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道: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並沒有寳貝,你怎麽念起寳貝来?蔣玉菡怔了,説道:何曽有寳貝?薛蟠道:你
還頼呢,你再念来。蔣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襲人可不是。寳貝是什麽?你們不信,只問他。説畢,指着寳玉。寳玉沒好意思起来,説:薛大哥,你該罰多少?薛蟠道:該罰,該罰!説着,挐起酒来,一飲而𥁞。馮紫英與蔣玉菡等不知原故,雲𠒇便告訴了出来。蔣玉菡𢗅起身陪罪。衆人都道:不知者不罪。少刻,寳玉出席觧手,蔣玉菡便隨了出来。二人站在廊簷下,將玉菡又陪不是。寳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𦂳𦂳的𪮝着他的手,呌他:閑了徃我們那𥚃去。還有一
句話,借問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呌琪官的,他在那𥚃,如今名馳天一,我獨無縁一見。將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𠒇。寳玉聼説,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虗傳。今𠒇初㑹,便怎麽樣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玦扇墜觧下来,逓與琪官道:𢕄物不堪,畧表今日之誼。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禄,何以克當?也罷,我這𥚃得了一件竒物,今日早起方繫上,還是簇新𦕬,可表我一㸃親𤍠之意。説畢,撩衣將繫小衣𠒇一條大紅汗巾子觧一下来,逓與寳
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着,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静王給我的,今日𦆵上身。若是别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繫的觧下来,給我繫着。寳玉聼説,喜不自禁,連𢗅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觧了下来,逓與琪官。二人方束好,只聼一聲大呌:我可挐住了!只見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兩個人逃席出来幹什麽?快挐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麽。薛蟠那𥚃肯依,還是馮紫英出来,𦆵觧開了。於是復又歸坐飲酒,
至晚方散。寳玉回至園中,寬衣吃茶。襲人見扇子上的扇墜沒了,便問他:徃那𥚃去了?寳玉道:馬上丢了。睡覺時,只見腰𥚃一條血㸃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説道:你有了好的繫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寳玉聼説,方想起那條汗巾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𦆵是,心𥚃後悔,口𥚃説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聼了,㸃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幹這些事,也不該挐着我的東西給那些混賬人去。也難為你心𥚃沒個算計,𠒇再要説幾句,又𢙢嘔上他
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至次日天明,方𦆵醒了,只見寳玉笑道:夜𥚃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只見昨日寳玉繫的那條汗巾子,繫在自己腰𥚃呢,便知是寳玉夜間換了,連忙一頭觧下来,説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趂早𠒇挐了去。寳玉見他如此,只得委婉觧勸了一回,襲人無法,只得繫上。過後寳玉出去,終究觧下来擲在個空箱子,𥚃自己又換了一條繫着。寳玉並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麽事情,襲人便回説:二奶奶打發人呌了
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我想什麽要𦂳,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寳玉道:狠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襲人又道:昨日貴妃打發夏太監出来,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呌在清虗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戯獻供,呌珍大爺領着衆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𠒇的莭禮也賞了。説着,命小丫頭子来,將昨日所賜之物取了出来。只見上等宫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寳玉見了,喜不自勝,問:别人的也都是這個?襲人道:老太太多
