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答曰：筌可以棄，而魚未獲，則不得無筌；文可以廢，而道未行，則不得無文。若夫翰迹韻略之宏促，屬辭比事之䟽宻，源流至到之修短，藴籍汲引之深淺，其懸絶也，雖天外亳內，不足以喻其遼邈；其相傾也，雖三光耀熠，不足以方其巨細。龍淵鉛鎚，未足壁其銳鈍；鴻羽積金，未足比其輕重。清濁參差，所禀有王；朗昧不同科強弱。
各殊氣，而俗士唯見能染亳畫紙者，便槩之一例，斯伯牙所以永思鍾子，郢人所以格斤不運也。盖刻削者比肩，而班、狄擅絶手之稱；援琴者至衆，而夔𮖠專知音之難。廐馬千駟，而騏驥有邈群之價；美人萬計，而威施有超世之容，盖有逺過衆者也。且文章之與德行，猶十尺之與一丈，謂之餘事，未之前聞。夫上天之所以垂象，唐虞之所以爲稱，大人虎炳，君子豹蔚。昌旦定聖謚於一字，仲尼從周之郁，莫非文也。八卦生鸞準之所被，六甲出靈𪚺之所負。文之所在，𨿽賤猶貴，犬羊之嘗，未得比焉。且夫本不必皆參，末不必
有功而危之，疾清白而排之，諱忠讜而𨺻之，惡特立而擯之。柔媚者爱崇飾之祐，方稜者蒙訕華之患。養豺狼而殱驎虞，殖枳棘而剪椒桂。於是傲兀不檢，丸轉萍流者，謂之弘偉大量；苛碎峭嶮，懐螫挾毒者，謂之公方正直；令色警重，有貌無心者，謂之機柛朗徹；利口小辯，希指巧言者，謂之標領清妍；猝突萍舋，驕矜輕悅者，謂之巍峩瑰傑；嗜酒好色，闒茸無疑者，謂之率任不矯，求取不廉，好奪無足者，謂之淹矌達節；蓬髪䙝服，逰集非類者，謂之通美。汎愛，反經詭聖順非而愽者，謂之莊老之客；嘲弄嗤領，凌上侮慢者，謂
之蕭豁雅韻；毁方投圓，靣從響應者，謂之絶倫之秀；憑倚權豪，推貨履經者，謂之知變之竒；懶㸔文書，望空下名者之業大志高，仰頼強親，位過其才者，謂之四豪之匹；輪貨勢門，以市名爵者，謂之輕財貴義；結黨合譽，行與口違者，謂之以文會友；左道邪術，假託鬼恠者，謂之通靈神人；卜占小數，誑飾禍福者，謂之知來之妙；𨃞馬弄矟，一夫之勇者，謂之上將之元；合離道聴，偶俗而言者，謂之英才碩儒。若夫體亮行高，神清量逺，不謟笑以取恱，不曲言以負心，合霜□□，義不苟合，據道推方，嶷然不群，風𨿽疾而枝不
暁，身雖困而操不改。進則切辭正論，攻過箴闕，退則端誠杜私，知無不爲者，謂之闇騃。徒。若夙興夜𥧌，退食自公，憂勞損益，量力爲政者，謂之小噐俗吏。於是明哲色斯而幽遁，高俊括嚢而佯愚，䟽賤者𭑣飛以擇木，縶制者曲從而朝隱。知者不肯吐其秘等，勇者不爲致其果毅。忠謇難退，姦㐫得志，邪流溢而不可遏也，僞塗闢而不可杜也。以臻乎凌上替下，盗賊多有。宦者奪人主之威，三九死庸竪之手，忠賢望士，謂之黨人。囚捕誅鋤，天下嗟嗷。無罪無辜，閉門遇禍。㣲煙起於蕭墻，而飈焚徧於宇宙；淺隙發於膚寸，而波
濤漂乎四極。金城屠於庻冠，湯池杭於一葦，勁釳望征，人倒戈而奔北。飛𨦟薦於扆闥，左袵掠於禁省。禾黍生於廟堂，榛莠秀乎玉階。雲觀變爲狐兎之藪，象位化爲虎豹之蹊。東序煙燼於委𫨈，生民燋淪於淵。家害國，得罪竹帛，良史無褒言，金石無德音，夫何哉？失人故也。吳第三十四，真十二抱朴子曰：吳之杪□，殊代同疾，知前失之於彼，不能改弦於此，鑒亂亡之未逺，而躡傾車之前軌，覩枳首之争毋，而忘之禍蟣跳虱之甫安，不覺事異而
