裡边去了，也不理論。至于跟宝玉的小厮們，那年紀大些的，知宝玉這一來了，必是晚間𦂯散，因此偷空，也有會賭錢的，也有徃親友家去吃年茶的，或賭或飮，都私自散丁，待晚間再來。那小些的都鑚進戲房裡瞧𤍠閙去了。宝玉見一個人没有，因想素回這裡有個小書房，內曾掛着一軸美人，極𦘚的得神。今日這般𤍠閙，想那裡自然無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須得我
去望慰他一回。想着，便徃那廂來。剛到𥦗前，聞得房內呻吟之声，宝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大着膽子，舚破𥦗紙，向內一看，那軸美人却不曾活，𨚫是茗烟按着一個女孩子，也幹那警幻所訓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呌：了不得！一脚踹進門去，將那兩個唬開了，抖衣而顫。茗烟見是宝玉，忙跪下哀求。宝玉道：靑天白日，這是怎麽說？珍大爺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靣看那丫頭，雖不縹緻，倒白淨，些微亦有動人心處，羞的臉紅耳赤，低首無言。宝玉跥脚道：還不快跑！一語提醒了那丫頭，飛也似的去了。宝玉又起出去呌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訢人的。急得茗烟在後呌：
祖宗，這是分明告訴人了。宝玉𠔿問：那丫頭十幾歲了？茗烟道：大約不過十六七崴了。宝玉道：連他的歲數也不問問，别的自然越𤼵不知了。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又問：名字呌什麽？茗烟笑道：若說出名字來話長，眞正新鮮竒文。他說他母親養他的時節，做了一個夢，夢得了一疋錦，上靣是五色富貴不断頭的屯字花樣，所以他的名字就呌做萬兒。宝玉聽了笑道：眞也新竒！想必他將來有些造化。說着，沉思一會。茗烟因問：二爺爲何不看這樣的好戲？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煩的，出來逛逛就遇見。你們不這會子做什麽呢？茗烟微微笑道：這會子没人知道，我悄
悄的引二爺徃城外逛去，一會兒再徃這𥚃來，他們就不知道了。宝玉道：不好，仔細花子拐了去，且是他們知道了，必閙大了，不如徃近些的地方去，還可就來。茗烟道：就近地方誰家可去？這却難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偺們竟我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做什麽呢。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他們知道了，說我引着二爺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聽說，拉了馬，二人從後門就走了。幸而襲人家不遠，不過一半里路程，轉眼巳到門前。茗烟先進去呌襲人之兄花自芳。此時襲人之母接了襲人與幾個外甥女兒、幾個姪女兒來家，正吃菓茶，聽見外面有人
呌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時，見是他主僕兩個，唬的驚疑不定，連忙抱下宝玉來，至院內嚷道：宝二爺來了！别人聼見還可，襲人聼了也不知爲何，忙跑出來，迎着宝玉，一把拉着，問：你怎麽來了？宝玉笑道：我怪悶的，來瞧瞧你做什麽呢。襲人聼了，𦂯把心放下來，說道：你也胡閙了，可做什麽來呢？一靣又明茗烟：還有誰跟來？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我們兩伹。襲人聼了，復又驚慌，說道：這還了得！倘或撞見了人，或是遇見了老爺，街上人懠馬碰，有個閃失，也是頑得的。你們的膽子比斗還大，都是茗烟挑唆的，回去我定告訴嬷嬷們打你。茗烟撅了觜道：二爷骂着打
着，呌我引了來的，這會子推到我身上。我說别要來罷，不然我們還去罷。花自芳忙勸道：罷了，巳是來了，也不用多說了。只是茅簷草舍，又窄又不于淨，爺怎麽坐呢？襲人之母也早迎了出來。襲人拉了宝玉進去。宝玉見房中三五個女孩兒，見他進來，都低了頭，羞臉通紅。花自芳母子兩個恐怕宝玉寒冷，又譲他上炕，又忙另擺菓桌，又忙倒好茶。襲人笑道：你們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菓子也不用擺了，不敢亂給東西吃。一靣說，一靣將自巳的坐褥拿了，舖在一箇杭子上，宝玉坐了，用自巳的脚爐墊子脚，向荷包內取出兩個梅花香餅兒來，又將自巳的手爐掀開焚上，
你葢好，放與宝玉懷內，然後將自巳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宝玉。彼時他母兄巳是忙着，齊齊整整的擺上一桌子菓品來。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因笑道：既來没有空去的理，好歹嚐一㸃兒，也是來我家一𨌩。說着，便拈了几個松子瓤，吹去細皮，用手帕托着，送與宝玉。宝玉看見襲人兩眼㣲紅，粉光融滑，因襲人道：好好的哭什麽？襲人笑道：何𡮢哭？𦂯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過了。因見宝玉穿着大紅金𧜒狐腋箭袖，外罩石靑貂裘排穗褂，說道：你特爲往這裡來，又換新衣服，他們就不問你往那裡去的。宝玉笑道：原是珍大爺請過去看戲換的。襲人㸃頭又道：坐一坐就
回去罷，這個地方不是你來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𦂯好呢，我還替你留着好東西呢。襲人笑道：悄悄的，呌他們𦗟着，什麽意思。一靣又伸手從宝玉項上將通靈玉摘下來，向他姨妹們笑道：你們見識見識！時常說𧺫來都當稀罕，恨不能一見，今兒可儘力瞧了再瞧什麽稀罕物兒，也不過是這麽個東西。說畢，遞與他們傳看了一遍，仍與宝玉掛好。又命他哥哥去，或僱一乘小轎，或僱一輛小車，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騎馬也不妨了。襲人道：不爲不妨，爲的是碰見人。花向芳忙去僱了一頂小轎來，衆人也不好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襲人又抓些菓子與茗烟，