着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姨太太的只多的一個香如意,你的同寳姑娘的一樣,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𠒇,别人都沒了。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疋紗,兩疋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寳玉聼了笑道:這是怎麽個原故?怎麽林姑娘的到不同我的一樣?到是寳姐姐的同我一樣?别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𠒇挐出来,都是一分一分寫着籖子,怎麽説錯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𥚃的,我去挐了来了。老太太説了,明𠒇呌你
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寳玉道:自然要走一淌。説着,便呌紫綃:来:挐了這個,到林姑娘那𥚃去,就説是昨𠒇我得的,愛什麽留下什麽。紫綃荅應了,挐了去。不一時回来説:林姑娘説了,昨𠒇也得了,二爺留着罷。寳玉聼説,便命人收了。剛洗了臉出来,要徃賈母那𥚃請安去,只見林黛玉頂頭来了。寳玉趕上去笑道:我的東西呌你揀,你怎麽不揀?林黛玉昨日所惱寳玉的心事,早又丢開,只顧今日的事了,因説道:我沒這麽大福禁受,比不得寳姑娘,什麽金什麽玉的,
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寳玉聼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覺心動疑猜,便説道:除了别人説什麽金什麽玉,我心𥚃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林黛玉聼他這話,便知他心𥚃動了疑,𢗅又笑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説什麽誓,管你什麽金什麽玉的呢!寳玉道:我心𥚃的事也難對你説,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個人,我也説個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説誓,我狠知道你心𥚃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
妹忘了。寳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日寳丫頭不替你圓謊,為什麽問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麽樣了。正説着,只見寳釵從那邊来了,二人便走開了。寳釵分明看見,只粧看不見,低着頭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𥚃,坐了一回,然後到了賈母這邊,只見寳玉在這𥚃呢。薛寳釵因徃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曽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方可結為婚姻等話,所以總遠着寳玉。昨日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與寳玉一樣,心𥚃愈發沒意思起来。幸
虧寳玉被一個林黛玉纒綿住了,心心念念只掛着林黛玉,並不理論這事。此刻忽遇見寳釵,寳玉笑道:寳姐姐,我瞧你的紅麝串子。可巧寳釵左腕上籠着一串,見寳玉問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寳釵原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来。寳玉在旁邊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再看看寳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同水杏,唇不㸃而紅,眉不𦘕
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獃子。寳釵褪了串子来逓與他,也忘了接。寳釵見他怔了,自己到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𦆵要走,只見林黛玉蹬着門檻子,嘴𥚃咬着手帕子笑呢。寳釵道:你又禁不得風𠒇吹,怎麽又站在那風口𥚃?林黛玉笑道:何曽不是在屋𥚃的?只因聼見天上一聲,呌出来瞧了一瞧,原来是個獃雁。薛寳釵道:獃雁在那𥚃呢?我也瞧瞧。林黛玉道:我𦆵出来,他説忒𠒇一聲,飛了口𥚃。説着,將手𥚃帕子一甩,向寳玉臉上甩来。寳玉不防,
正打在眼上,噯喲了一聲。要知端的,且聼下回分觧。
總評世間最苦是癡情,不遇知音休應聲。盟誓已成了,莫遲誤今生。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戚蓼生序抄本石头记 刊印朝代: 清 |
賈政摇頭道:也未見長。説畢,引衆人出来。方欲走時,忽又想起一事来,因問賈政道:這些院落房宇並几案棹椅,都𥮅有了,還有那些帳幔簾子並陳設玩噐古董,可也都是一𠙚𠙚合式配就的麽?賈政回道:那陳設的東西,早已添了許多,自然臨期合式陳設。帳幔簾子,昨日听見璉兄弟説還不全,原是一起工程之時,就画了各𠙚的圖様,量准尺寸,就打𤼵人辦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
賈政听了,便知此事不是賈珍的首尾,便命人去唤賈璉趕来。賈政問他:簾幔共有幾種?現今得了幾種,尚欠幾種。賈璉見問,𢗅取靴桶內靴掖装的一個紙摺畧莭来看了一看,回道:粧蠎綉堆刻𢇁弹墨並各色綢綾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簾子二百掛,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簾二百掛,金𢇁籐紅漆竹簾二百掛,墨漆竹簾二百掛,五色線絡盤花簾二百掛,每様得了一半,也不過秋天都全了。椅搭
