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他姊妹復進園來,吃過飯,大家散出,都無别話。且説劉姥姥帶著板兒先来見鳳姐兒,説: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雖然住了两三天日子,𨚫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聼見的都經騐了。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並那些小姐們,連各房𥚃的姑娘们,都這樣怜貧惜老照看我。我這一回去,沒别的報答,惟有請些髙
香,天天給你們念佛,保佑你们長命百𡻕的,就筭我的心了。鳳姐兒笑道:你别喜歡,都是為你老太太也被風吹病了,睡着不好過,我們大姐兒也著了凉,在那𥚃發𤍠呢。劉姥姥聼了,忙嘆道:老太太有年紀了,不慣十分勞乏的。鳳姐兒從来沒像昨兒髙興,往常也進園子逛去,不過到一兩處坐坐就來了。昨兒因為你在這𥚃,要呌都逛逛,一個園子倒走了多半個。大姐兒因為找我去,太太逓了一塊糕給他,誰知風地𥚃吃了,就𤼵𤍠起來。劉姥姥道:小姐兒只怕不大進園子,生地方兒,小
人兒家,原不該去。比不得我們的孩子,走慣了那個坟園子𥚃不跑去?一則風撲了也是有的,二則只怕他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見什麽神了。依我説,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着。一語提醒了鳳姐兒,便呌平兒拿出玉匣記來,着彩明來念。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子𥚃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一面命人請兩分錢紙來,着兩個人來,一個與賈母送祟,
一個與大姐兒送祟。果見大姐兒安稳睡了。鳳姐兒笑道:倒底是你们有年紀的,經歴的多。我這大姐兒時常肯病,也不知是什麽原故。劉姥姥道:這也有的。富貴人家飬的孩子多,太嬌嫩,自然經不得一些兒委屈。再他小人兒家,過于尊貴了,也經不起。已後姑奶奶到少疼他些就好了。鳳姐兒道:這也有理。我想起來,他還沒有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借借你的壽;二則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他。劉姥姥聼説,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幾時
生的?鳳姐兒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劉姥姥忙笑道:這個正好,就呌做巧哥兒好。這個呌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𡻕。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兇化吉,都從這巧字来。鳳姐兒聼了,自然歡喜,忙謝道:只保佑他應了你的話就好了。説着,呌平兒來吩咐道:明兒偺們有事,恐怕不得閑兒,你這空兒閑着,把送姥姥的東西打㸃了,他明兒一早就好走得便宜了。劉姥姥道:不敢多
破費了,已經遭擾了幾日,又拿著走,越發心𥚃不安起來。鳳姐兒道:也没有什麽,不過随常的東西,好也罷,歹也罷,帶了去,你们街坊鄰舍看着也𤍠閙些,也是上城一次。説着,只見平兒走來説:姥姥過這邉瞧瞧。劉姥姥忙跟了平兒到那邉屋𥚃,只見堆着半炕東西。平兒一一的拿與他瞧看,又説道: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寔地月白紗,做𥚃子。這是两個繭紬,做祅兒裙子,都好。這包袱𥚃是两⽦紬子,年下做件衣裳穿。這是一盒各樣内造㸃心,也有你吃過的,也有
没吃過的,拿去擺碟子請客,比你們買的强些。這两條口袋是你昨日装𤓰菓子的,如今這一個𥚃頭装了两斗御田秔米,熬粥是難得的。這一條𥚃是園子𥚃的菓子和各樣干菓子。這一包是八两銀子。這都是我們奶奶的。這两包每包五十兩共,是一百兩,是太太給的,呌你拿去,或者做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𤱔地,己後□别求親靠友的。説着,又悄悄笑道:這兩件祅兒和两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雖是舊的,我也沒大狠穿。你要棄嫌,我就不敢説了。平
兒説一句,劉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經念了幾千佛了。又見平兒也送他這些東西,又如此謙遜,忙念佛道:姑娘説那𥚃話!這樣好東西,我還棄嫌,我便有銀子,沒處買這樣的去呢。只是我怪燥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負了姑娘的心。平兒笑道:休説外話,偺們都是自己我𦂯這樣,你放心收了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個灰條菜乾子和缸荳、扁荳、茄子、葫蘆條兒各樣干菜帶些來,我們這𥚃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筭了,别的一㮣不要,别罔費了心。劉姥姥千恩萬
謝的答應了。平兒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當了,就放在這𥚃。明兒一早打𤼵小厮们雇輛車裝上,不用你費一㸃心的。劉姥姥越發感激不𥁞,過來又千恩萬謝的辭了鳳姐兒,過賈母這邉睡了一夜。次早梳洗了,就要告辭。因賈母欠安,衆人都過來請安,出去傳請大夫。一時婆子回:大夫來了。老嬷嬷請賈母進幔子去坐。賈母道:我也老了,那𥚃飬不出那阿物兒來,還怕他不成?不要放幔子,就這樣瞧罷。衆婆子聼了,便拿過一張小棹子來,放下一個小枕頭,便命人請。一時只見
賈珍、賈璉、賈蓉三個人将王太醫領来。王太醫不敢走甬路,只走傍堦,跟著賈珍。到了台磯上,早有两個婆子在兩邉打起簾子,兩個婆子在前引導進去,又見寳玉迎了出來。只見賈母穿着青皺紬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兩邉四個未留頭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個老嬷嬷,雁翅擺在兩傍。碧紗橱後隐隐約約有許多穿紅着緑戴寳挿金的人。王太醫便不敢抬頭,忙上來請了安。賈母見他穿着六品服色,便知御醫了,也含笑問:供奉好?因問賈珍:這位供奉貴