又把些錢與他買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訴人，連你也有不是。一靣說着，一直送宝玉至門前，看着上轎，放下轎簾，茗烟二人𪻖馬跟隨。來至𡨴府街，茗烟命住轎，向花自芳道：須得我同二爺還到東府裡混一混𦂯，好過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𦗟說有理，忙將宝玉抱出轎來，送上馬去。宝玉笑說：倒難爲你了。于是仍進後門來，俱不在話下。却說宝玉自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越性恣意的頑笑，也有赶圍棋，也有擲骰抺牌的，磕的了一地的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進來請安，瞧瞧宝玉，見宝玉不在家，丫鬟們只顧頑閙，十分看不過，因嘆道：只從我出去
了，不大進來，你們越𤼵没了樣兒了。别的嬷嬷越不敢說你們了。那宝玉是個丈八的燈臺，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巳的，只知嫌人家𦞴𦢤。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們遭塌，越不成体統了。這些丫頭們明知宝玉不講究這些，二則李嬷嬷巳是告老假事出去的了，如今管不著他們，因此只顧頑笑，並不理他。那李嬷嬷還只管問：宝玉如今一頓吃多少飯？什麽時候睡覺？丫頭們總胡乱答應，有的說：好個討厭的老貨！李嬷嬷又問道：這盖碗裡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吃？說畢，拿起就吃。一個丫頭道：快别動，那是說了給襲人留着的，回來又惹氣了。你老人家自三承認，别帶累我門
受氣。李嬷嬷𦗟了，又氣又愧，便說道：我不信他這樣壞了膓子！别說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這個值錢的，也是應該的。难道待襲人比我還重？難道他不想想怎麽長大了？我的血変的奶吃的長這麽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氣了。我偏吃了，看他怎樣！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裡調理出來的毛丫頭，什麽阿物兒！一靣說，一靣賭氣將酥酪吃𥁞。又一丫頭笑道：他們不會說話，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氣。宝玉還送東西孝敬你老人家去，豈有爲這箇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們也不必莊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爲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兒有了不是，
我再來領。說着，賭氣去了。少時，宝玉回來，命人去接襲人，只見晴雯躺在床上不動。宝玉因問：敢是病了？再不然輸了？秋紋道：他倒是嬴的，誰知李老太太來了，混輸了，他氣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們别和他一般見識，由他去就是了。說着，襲人巳來，彼此相見。襲人又問宝玉：何處吃飯？多早晚回來？又待母妹問諸同伴姊妹好。一時换衣卸粧，宝玉命取酥酪來。丫鬟們回說：李奶奶吃了。宝玉𦂯要說話，襲人便忙笑說道：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日我吃的時侯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閙的吐了𦂯好了。他吃了倒好，擱在這裡自遭塌了。我只想風乾栗子吃，你替我剥
栗子，我去鋪床。宝玉𦗟了，信以爲真，方把酥酪丢開，取栗子來，自向燈前檢剥。一靣見衆人不在房中，乃笑問襲人道：今兒那個穿紅的是什麽人？襲人道：那是我的兩姨妹子。宝玉𦗟了，讃嘆了兩聲。襲人道：嘆什麽？我知道你心裡的緣故，想是說他那裡配穿紅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樣的人不配穿紅的，誰還敢穿？我因爲見他實在好得狠，怎麽也得他在偺們家就好了。襲人冷笑道：我一個人是奴才命罷了，難道連我的親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還要揀寔在好的丫頭𦂯徃你家來。宝玉𦗟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說徃偺們家來，必定是奴才不成？說親戚就使不
得。襲人道：那也㮽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說，只是剝栗子。襲人笑道：怎麽不言語了？想是我𦂯冐撞冲犯了你，明兒賭氣花幾兩銀子買他們進來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說的話怎麽呌人答言呢？我不過是讃他好，正配坐在這深堂大院裡，没的我們這種濁物倒生在這裡。襲人道：他雖没這造化，倒也是姣生慣養的我姨父姨娘的宝貝。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粧都齊偹了，明年就出嫁。宝玉𦗟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兩聲。正不自在，又𦗟襲人嘆道：只從我來這幾年，姊妹們都不得在一處，如今我要回去了，他們又都去了。宝玉𦗟這話內有文章，不覺吃一驚，忙去下栗子
問道：怎麽你如今要回去了？襲人道：我今兒𦗟見我媽和哥哥啇議，敎我再耐煩一年，明年他們上來，就贖我出去呪。宝玉𦗟了這話，越𤼵忙了，因問：爲什麽要贖你？襲人道：這話竒了，我又比不得是你這裡的家生子兒，我一家都都在别處，獨我一𠍒人在這裡，怎麽是個了局？宝玉道：我不呌你去也難。襲人從來没有這理。便是朝廷宮裡也有定例，或幾年一選，幾年一入，没有長遠留下人的理，别說你家。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難。襲人道：爲什麽不放？我果然是個最难得的，或者感動了老太太，太太必不放我出去了。設或多給我家幾兩銀子留
