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説那婆子早辰梳洗出門,來到西門慶門首,問門上大官人在家,都説不知道,在對門墻脚下等。不勾多時,只見傳夥計來開舖子,婆子走向前來道了萬福,動問一聲:大官人在家麽?傳夥計道:你老人家尋他怎的?這早來問着我第二個人也不知他,説:大官人昨日壽日,在家請客吃酒,吃了一日酒,到晩拉衆朋友往院裡去了,一夜通没來家。你往那裡尋他去。
這婆子拜辭出縣前來到東街口,正往构欄那條巷去。只見西門慶騎馬逺逺從東來,兩個小厮跟隨,吃的醉眼摩娑前合後仰。被婆子高聲呌道:大官人少吃些兒,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馬嚼環扯住。西門慶醉中問道:你是王乾娘,你來有甚話説?那婆子向他耳畔低言,道不數句。西門慶道:小厮來家對我説來,我知道六姐惱我哩。我如今就去。那西門慶一面跟着他,兩個一逓一句,整說了一路話。比及時到婦人門首,婆子先入去報道:大娘子,且喜還虧老身去了,沒半個時辰,把大官人請得來了。婦人聽見他來,連忙呌迎兒收拾房中乾净,一面出房來迎接。西門慶搖着扇兒進來,帶酒半酣,進入房來,與婦人唱喏。婦人還了萬福,説道:大官人貴人稀見面,怎的把奴來丢了?一向不
傍個影兒。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膠似漆,那裡想𧺫奴家來,還説大官人不變心哩。西門慶道:你休聽人胡説,那討甚麽新娘子來只因少女出嫁,忙了𢆻日,不曾得閑工夫來看你就是。這般話。婦人道:你還哄我哩。你若不是憐新棄舊,再不外邉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説個誓,我方信你。那西門慶道:我若負了你情意,生碗來大疗瘡,害三五年黃病,匾担大蛆蜻口袋。婦人道:賊負心的,匾担大,蛆蜻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頭上把帽兒撮下來,望地下只一丟,慌的王婆地下拾𧺫來,見一頂新纓子瓦楞帽兒,替他放在卓上,說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請大官人來,就是這般的,還不與他帶上着試了風。婦人道:那怕負心强人,隂寒死了。奴也不疼他。一面向他頭上拔下一根簮
兒拏在手裡觀看,𨚫是一㸃油金簮兒,上面鈒着兩溜子字兒: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𨚫是孟玉樓帶來的。婦人猜做那個唱的與他的,奪了,放在䄂子裡,不與他,説道:你還不變心哩!奴與你的簮兒那裡去了?𨚫帶着那個的這根簮子?西門慶道:你那根簮子,前日因吃酒醉了,跌下馬來,把帽子落了,頭髪散開尋時就不見了。婦人道:你哄三歲小孩兒也不信。哥哥兒,你醉的眼花恁樣了。簮子落地下,就看不見。王婆在傍揷口道:大娘子,你休怪大官人,他離城四十里,見蜜蜂兒𪮁屎,出門交獺象拌了一交,原來覷逺不覷近。西門慶道:緊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婦人因見手中,擎着一根紅骨細洒金金釘鉸川扇兒取過來迎𭿏處只一照。原來婦人久慣知風月中事,見
扇兒多是牙咬的碎眼兒,就是那個妙人與他的扇子,不由分說,兩把折了。西門慶救時,已是扯的爛了,說道:這扇子是我一個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今日𦆵拏了三日,被你扯爛了。那婦人傒落了他一囘。只見迎兒拿茶來,呌迎兒放下茶托,與西門慶磕頭。王婆道:你兩口子聐聒了這半日也勾了,休要悞了勾當。老身廚下收拾去也。婦人一面分付迎兒房中放卓兒,預先安排下與西門慶上壽的酒肴,無非是燒鷄、熟鵝、鮮魚、肉酢菓品之類。湏臾安排停當,拏到房中,擺在卓上。婦人向箱中取出與西門慶做下上壽的物事,用盤托盛着,擺在面前,與西門慶觀看:一雙玄色叚子鞋,一雙挑線宻約深盟隨君,膝下香草,邉闌松竹、梅花、嵗寒三友,醬色叚子護膝,一條紗綠潞紬永祥雲嵌
八寳水光絹裡兒紫線帶兒。裡面裝着排草梅桂花兠肚,一根並頭蓮辨簮兒。簪兒上鈒着五言四句詩一首云:奴有並頭蓮。贈與君關髻,凡事同頭上,切勿輕相棄。西門慶一見,滿心歡喜,把婦人一手摟過,親了個嘴,説道:知你有如此一叚聰慧少有。婦人敎迎兒執壺,斟一盃,與西門慶花枝招颺,挿燭也似磕了四個頭。那西門慶連忙拖𧺫來,兩個並肩而坐,交杯換盞飲酒。那王婆陪着吃了幾杯酒,吃的臉紅紅的,告辭囬家去了。二人自在取樂頑耍。迎兒打發王婆出去,闗上大門,厨下坐的。婦人陪伴西門慶飲酒多時,看看天色晩來。但見:宻雲迷晩岫,暗霧鎖長空。群星與皓月争輝,緣水共青天閑碧。僧投古寺,深林中,嚷讓鴉飛;客奔荒村,閭巷内,汪汪犬吠。
枝上子䂓啼夜月,園中粉蝶戲花來。
金瓶梅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杂事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明 蘭陵笑笑生 著 朝代: 明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