棹圍,床裙罩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一靣走,一靣説。正走之間,見前靣倐爾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隐隐露出一𢃄黄泥築就矮墻頭,皆用稲莖掩䕶。有幾百株杏花,開的如噴火蒸霞一般。𥚃靣数楹茅屋,外靣都用桑、榆、槿、柘各色樹木新條,随其曲折,編就两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傍有桔橰、轆轤之屬。下靣分畦列𤱔,俱是各色佳蔬菜花,一望漫然無際。
賈政笑道:到是此𠙚有些道理。固然係人力穿鏨,然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之意。我們且進去歇息歇息。説畢,方欲進籬門去,忽見路傍有一石碣,亦為留題之偹。衆人笑道:更妙,更妙!此𠙚若懸匾待題,則田舍家風一洗𥁞矣。立此石碣,又覺生許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味,不足以𥁞其妙。賈政道:諸公請題以何名?衆人道:方𦂯世兄有云:編新不如
述𦾔。此𠙚古人已道𥁞矣,莫若直書杏花村,妙極!賈政听了,笑向賈珍道:正𧇊提醒了我。此𠙚都妙極。只是還少一個酒幌,明日竟作一個,不必華麗,就依外靣村庄的式様作来,用竹竿挑在𣗳梢上。賈珍荅應了,又回道:此𠙚竟還不可飬别的雀鳥,只是買些鵝鴨雞𩔗𦂯都稱了。賈政與衆人都道:更妙!賈政又向衆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請名方可。衆客都道:是呀,如今虚的,便是什麽字様好?大家想著,寳玉𨚫等不得了,也不等賈政的命,
便説道:𦾔詩有云:紅杏梢頭掛酒旂,如今莫若用杏帘在望四字。衆人都道:好個在望,又暗合杏花村的意。寳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則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詩云:柴門臨水稲花香,何不就用稲村的妙?衆人听了,亦𤼵合聲拍手道妙!賈政一聲断喝:無知的業障!你這孩子,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記得幾首𤍠詩?也敢在老先生跟前賣㺯?你方𦂯那些胡説的,不過是試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真了!説着,引人步入苑堂,𥚃靣只見一色俱是紙𥦗木榻,富貴氣象,
一洗皆𥁞。賈政心中自是歡喜,𨚫瞅寳玉道:此𠙚如何?衆人見問,都𢗅悄悄的推寳玉,教他説好。寳玉不听人言,便應聲道:不及有鳳来儀多矣!賈政听了道:無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樓畫棟,惡頼富麗為佳,那𥚃知道這清幽氣象?終是不讀書之過。寳玉𢗅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衆人見寳玉如此問荅,都怪他獃痴不攺。今見問天然二字,衆人𢗅道:别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寳玉道:𨚫又来!此
𠙚置一田庄人,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𪮝而成,逺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脉,臨水水無源,髙無隐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那似起先那𠙚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扵穿𨯳。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為地,非其山而强為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未及説完,賈政氣的喝命:出去!剛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題一聨!若不通,一併打嘴!寳玉只得念道: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蒙古王府本 刊印朝代: 清 |
賈宝玉初試雲雨情 劉老老一進榮國府𨚫說秦氏因聽見宝玉在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衆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喝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繫褲𢃄時,剛伸手至大腿處,只覺氷冷一片粘濕,唬的忙伸出手來,問是怎麽了?宝玉紅漲了臉,把他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又比宝玉大兩歲,近來也漸省人事,今見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不覺羞得紅漲了臉面,遂不敢再問,仍舊理好了衣裳,隨至賈母處來,胡
乱吃過晚飯,過這边來。襲人趂衆奶娘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與宝玉換上。宝玉含羞央道:好姐姐,千萬别告訢别人。襲人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麽故事了?是那𥚃流出來的那些體東西?宝玉道:一言難盡。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知了。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按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姣俏,遂與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自知係賈母將他與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爲越理,遂和宝玉偷試了一番,幸無人撞見。自此宝玉視襲人更與别個不同,襲人待宝玉越發𥁞職。暫且别與話說。按榮府一宅中合筭起來,人口雖不