下，然或有之。其寔我也不過是個最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自我從小兒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太姑娘幾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幾年。如今我們家來贖，正是該呌去的，只怕連身價也不要，就開恩呌我去呢。若說爲伏侍得你好，不呌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得好，分內應當的，不是什麽竒功。我去了，仍舊又有好的了，不是没了我就成不得的。宝玉𦗟了這些話，竟是有去的理，無留的理，心𥚃越𤼵急了。因又道：雖然如此說，我的一心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親說，多多給你母親些銀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强。且慢說
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好和他說，一個錢也不給，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偺們家從没幹過這𠋣势仗貴霸道的事，這比不得别的東西，因爲喜歡，加十倍利弄了來給你，那賣的人不得吃𧇊，可以行得。如今無故平空留下我，於你又無益，反呌我們骨肉分離。這件事老太太、太太㫁不肯行的。宝玉𦗟了，思忖半晌，乃說道：依你說來說去，是去定了？襲人道：去定了。宝玉𦗟了，自思道：誰知這樣一個人，這樣薄消無義呢！乃嘆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該弄了来，臨了剰我一個孤鬼兒。說着，便賭氣上床睡了。原來襲人在家，𦗟見他母兄要贖他
回去，他就說：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說：當日原是你們没飯吃，就剰我還這幾兩銀子，若不呌你們賣，没有個看着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况如今爹雖没了，你們却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上來，再多掏摸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必了，這會子又贖我做什麽？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因此哭閙了一陣。他母兄見他這般堅執，自然必不出來的了。况且原是賣倒的死契，明仗著賈宅是慈善寛厚之家，不過求一求，只怕連身價銀一併賞了，還是有的事呢。二則賈府中從不曾
作踐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親侍的女孩子們，更比待家下衆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樣尊重的。因此他母子兩個就死心不贖了。次後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心中更明白了，越𤼵一塊石頭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無贖念了。且說襲人自㓜見宝玉性格異常，其淘氣敢頑，自是出於衆小兒之外，更有幾件千竒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兒。近來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嚴𦂳拘管，更覺放縱弛蕩，任情恣性，最不喜務正。每欲勸時，諒不能𦗟。今日可巧有贖身之論，故先用騙詞以探其
情，以壓其氣，然後好下箴規。今見宝玉黙黙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氣巳餒墮。自巳原不想栗子吃，只因怕爲酥酪生事，又像那茜雪之茶，是以假要栗子爲由，混過宝玉不提就完了。於是命小丫頭子們將栗子拿去吃了。自巳來推宝玉，只見宝玉泪痕滿靣，襲人便笑道：這有什麽傷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見這話有用，便說道：你倒說說，我還要怎樣留你？我自巳也難說。襲人笑道：偺們素日好處，自不用說他。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這這頭。我另說出三件事來，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擱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宝玉忙笑道：你說
那幾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親姐姐，别說兩三件，就是兩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們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灰還等我化成一股輕烟，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凴我去，我也凴你們愛那裡去就去了。急得襲人忙握他的嘴說：好，好！我正爲勸你這些，更說的狠了。宝玉忙說道：再不說這話了。襲人道：這是頭一件，要攺的。宝玉道：攺了再說，你就擰嘴，還有什麽？襲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讀書也罷，假喜也罷，只在老爺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駁誚謗，只作出個喜讀書的
