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謹按國史，女真叛遼在政和之四年，滅遼也在宣和之七年。臣竊謂今日天下之勢，無以異政、宣之時。陛下所以自治其國，與外禦夷狄者，亦宜以政宣為鍳。夫以皇皇鉅宋，八葉重光，至于政宣，蓋太平極盛之日。使朝𢌜之上，知守成之惟艱，無難之可畏，惕焉戒懼，以祈天永命為心，親信仁賢，修舉徳政，則國勢屹然有泰山磐石之固，雖百女真，其何能為？不幸燕安湛溺之餘，紀綱蕩然，無一足恃，本根既撥，枝葉從之，扵是女真得以逞其凶残，攻𨺻我都城，傾覆我社。
稷，劫遷我二聖，荼毒我蒸民，自開闢以来，夷狄之禍，未有若是之酷也。今將戒前車之覆，永神噐之安，其道非他，願以政、宣為鑑而巳。臣甞妄論政、宣致禍之由，其目有十：夫君臣相敕，維是幾安，股肱不良，萬事隳壊，其在虞𢌜猶以為戒。自蔡京倡豊享豫大之說，王黼開應奉享上之門，專以滛侈蠱上心，奢靡蠹國，用。𡈽术之功，窮極盛麗；花石之貢，毒遍東南，甚至内庭曲宴，出女樂以娛群臣，大臣入侍，飾朱粉以供戯笑，扵是荒嬉無度，而朝政大壞矣。其失一也。易曰：師正，丈人吉。又曰：師出以律，否臧，凶。言總師必
淂老成厚重之人，用師必有節制訓齊之律。反是則凶也。自童貫、髙俅迭主兵柄，教閱訓練之事𥁞廢，上下陛級之法不行，潰敗者不誅而招以金帛，死敵者不卹而誣以迯亡，扵是賞罰無章，而軍政大壊矣。其失二也。詩曰：敬天之怒，無敢戯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自昔未聞簡忽天變而無禍者。政、宣之世，災異数見，大星如月，徐徐南行，日黯無光，洶洶欲動，赤氣犯斗，水胃都城。當時群臣恬不知敬言，方且以恠薛為嘉祥，變異為休證，此上不畏天戒，其失三也。大舜之聖，舎已從人；成湯之徳，從諌弗咈，自昔未聞飾非遂
過而不亡者。政、宣之際，以言爲諱。張根論征歛之煩，散官安置；李綱論大水之變，逺謫監征，扵是薦紳不敢言矣。鄧肅以進詩諷諌，屏出大學；朱夢說以昌言宦寺，竄斥偏州，扵是布衣不敢言矣。鈐結成風，馴致禍敗，此下不卹人言，其失四也。夫君子在内，其卦為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政宣用事之臣，專以毀忠忌賢爲事，凡累朝老成之望，當代鴻碩之材，不以姦黨廢，則以邪等斥，不以曲學貶，則以異論逐。排沮挫揠之餘，舉國無君子矣，雖欲乆安淂乎？其失五也。夫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而難任人，蠻夷率服。政宣
之世，京、黼繼尸宰柄，貫、攸濫厠樞庭，其翱翔臺省，布列館殿，非𰙔頌詩書，即膏梁子弟，非奴事閹尹，即翼附𫞐臣，更引迭援，在廷皆小人矣，雖欲勿危，淂乎？其失六也。記曰：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政宣小人，顓為蒙蔽，以欺上聴。劉法敗死西陲，而童貫乃以捷聞；方臘破東南六郡，而王黼匿不以告；郭藥師反形巳露，而邉臣掩覆扵外；女真尅期入冦，而大臣諱晦扵中，上下相蒙，稔成大患。至虜兵濟河，而朝𢌜猶未之覺，其失七也。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政宣小人專務聚歛以揺根本，朱勔以貢奉擾浙右。
