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釵、林代玉衆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時果見史湘雲带领衆多丫环媳婦走進
院来。宝釵、代玉等忙迎至堦下相見。青年姊妹间,径月不見,一旦相逄,其親宻自不消説得。一時進入房中,請安问好,都見过了。賈母因説:天𤍠,把外頭的衣服脱了罷。史湘雲忙起身寬衣。王夫人因咲道:也没見穿上这些作什庅?史湘雲咲道:都是二嬸子呌穿的,誰愿意穿这些?宝釵一傍咲道: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記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額子也勒上,猛一瞧,到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両个墜子,他跕那椅子背後,哄的老太太只是呌: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頭掛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咲,也不过去。後来大家掌不住咲了,老太太𦂯咲了,説到扮上男人好看了。林代玉道:这𥮅什庅?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両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𠢎母那日想是𦂯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紅猩猩毡斗
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見,他就披了,又大又長。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攔腰繋上,和丫頭们在後院子撲雪人兒去,一跤栽到溝跟前,㺯了一身泥水。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咲了。宝釵咲向那周奶媽道:周媽,你们姑娘还是那庅淘氣不淘氣了?周奶娘也咲了。迎春咲道:淘氣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説話,也没見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咲一陣,说一陣,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些谎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見有婆婆家了,还是那庅着。贾母因问:今兒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娘咲道:老太太没有看見,衣服都带了来,可不住両天?史湘雲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庅?宝釵咲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両个人好憨的,这可見还没改了淘氣。賈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兒了。剛说着,只見宝玉来了,咲道:雲妹妹来了,怎庅前兒打發人接你去,怎庅不来?王
夫人道:这里老太太𦂯説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代玉道:你哥哥得了好東西,等着你呢。史湘雲道:什庅好東西?宝玉咲道:你信他呢?几日不見,越𤼵高了。湘雲咲道:襲人姐姐好?宝玉道:多谢你记罣。湘雲道:我给他带了好東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趷𨃚。宝玉道:什庅好的?你到不如把前兒送来的那種绛纹石的戒指兒带両个给他。湘雲咲道:这是什庅?说着便打開。衆人看時,果然就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林代玉咲道:你们瞧他这主意,前兒一般的打𤼵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他也就带来,豈不省事?今兒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庅新竒東西,原来还是他。真真你是糊塗人!史湘雲咲道: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東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話,拿進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的们了。若带他
们的東西,這得我先告訢来人,這是那一个丫頭的,那是那一个丫頭的,那便来的人明白,還好再糊塗些。丫頭的名字他也不記得,混闹胡説的,反連你们的東西都搅糊塗了。若是打𤼵个女人素日知道的還罢了,偏生前兒又打𤼵小子来,可怎庅説丫頭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他们带来,豈不清白?説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説道:襲人姐姐一个,夗央姐姐一个,金釧兒姐姐一个,平兒姐姐一个,這到是四个人的,難到小子们也記得這庅清白?衆人听了,都咲道:果然明白。宝玉咲道:還是這庅會説話,不譲人。林代玉听了,冷咲道:他不會説話,他的金麒麟也會説話。一面説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諸人都不曾听見,只有薛宝釵抿嘴一咲。宝玉听見了,到自己後悔又説错了話,忽見宝釵一咲,由不得一咲了。宝釵見宝玉咲了,忙起身走,𫕲找了林代玉去説咲。賈母向湘雲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
子们去。園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俇俇。湘雲荅應了,将三个戒指兒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鳳姐䓁人去。衆奶娘丫頭跟着,到了鳳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徃大观園来。見过了李宫裁,少坐片时,便徃怡红院来找襲人。因回頭説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親戚去,㽞下翠𫄦伏侍就是了。衆人听了,自去尋姑覔嫂,早剩下湘雲、翠𫄦両个人。翠𫄦道:這荷花怎庅还不𫕲?史湘雲道:時候没到。翠𫄦道:這也合偺们家池子里的一様,也是楼子花。湘雲道:他们這个還不如偺们的。翠𫄦道:他们那邉有颗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這也難為他長。史湘雲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様,氣脉充足,長的就好。翠𫄦把臉一扭,説道:我不信這話,若説同人一様,我怎庅不見頭上又長出一个頭来的人?湘雲听了,由不得一笑,説道:我説你不用説話,你偏好説,這呌人怎庅好?荅言天地间都
賦隂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萬化,都是隂陽順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見的就竒,究竟理还是一様。翠缕道:這庅説起来,従古至今,開天闢地,都是隂陽了。湘雲咲道:糊塗東西,越説越放屁,什庅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両個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這糊塗死了我,什庅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這阴阳是怎庅个様儿?湘雲道:阴阳有什庅様兒?不过是个氣,噐物賦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兒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頭呌太阳呢,𥮅命的管着月亮呌什庅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雲笑道:阿弥陀佛!剛剛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東西有阴阳也罢了,
难道那些蚊子、虼𧎇、蠓虫兒、花兒、草兒、瓦片兒、磗頭兒也有阴阳不成?湘雲道:怎庅没有呢?比如那一个𣗳葉兒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陽的就是陽,这边背隂覄下的就是阴。翠缕听了,点頭笑道:原来這様,我可明白了。只是倃们這手里的扇子,怎庅是陽,怎庅是阴呢?湘雲道:这边正面就是陽,那反面就為阴。翠缕又点頭笑了,还要拿几件東西问,因想不起来什庅来,猛低頭就看見湘雲宫縧上繋的金麒麟,便提起来笑道:姑娘,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阳,雌為阴,牝為阴,牡為阳,怎庅没有呢?翠缕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雲道:這連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庅東西都有阴阳?偺们人到没有隂陽呢。湘雲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翠𫄦笑道:這有什庅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
道了,不用难我。湘雲咲道:你知道什庅?翠缕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隂。説着,湘雲拿手帕子握着嘴呵呵的咲起来。翠缕道:説是了,就咲的这様。湘雲道:狠是狠是。翠缕道:人規矩,主子為陽,奴才為隂。我連这个大道理也不懂淂。湘雲咲道:你狠懂得。一面説,一面剛到蔷薇架下。湘雲道:你瞧,那是谁吊的首餙?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咲道:可分出隂陽来了。説着,先拿史湘雲的麒麟瞧。史湘雲要他揀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咲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従那里来的?好竒怪!我従来在这里,没見有人有这个。湘雲道:拿来我瞧瞧。翠𫄦将手一撒,咲道:请看。湘雲举目一騐,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配的又大,又有文彩。湘雲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見宝玉従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両个在这日頭低下作什庅呢?怎庅不找襲人
去了呢?史湘雲連忙将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偺们一処走。说着,大家進入怡红院来。襲人正在階下𠋣槛追風,忽見湘雲来了,連忙迎下来,携手咲説一向别情况。一时進来歸坐。宝玉因咲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東西,耑等你呢。説着,一面在身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声,便问襲人:那个東西你收起来了庅?襲人道:什庅東西?宝玉道:前兒淂的麒麟。襲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庅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徃那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𪨆去。湘雲听了,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兒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糊塗了。史湘雲笑道:幸而是頑的東西,还是这庅慌張。说着,将手一撒,笑道: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見猶不淂,欢喜非常,因説道:不知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己卯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