樣子來，也呌老爺少生些氣，在人前也好說嘴。他心裡想着：我家世代讀書，只從有了你，不承望你不但不喜讀書，巳經他心裡又氣又惱了，而且背前靣後亂說那些混話。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呌做祿蠧。又說只除明明徳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巳不能解聖人之書，便另出巳意，混編纂出來的。這些話怎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打你，呌别人怎麽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說了，那是我小時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說，如今再不敢說了。還有什麽？襲人道：再不可謗僧毀道，調脂弄粉。還有更要𦂳的一件事，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死病兒。宝玉道：都
攺，都攺，再有什麽？快說！襲人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檢㸃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然都依了，便拿八人轎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這裡長遠了，不怕没八人轎，你坐。襲人冷笑道：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個福氣，没有那個道理，總坐了也没甚𧼈。二人正說着，只見秋紋走進來說：三更天了，該睡了方𦂯，老太太打𤼵嬷嬷來問，我答應睡了。宝玉命取表來看時，果然針巳指到亥正，方從新盥潄，寛衣安歇，不在話下。至次日淸辰，襲人起來，便覺身体𤼵重，頭疼目賬，四肢火𤍠。先時還扎掙的住，次後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賈母，傳
醫胗視，說道：不過偶感風寒，吃一兩劑藥疎散疎散就好了。開方去後，令人取薬來煎好，剛服下去，命他盖上被𥦮握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來看視。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牛，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靜悄悄的。宝玉揭起繡綿軟簾，進入裡間，只見黛玉睡在那𥚃，忙走上來推他道：好妹妹！𦂯吃了飯又睡覺，將黛玉喚醒。黛玉見是宝玉，因說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兒閙了一夜，今兒還没有歇過來，渾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說道：我不困，只畧歇歇兒，你且别處去閙會子再來。宝玉推他道：我徃那裡去
兒了？别人就怪膩的。黛玉𦗟了，𠷣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裡，那边去老老實實的坐着，偺們說話兒。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頭，偺們在一個枕頭上。黛玉道：放屁！外靣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着。宝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腌𦢤老婆子的。黛玉𦗟了，睜開眼起身笑道：眞眞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請枕這一個。說着，將自巳枕的推與宝玉，又起身將自巳的再拿了一個來自巳枕了。二人對面方倒下。黛玉回看，見宝玉左边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凑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又道：這又是誰的
指甲刮破了？宝玉倒身，一靣躱，一靣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𦂯剛替他們淘澄胭脂膏子濺上了一㸃兒。說着，便我子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巳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內說道：你又幹這些事了。幹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别人看見了，又當竒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吹到舅舅耳朶裡，又大家不乾凈惹氣。宝玉總未𦗟見這些話，只聞得一股幽香，却是從黛玉袖中𤼵出，聞之合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衣袖拉住，要瞧籠着何物。黛玉笑道：這等時候，誰帶什麽香呢？宝玉笑道：既如此，這不是那裡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
櫃子裡頭的香氣，衣服上燻𣑱的，也未可□。宝玉摇頭道：未必道香的氣味竒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毬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麽羅漢眞人給我些竒香不成？便是得了竒香，也没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朶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宝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些，不給你個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說着，畨身起來，將兩𨾏手𠱻了兩日，便伸向黛玉膈肢𥦮內兩脇下亂撓。黛玉素性觸養不禁，宝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口裏說：宝玉，你再閙，我就惱了。宝玉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