李彦以括田困京東，蔡京攺鹽鈔法，而比屋歎愁；王黼創免夫錢，而諸路騷動，人不聊生，散為盗賊，雖微夷狄，亦必有蕭墻之憂，其失八也。詩曰：無競惟人，四方其訓之。古者以一士𮄊敵謀，斤言折外侮。政和初，遣使胡國，而童貫實行，遼之君臣相顧竊笑，巳有南朝無人之譏。北事既興，遂付戎律，以僕隷之才，當元戎之任，節制不明，諸将無所禀畏，庸懦不武，敵師得以馮陵。未幾，副之以蔡攸，易之以譚稹，其爲駑怯又益甚焉。扵是女真知中國之無人，而異志興矣。此授任非材，其失九也。昔子産以蕞爾之鄭，﨑嶇彊國，
區區一環，冝無愛扵晋。而子産則曰：大國之人令扵小國而皆獲其求，将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之有？卒不與。秦求地扵趙，趙欲與之。虞卿曰：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巳。以有盡之地而給無巳之求，其勢必無趙矣。趙用其計，而秦不䏻加。蓋有國者不幸與疆敵為鄰，當有以服其心，而不當徇其欲。方女真與遼國交兵，雖能毎戰輙克，然視吾中國之尊，如髙山大海，未易測其雄深，何敢𰷾有他志？不幸姦臣腐夫，希功寡謀，唯恐無以順適其意。彼方邀吾嵗幣，則予以契丹𦾔数而不辭。
邀吾燕地税賦，則予以銀絹百萬而不靳。至扵索犒師，則許以犒師，欲貸糧則許以貸糧，一事方酬，而一事已生，前請未塞而後請復起，一切順承，無敢或戾，而南牧之師，巳侵尋於境上矣。蓋大豕豺狼，本無饜足，徒知狥其欲，而無以服其心，其禍固應爾也。或者惟以納張覺、結余覩為造釁之由，而不知召侮取輕，其漸非一，雖微結納之事，其能保盟約之不寒乎？此處置乖冝，其失十也。今陛下聖徳清明，萬無此失。然臣獨恠一人憂勤恭儉，無媿仁祖之風，而群臣盤樂怠傲，乃有宣和之習。東南民力耗扵軍餉
者十八，而士卒窮悴，常有不飽之嗟；災異頻仍，修省之實未覩，言路壅塞，讜直之士弗容，君子非不參用，而正論未嘗獲伸；小人非不欲逺，而谗𮘦猶或淂志。蒙蔽之風日熾，聚歛之政曰滋，此失未除，臣恐後之視今，猶今視昔也。雖然，臣外有司也，其扵内事不敢𥁞言，獨請為陛下深陳所以待夷狄者。臣𮗚韃靼之在今日，無異昔者女真方興之時，一旦與吾為鄰，亦必祖述女真巳行之故智。蓋女真甞以燕城歸我矣，今獨不能還吾河南之地，以觀吾之所處乎？受之則享虚名而召實患，不受則彼得以陵寢為詞，假大
義以見攻，女真甞與吾通好矣，今獨不䏻卑詞遣使，以觀吾之所答乎？從之則要索亡𲄊，豈䏻滿其溪壑之欲？不從則彼得藉口以開釁端。黠虜之情，必出扵此，不可不豫圗所以應之也。自三数年来，謀國者不深惟長筭，而一切倖安。曩者虜在幽燕，吾以𡻕時聘問，巳非獲巳。彼既播越而南，獨不可遷延其辭，俟復燕山，然後玉帛徃来如故，廼使大宋臣子拜大羊於祖宗殿廷之下，其誤一也。𡻕幣之弗遣是矣，然不以還燕為詞，而諉曰漕之渠乾涸，使殘虜得以移文督責。中原豪傑聞之，寧不以寡謀見哂乎？其誤二
也。並邉遺民，皆吾赤子，躬而歸我，當示綏懐。疆吏非人，唯知拒卻，固巳絶中原之望。甚者視為盗賊，戮之焚之。上流制閫之臣，明掲大榜，来者即行勦殺。西州總戎之帥，殺程彦暉，一家骨肉扵黑谷山，秦隴之人，莫不切齒，召鄰國之侮，開邉鄙之隙，結遺黎之怨，逆上帝之心，孰甚扵此，其誤三也。積此三誤，而吾國之威靈氣燄索然矣。澲昭烈有言：事㑹之来，寧有終極。夫誤扵前者不可悔，而應扵後者猶可為，𠩄願朝廷母耳，誤而巳。
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
| 传统分类: 集部 | 别集类 | 南宋建炎至德佑 现代分类: 文学 | 诗词 作者: 宋 真德秀 撰 朝代: 清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