多,從上至下,也有三百餘口;事雖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亂麻一般,並没有個頭緒可作綱領。正思從那一件事都一件人寫起方妙,𨚫好忽從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個人家,因與榮府畧有些𤓰葛,這日正往榮府中來,因此便就這一家說起,到還是個頭緒。原來這小小之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會做過一個小小京官,音年曾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的勢利,便連了宗,認作姪兒。那時只有玉大人之大兄、鳳姐之父與王夫人隨在京的,知有此一門遠族,餘者皆不知也。目今其祖早故,只有一個兒子,名喚王成,因家業蕭條,仍搬出城外
原鄉中住了。王成亦相継身故,有子小名狗兒,娶妻劉氏,生子小名板兒,又生一女,名喚靑兒。一家四口,以務農爲業。因狗兒白日間又作些生計,劉氏又操井白等事,靑板、娣弟兩個無人管着,狗兒遂將岳母劉老老接來一處過活。這劉老老乃是個久經世代的老寡婦,膝下又無子息,只靠兩畝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了飬活,豈不愿意?遂一心一計,帮着女兒、女婿過活起來。因這年秋𥁞冬初,天氣令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狗兒未免心中煩慮,吃了幾杯悶酒,在家閒𪨆,氣惱劉氏,不敢頂撞。因此劉老老看不過,乃勸道:姑爺,你别嗔着我多嘴,偺門村庄人家,那一個不
是老老誠誠,守着多大碗兒吃多大的飯?你皆因年小時托着那老的福,吃喝慣了,如今所以把持不定,有了錢就顧頭不顧尾,没了錢就瞎生氣,成了什麽男子漢大𠀋夫了!如今偺們雖離城住着,終是天子脚下,這長安城中遍地皆是錢,只可惜没人會去拿罷了,在家跳蹋也没用。狗見聽了道:你老只會在坑頭上坐着混說,難道呌我打刼去不成?劉老老說道:誰呌你打刧去呢?也到底大家想個方法見𦆵好,不然,那銀子錢會自巳跑到偺們家裡來不成?狗兒冷笑道:有法兒還等到這會子呢?我又没有收稅的親戚,教尔的朋友,有什麽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
們未必來理我們呢。劉老老道:這到也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偺們謀到了,靠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我到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是和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俯就他,故踈遠起來。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實爽快,會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他們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儈布施。如今王府雖陞了边任,只怕二姑太太還認得偺們邵,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者他還念舊,有些好處,亦未可知。只要他發一㸃好心,投
一根寒毛,比偺們的腰還壯呢!劉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說得是。你我這樣嘴臉,怎麽好到他們上去?只怕他那門上人也不肯去通報,没的去打嘴。現世。誰知狗兒利名心重,聽如此說,心下便有些活動起來,又聽他妻子這番話,便笑接道:老老既如此說,况且當日你又見過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去走一遭,先試試風頭看?劉老老道:喛喲!可是說的侯門似海,我是個什麽東西,他家人又不認得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兒道:不妨,我教你個法,見你竟帶了外孫小板兒先去,我陪房周瑞若見了他,就有些意思了。這周瑞先時曾和我父親交過一椿事,我們
本極好的。劉老老道:我也知道,只是許多時不走動,知道他如今是怎樣?這說不得的了。你又是個男人,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也難賣頭買脚去,倒還是捨了我這付老臉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處,也大家有益。當晚計議巳定。次日天未明時,劉老老便起來梳洗了,又將板兒教了幾句話。五六歲的孩子,聽見帶了他進城逛去,便喜的無不應承。於是劉老老帶了板見,進城至寧榮街來。至榮府大門前石獅子旁,只見簇簇的轎馬,劉老老便不敢過去,且担担衣服,又教板兒幾句話,然後蹲在⾓門前。只見幾個挺胸吕肚、指手畫脚的人,坐在大門
上說東談西的。劉老老只得挨上前來問:太爺們納福。衆人打量了他一會,便問:是那裡來的?劉老老陪笑道:我、我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煩那位太爺替我請他出來。那些人聽了,都不採他,半日方說道:你遠遠的那墻脚下等着,一會子他們家𥚃有人就出來的。內中有一年老的說道:不要悞了他的事,何苦要他!因向劉老老道:那周大爺往南边去了,他在後一帶住着,他娘子𨚫在家。你從這边遶到後街門上,我就是了。劉老老謝了,遂携着板見,遶至後門上。只見門上歇着些生意擔子,也有賣吃的,也有賣頑要物件的,閙吵吵三二十個孩子在那裡厮閙。劉老老便