說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靣理鬂，笑道：我有竒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麽暖香？黛玉㸃頭笑嘆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𦗟出來。宝玉笑道：方𦂯求饒，如今更說狠了。說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饒便饒你，只把袖子我聞一開。說着，便拉了袖子，龍在面上聞個不住。黛玉奪了手道：這可該去了。宝玉笑道：要去不能，偺們斯斯文文的躺着說話兒。說着，復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盖上臉。宝玉有一塔没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只不理。宝玉問他幾歲上京，
路上見何景致古蹟，揚州有何遣跡故事、土俗民風，黛玉不答。宝玉只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州衙門𥚃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見他說的鄭重，又且正言厲色，只當是眞事，因問：什麽事？宝玉見問，便忍着笑，順口謅道：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黛玉笑道：這就扯謊，自來也没有𦗟見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知道這些不成？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黛玉道：你且說。宝玉又謅道：林子洞裡原來有一羣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議事，說：明日乃是臘八日，世上人都𤎅臘八粥。如今我們洞中菓品短少，須得趁此打
刼些來方好。乃㧞令箭一枝，遣一能幹小耗前去打聴一廵。小耗回報：各處察訪打𦗟巳畢，惟有山下廟𥚃菓未最多。老耗問：米有幾樣？菓有幾品？小耗道：米豆成倉，不可勝記。菓品有五種：一紅棗，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𦗟了大喜，卽時㸃耗前去。乃㧞令箭問：誰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又㧞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後一一的都各領令去了。只剰香芋一種，因又㧞令箭問：誰去偷香芋？只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應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並衆耗見他這樣，恐不諳練，又恐怯懦無力，都不准他去。小耗道：我雖年小身弱，𨚫是法述無边，
口齒伶俐，機謀深遠，此去管比他們偷得還巧呢。衆耗忙問：如何得比他們巧呢？小耗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只摇身一変，也変成個香芋，滚在香芋堆裡，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却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漸漸的就搬運𥁞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家耗𦗟了都道：妙却妙，只是不知怎麽個変法，你去先変個我們瞧瞧。小耗𦗟了笑道：這個不難，等我変來。說畢，摇身說：変！竟変了一個最縹緻美貌的一位小姐。衆耗忙笑說：変錯了，変錯了！原說変菓子的，如何変出小姐來？小耗現形笑道：我說你們没見世面，只認得這菓子是香芋，却不知𥂁課林老爺的小姐𦂯是真正的
香玉呢。黛玉𦗟了，畨身爬起來，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說着便揣。宝玉連忙央告：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爲聞見你的香氣，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呢。一語未了，只見宝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聴聴。黛玉忙譲坐，笑道：你瞧瞧，還有誰？他饒罵了，還說是故典。宝釵道：原來是宝兄弟，怪不得他，他肚子裡的故典原本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該用故典之時，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記得的，前兒夜裡的芭蕉詩，就該記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來，見别人冷的那樣，他急的只出汙，這會子偏又有記性了。黛
玉聴了，笑道：阿彌陀佛！倒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見對手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剛說到這裡，只𦗟宝玉房中一片聲吵嚷起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东观阁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