姓?賈珍等忙回:姓王。賈母笑道:當日太醫院正堂有個王君效,好脉息。王太醫忙躬身低頭含笑,因説:那是晚生家叔祖。賈母聼了,笑道:原來這樣,也筭是世交了。一面説,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嬷嬷端着一張小杌,連忙放在小棹前面,畧偏些。王太醫便屈一膝坐下,歪着頭胗了半日,又胗了那隻手,忙欠身低頭退出。賈母笑説:勞動了。珍兒讓出去好生看茶。賈珍、賈璉等忙答應了幾個是,復領王太醫出到外書房中。王太醫説:太夫人並無别症,偶感一㸃風凉,究竟不用吃藥,不過畧
清淡些,常暖着一㸃兒就好了。如今冩個方子在這𥚃,若老人家愛吃,便按方煎一劑吃,若懶怠吃,也就罷了。説着,吃茶,冩了方子。剛要告辭,只見奶子抱了大姐兒出來,笑説:王老爺也瞧瞧我們姐兒。王太醫聼説,忙起身就奶子懷中,左手托着大姐兒的手,右手胗了一胗,又摸了一摸頭,又呌呻出舌頭來瞧瞧,笑道:我説著,妞兒又駡我了。只是要清清净净的餓两頓就好了。不必吃煎藥,我送丸藥來,臨睡時用薑湯研開吃下去就是了。説畢,告辭而去。賈珍等拿了藥方來,回明賈母原故,
將藥方放在案上出去,不在話下。這𥚃王夫人和李紈、鳳姐兒、寳釵姊妹等見大夫出去,方從橱後出來。王夫人畧坐一坐,也回房去了。劉姥姥見無事,方上來和賈母告辭。賈母説:閑了再來。又命鴛鴦來:好生打發劉姥姥出去。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劉姥姥道了謝,又作辭,方同鴛鴦出来。到了下房,鴛鴦指炕上一個包袱説道:這是老太太的幾件衣裳,都是徃年間生日莭下衆人老敬的。老太太從不穿人家做的,收着也可惜,□是一次也沒穿過的。昨日呌我拿出兩套兒送你帶去,或是
送人,或是自己家𥚃穿罷,别見笑。這盒子𥚃是你要的麺菓子,這包子𥚃是你前兒説的藥,梅花㸃舌丹也有,紫金錠也有,活絡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每一樣是一張方子包着,總包在𥚃頭了。這是兩個荷包,带着頑罷。説著,便抽開繫子,掏出兩個筆錠如意的錁子來與他瞧,又笑道:荷包拿去,這個留下給我罷。劉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幾千佛,聼鴛鴦如此説,便説道:姑娘只管留下罷了。鴛鴦見他信以為真,笑着仍與他装上,説道:哄你頑呢,我有好些呢,留着年下給小孩子们罷。説
着,只見一個小丫頭拿了個成窑鍾子來,逓與劉姥姥:這是寳二爺給你的。劉姥姥道:這是那𥚃説起!我那一世修来的,今兒這樣。説着,便接了過来。鴛鴦道:前兒我呌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不棄嫌,我還有幾件也送你罷。劉姥姥又忙道謝。鴛鴦果然又拿出幾件來與他包好。劉姥姥又要到園中辭謝寳玉和衆姊妹、王夫人等去。鴛鴦道:不用去了。他们這㑹子也不見人,回來我替你説罷,閑了再來。又命了一個老婆子,吩咐他:二門上呌兩個小厮來,帮着姥姥拿了東西送去。婆子荅應
了,又和劉姥姥到了鳳姐兒那邉,一併拿了東西,在角門上命小厮們搬了出去,直送劉姥姥上車去了,不在話下。且説寳釵等吃過早飯,又往賈母處問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寳釵便呌黛玉道:顰兒,跟我来,有一句話問你。黛玉便同了寳釵來至𧄇蕪苑中。進了房,寳釵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觧何故,因笑道:你瞧,寳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麽?寳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𥚃説的是什麽!你只寔説便罷。黛玉不觧,只管發笑,心𥚃,也不免疑惑起來,口
𥚃只説:我何曽説什麽?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説出來我聼聼。寳釵笑道:你還装憨兒!昨兒行酒令,你説的是什麽?我竟不知是那𥚃來的。黛玉一想,方想起來昨兒失于檢㸃,那牡丹𠅘西廂紀説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着寳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説的。你教給我,再不説了。寳釵笑道:我也不知道,聼你説的生生的,所以請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别説與人,我一後再不説了。寳釵見他羞的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徃下追問,因拉他坐下吃茶,欵欵的告
訢。他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𡻕上,也勾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𥚃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姊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們,我們偷背着他们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駡的駡,焼的焼,丢開了。所以偺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倒好。男人们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况你我?就連做詩冩字等事,這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