拉住一個道:我問哥兒一聲,有個周大娘可在家麽?孩子道:那個周大娘?我們這周大娘有三個呢,還有兩位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當上的?劉老老道:他是太太的陪房。孩子道:這個容易,你跟我來。引着劉老老進了後院,至一院墻边,指道:這就是他家。忙又呌道:周大媽,有個老奶奶來,我你呢。周瑞家的在內,忙迎了出來,問:是那位?劉老老迎上來,問了個好呀!周娘于周瑞家的認了半日,方笑道:劉老老,你好呀!你說這幾年不見,我就忘了,請家裡坐。劉老老一面走,一面笑說道:你老是貴人,多忘事了,那裡還記得我們?說着,來至房中。周瑞家的命僱的小丫頭倒上茶
來吃着。周瑞家的又問:板兒倒長了這麽大了?又問些别後閒話,又問劉老老:今日還是路過,還是特來的?劉老老便說:原是特來瞧瞧你嫂子,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周瑞家的聽了,便巳猜着幾分來意。只因他丈夫昔年爭買田地一事,多得狗兒之力,今見劉老老如此,心中難𨚫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巳的體面,便笑說:老老,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教你見個正佛去的?論理人來客至,囘話𨚫不與我相于。我們這裡都是各占一樣,見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時帶着小爺們出
門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老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竟破個例,與你通個信去。但只一件,老老有所不知,我們這𥚃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大理事,都是璉二奶奶當家了。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内的女兒,當日太舅老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劉老老聽了,罕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的。這等說來,我今見還得見了他。周瑞家的道:這個自然的。如今有客來,都是這鳳姑娘周旋接待。今兒寕可不見太太,倒要見他一面,𦆵不枉走這一遭。見劉老老道:阿彌佗佛,這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
說:老老說那裡話來?俗語說的:自巳方便。與人方便,不過用我一句話兒,那裡費了我什麽事!說着,便唤小丫頭到倒㕔上,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裡擺了飯没有。小丫頭去了。這裡二人又說了些閒話。劉老老因說:這位鳳姑娘,今年不過二十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聽了道:嗐!我的老老,告訴不得你呢。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却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跳得美人一般的模樣兒,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不過他呢。囘來你見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嚴了些。說着,小丫頭囘來說:老太
太屋裡巳擺完了飯,二奶奶在太太屋裡呢。周瑞家的聽子,連忙起身,催着劉老老快走:這一下來,他吃飯是空兒,偺們先等着去了。若遲一步,囘事的人多了,就難說話,再歇了中覺,越發没了時候了。說着,一齊下了炕,整頓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隨着周瑞家逶迤往賈璉的住宅來。先至倒㕔,周瑞家的將刘老老安種在那裡,畧等一等,自巳先過影壁,走進了院門,知鳳姐未出來先我着了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周瑞家的先將劉老老起初來歴說明,又說:今日大遠的來請安,當日太太是常會的,今兒不可不見,所以我帶了他進來。等奶奶下
來,我細細回明,諒奶奶也不責我莽揰的。平兒聽了,便作了個主意,呌他們進來,先在這裡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方出去領了他們進來,上了正房台階,小丫頭打起了猩紅擅簾,𦆵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辯是何氣味,身子便似在雲端裡一般,滿屋中之物,都是耀眼睜光,使人頭暈目眩。劉老老此時㸃頭咂嘴,念佛而巳。於是引他到東边這間屋裡,乃是賈璉的大女兒睡覺之所。平見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劉老老兩眼,只得問個好,讓了坐。刘老老見平兒遍身綾羅,揷金戴銀,花容月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𦆵要稱姑奶奶,只見周瑞家的說:他是平姑娘。又