患等，見競濟之舟沉，而不知，殊塗而均溺也。余生於晉，世所不見，余師鄭君，具所親悉，毎誨之云：吳之晚世，尤劇之病，賢者不用，滓穢充序，紀綱弛紊，吞舟多漏。貢舉以厚貨者在前，官人以黨強者爲右，匪富匪勢，窮年無冀。德清行高者，懷英逸而抑淪；有才有力者，蹊青雲以官躋。志昬於上，臣欺於下，不黨不得，不競不進，背公之俗彌劇，正直之道遂壊。於是斥鷃因驚風以凌霄，朽舟託迅波而電邁，鸞鳯卷六翮於叢棘，鷁首滯潢汗而不擢矣。秉維之佐，牧民之吏，非毋后之親，則阿謟之人也。進無補過拾遺之忠，退無聴
訟之幹，虚談則口吐氷霜，行己則濁𪱸泥淖。以毁譽爲蠶織，以威福代稼穡，車服則光可以鑒，豐屋則群鳥爰止，叱咤與雷霆。禍福速於鬼神，勢利傾於邦郡，儲積富乎公室，出飾翟黄之衛從，入逰玉根之藻梲。僮僕成軍，閉門爲市，牛羊掩原，隄田池布千里，有魚滄濯裘之儉，以竊趙宣、平仲之名，內崇陶侃文信之髒，□□安昌董鄧之汗。雖造賔不沭嘉肯之俟，饑士不蒙升合之救。而金玉法堂，妓妾溢房，啇販千艘，腐谷萬庾，園囿擬上林，舘第僣太極，梁肉餘於犬馬，積□□□帑藏。其接士也無葭莩之薄，其自奉也有盡。
理之厚，或有不開律令之篇卷，而竊大理之位；不識謹案之所置，而處機要之職；不知五經之名日，而享儒官之祿；不閑尺紙之寒暑，而坐著作之地；筆不狂簡，而受駮議之榮，低眉埀異，而充奏劾之選；不辨人物之精粗，而委以品藻之政；不知三才之軍勢，而軒節盖之下。屢爲奔北之辱將，而不失前鋒之𩔰號，不别菽麥之同異，而忝叨顧問之近任。夫魚質龍文，似是而非，遭水而喜，見獺卽悲。𨿽臨之以斧鉞之威，誘之以傾城之寳，猶不能奮鉛鋒於犀兕，騁駑蹇以追風。非不忌重誅也，非不恱美賞也，體不可力，無自柰
何，而欲與之緝熈百揆，弘濟大務，猶託萬鉤於赤舟之上，求千鍾於升合之中。紲芻狗而責盧鵲之効，𦃪鷄鶩而崇鷹楊之功，其不可用，亦較然矣。吳主不此之思，不加夕惕，佞謟凡庸，委以重任，危機急彍弩亡，徴著於日月，而自謂安於峙嶽，唐虞可仰也。目力疲於綺燦，而不以證獻言之邪正；谷帛靡於不急，而不以賑戰士之凍餒，心神恱於愛媚，而不以念存亡之弘理，盖輕乎崇替之源，而忽乎宗廟之重者也。鄭君又稱其師左先生隱居天柱山，不營禄利，不友諸侯。然心願太平，竊憂桑梓，乃慨然𣱵歎於蓬屋之下，告
□□生曰：漢必𥨊耀，黄精載起，纉樞紐於太薇，廽紫蓋於鶉首，聮天理物，光宅東夏，惠風彼於區外，玄澤洽於宇内，重譯接武，貢楛盈庭，蕩蕩巍魏，格于上下。承平字文，因循甚易，而五弦謐響，南風不詠，上不獲恭己之道，下不聞康哉之歌，飛龍翔而不集，淵虬蟠而不躍，騶虞翳於𡨋昧，朱華芽而不秀。隂陽相沴，寒燠繆節，七政告㐫，陵谷易所，殷雷鞫磕於龍潜之月，凝霜肅殺乎朱明之運，土燭不照，沉醴不涌，郊場多壘，加生不遂，豈其他哉？誠不去不賢，賢者不用也。然高槪被褐，懐王守净，无欲
於物，藏噐淵渀，得意遺世，非禮不動，非時不見，困而無悶，窮而不悔，樂天任命，混一榮辱，進無恱色，退無戚容者，固有伏死乎甕牗，安肯衒沽以進趨，掲其不貲之寳，以競燕石之售哉？孔墨之道，昔鲁不行，孟軻、楊雄亦居困否，有德無時，有自來耳。世無離朱，皂白混焉；時乏管青，騏蹇揉焉。磧礫積於金匱，瑾瑶委乎溝洫，匠石緬而遐淪，梓豫忽而莫識。已矣悲夫！我生不辰，弗先弗後，將見吳土之化爲晉域，南民之變成北隸也。言猶在耳，而孫氏輿襯。抱朴子聞之曰：二君之言，可爲來戒，故錄于篇，欲後代知有吳失國，匪降
自天也。若苟諱國惡，纎芥不貶，則董狐無貴於直筆，賈誼將受譏於過秦。□守堾卷第三十五
新鋟抱朴子
| 传统分类: 子部 | 道家类 现代分类: 哲学 作者: 东晋 葛洪 撰 朝代: 东晋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