見平兒趕着周瑞家的呌他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体靣的丫頭。於是讓劉老老和板兒上了炕,乎兒和周瑞家的對面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們倒了茶來吃了。刘老老只聽見咯噹咯噹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羅櫃篩麵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着一個匣子,底下又墜着一個和鉈般一物,𨚫不住的亂晃。劉老老心中說着:這是什麽東西?有煞用呢?正獃時,陡聽得噹的一声,又若金鐘銅磬一般,倒唬了一跳,展眼接着又是一璉,八九下。於欲問時,只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平兒與周瑞家的忙起身說:劉老老只管坐着,等是時候我
們來請孫說着,迎出去了。劉老老只屏聲側耳黙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悉索,漸入堂屋,往那边屋內去了。又見三兩個婦人,都搼着大紅漆捧盒,進這边來等候。聽得那边說道:擺飯。漸漸的人𦆵散出夫只有伺候端菜幾人。半日鴉雀不聞。忽見兩個人拾了一張□□來,放在這边炕上,桌上碗盤擺列,仍是滿滿的魚肉在內,不過畧動了幾樣扳兒,一見了便吵着要肉吃。劉老老一把掌打了開去。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招手兒呌他。劉老老會意,於是帶着板兒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唧了一會,方蹭到這边屋內。只見門外
銅鈎上懸着太紅灑花軟簾,南窻下是炕,炕上大紅條氊靠;東边板壁立着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着金心線閃縀大坐褥,傍边有銀唾盒。那鳳姐家常帶着紫貂昭君套,圍着那攅珠勒子,穿着桃紅洒花袄,石靑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艶,端端正正坐在那𤩔平內,拿着少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個塡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拾頭,只管撥手爐的灰,慢慢的道:怎麽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拾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巳帶了兩個人立在面前了。這𦂯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滿面春風
的問好,又嗔周瑞家的怎麽不早說。劉老老巳是在地下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攙着不𢪙罷,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甚麽輩數,不敢稱呼。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𦆵回的那個老老了。鳳姐㸃頭。劉老老巳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兒便躱在他背後,百踹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踈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你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裡没有人似的。劉老老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难,走不起,來了這裡,没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着也不像。鳳姐笑道:這話没的教人惡心,
不過借頼着祖父虛名,作個窮宫兒罷了,誰家有什麽?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呢,何況你我?說着,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鳳姐兒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罷,得閒呢就囘,看怎麽說。周瑞家的答應去了。這裡鳳姐呌人孤些菓子與板見吃,剛問了幾句閒話時,就有家下許多媳婦兒管事的來回話。平見回了,鳳姐道:我這裡陪客呢,晚上再來回。若有要𦂳的,你就帶進現辦。平兒出去,一會進來說:我問了,没什麽𦂳事,我就呌他們散了。鳳姐㸃頭,只見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了,今
日不得閒,二奶奶陪着便一樣的,多謝費心想着,白來逛逛便便罷。若有甚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都是一樣。劉老老道:也没甚的說,不過是來睄睄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情分。周瑞家的說道:没有甚說的便罷,若有話,只管同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樣的。一面說,一面𨔛眼包與劉老老。劉老老會意,未語先飛紅的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爲何來?只得忍恥道:論理,今日初次見姑奶奶,𨚫不該說的,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裡來,少不得說了。剛說到這裡,只聽二門上小厮們囘說:東府裡小大爺進來了。鳳姐忙止道:劉老老不必說了。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裡呢?只
聽一路靴子脚响,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淸秀,身材天嬌,輕裘宝帶,美服華冠。劉老老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没處藏。鳳姐笑道:你只管坐着,這是我姪兒劉老老,方扭扭𪮝捚在炕沿上坐了。賈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囘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𦂳的客,借去略擺一擺就送過來的。鳳姐道:遲了一日,昨兒巳給了人了。賈蓉聽說,便嘻嘻的笑着,在炕沿子上下個半跪,道:嬸子若不借,我父親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了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姪兒罷。鳳姐笑道:也没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你們那裡也放
着那些好東西?只是着不見我的東西𦆵罷,一見了就要想拿去。賈蓉笑道:只求開恩罷。鳳姐道:碰壞一㸃,你可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兒:拿了樓門上鑰匙,傳幾個妥當人來抬去。賈蓉喜的眉開眼笑,忙說: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别由他們乱碰。說着,便起身出去了。這鳳姐忽又想起一事來,便向𥦗外呌:蓉兒囘來。外面幾個人按聲說:請蓉大爺快囬來。賈蓉忙轉囬來,垂手侍立,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神,反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飲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賈蓉方慢慢退去。這劉老老身心方安,便說道:我今日帶了你姪兒,不爲别
的,只因他爹娘在家裡,連吃的也没有,天氣又冷了,只得帶了你姪兒奔了你老來。說着,又推板兒道:你爹在家裡怎麽教你的?打發偺們來作煞事的?只顧吃菓子呢!鳳姐早口明白了,聽他不會說話,因笑止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因問周瑞家的道:這老老不知可用了早飯没有呢?劉老老忙道:一早就往這裡赶咧,那裡還有吃飯的工夫咧。鳳姐忙命:快傳飯來。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饌來,擺在東边屋𥚃,過來帶了劉老老和板兒過去吃飯。鳳姐說道:周姐姐好生譲着些兒,我不能陪了。於是過東边房裡來。鳳姐又呌過周瑞家的去道:方𦂯囘了太太,說了些什
麽?周瑞家的道:太太說他們原不是一家,是當年他們的祖與老太爺在一處做官,因連了宗的,這幾年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了,𨚫也從没空過的。今來瞧瞧我們,也是他的好意,不可簡慢了他。便有什麽話說,呌二奶奶裁度着就是了。鳳姐聽了,說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如何連影兒也不知道?說話間,劉老老巳吃完了飯,拉了板兒過來,舚唇咂嘴的道謝。鳳姐笑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訢。你老人家方𦆵的意思,我巳知道了。論親戚之間,原該不待上門來就有照應𦆵是。但如今家中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是有的。况我接着管事,都不大知道這些親戚
們,一則外面看着雖是烈烈轟轟,不知大有大的难處,說與人也未必信呢。今你既大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兒向我張口,怎好教你空手囘去?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作衣裳的二十兩銀子还没動呢,你不嫌少,且先拿了去用罷。那劉老老先𦗟見告艱苦,只當是没想頭了,又聽見給他二十兩銀子,喜得眉開眼笑道:我們也知艱難的,但俗語道: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些,𠙖他怎樣?你老㧞一根寒毛,比他們的腰還壯哩。周瑞家的在旁𦗟見他說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鳳姐笑而不採,呌平兒把昨兒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串錢來,都送至劉老老眼前。鳳姐道:
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們作件冬衣罷。攺日無事,只管來逛逛,方是親戚們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虛留你們了,到家該問好的都問個好兒。一面說,一面就站了起來了。劉老老只是干恩萬謝的,拿了銀錢,隨周瑞家的走至外廂。周瑞家的道:我的娘,你怎麽見了他到不會說了?開口就是你姪兒,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便是親姪兒也要說和軟些。那蓉大爺𦆵是他的姪兒呢,他怎麽又跑出這樣姪兒來了?劉老老笑道:我的嫂子,我見了他,心眼兒愛還不愛?過來那裡还說上話兒來?二人說着,又至周瑞家,坐了片刻。劉老老把留下一瑰銀與周家的孩子們買
菓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裡,執意不肯。刘老老感謝不盡,仍後後門去了。未知劉老老去後如何,且聽下囬分解。紅樓夢第六囬終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东观阁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