男人分内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更好了。只是如今並不聼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到更壞了。這是書悞了他,可惜他把書也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到沒有什麽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線紡績的事,𦂯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書看也罷了,最怕見這些雜書移了情性,就不可救了。一夕話,説的黛玉𡸁頭吃茶,心下暗服,只有荅應是的一字。忽見素雲進來説:我們奶奶請二位姑娘商議要𦂳的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寳二爺都等着呢。
寳釵道:又是什麽事?黛玉道:偺們到了那𥚃就知道了。説著,便和寳釵往稲香村來,果見衆人都在那𥚃。李紈見了他兩個,笑道:社還没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頭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呌他畫什麽園子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了。探春笑道: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黛玉忙笑接道:可是呢,都是他的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呌他是個母蝗虫就是了。説着,大家都笑起來。寳釵笑道: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𥚃也就𥁞了。幸而鳳丫頭不認
得字,不大通,不過一㮣是市俗取笑。更有顰兒這促稲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虫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来了。𧇊他想的到也快。衆人聼了,都笑道:你這一註觧,也就不在他兩個以下。李紈道:我請你們大家商議,給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給了他一個月的假,他嫌少,你們怎麽説?黛玉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盖𦂯盖了一年,如今要𦘚,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顔色,又要剛説到
怎樣。黛玉自己也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這樣兒慢慢的𦘕,可不得二年的工夫。衆人聼了,都拍手笑個不住。寳釵笑道:有趣!最妙落後一句是慢慢的𦘕,他可不𦘕去,怎麽就有了呢?所以昨兒那些笑話兒,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你们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的,回想𨚫有滋味,我到笑的動不得了。惜春道:都是寳姐姐讃的他越發逞强,這㑹子拿我又取笑兒。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問你,還是单𦘕這園子呢,還是連我们衆人都𦘕在上頭呢?惜春道:原説只𦘕這園子的,昨兒老太太又
説:单𦘕園子成個房樣子了,呌連人都𦘕上,就像行樂似的𦂯好。我又不㑹這工細樓臺,又不㑹𦘕人物,又不好駁回,正為這個為難呢。黛玉道:人物還容易,你草虫上不能。李紈道:你又説不通的話了。這個上頭那𥚃又用的着草虫?或者翎毛倒要㸃綴一兩樣。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𦘕罷了,昨兒母蝗虫不𦘕上,豈不缺了典?衆人聼了,又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兩手捧着胸口,一面説道:你快𦘕罷,我連題䟦都有了,起了個名就呌做携蝗大嚼圖。衆人聼了,越發閧然大笑的前仰後合。只
聼咕咚一聲响,不知什麽倒了,急忙看時,原來是史湘雲伏在椅子背兒上。那椅子原不曽放稳,被他全身伏着背子大笑。他又不防兩下𥚃錯了筍,向東一歪,連人帶椅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檔住,不曽落地。衆人一見,越發笑過不住。寳玉忙赶上去扶住了起来,方漸漸止了笑。寳玉和黛玉使個眼色兒,黛玉㑹意,便走至𥚃間,将鏡袱揭起,照了照,只見兩鬂畧鬆了些,忙開了李紈的粧奩,拿出抿子来,對鏡抿了兩抿,仍舊收拾好了,方出来指着李紈道:這是呌你帶着我們做針線教道理呢,你
反招了我們来大頑大笑的。李紈笑道:你們聼他這刁話,他領着頭兒閙,引着人笑了,到頼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你明兒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㑹子還這麽刁不刁了。黛玉早紅了臉,拉着寳釵説:偺們放他一年的假罷。寳釵道:我有一句公道話,你們聼聼。藕丫頭雖㑹𦘕,不過是幾筆冩意。如今𦘕這園子,非離了肚子𥚃頭有些邱壑的,如何成𦘕?這園子𨚫是像𦘕兒一般,山石𣗳木,樓閣房屋,逺近疎宻,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這樣,你
就照樣兒往紙上一𦘕,是必不能討好的。這要看紙的地步逺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賔,該添的要添,該减不要减,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這一起了稿子,再端詳斟酌,方成一幅圖樣。第二件,這些樓臺房舍是必要界劃的,一㸃不留心,欄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門𥦗也倒竪過來,堦磯也離了縫,甚至棹子擠到墻𥚃頭去,花盆放在簾子上來,豈不倒成了一章笑話兒了。第三,要安挿人物,也要有疎宻,有髙低,衣摺裙帶,手指足步,最是要𦂳。一筆不細,不是腫了手,就是跏了脚,染臉撕髪,到是小事。依
我看來,竟難的狠。如今一年的假也太多,一月的假也太少,竟給他半年的假,再𣲖了寳兄弟帮着他。並不是為寳兄弟知道教着他𦘕,那就更悞了事。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難安挿的,寳兄弟好拿出去問問那㑹𦘕的相公,就容易了。寳玉聼了,先喜的説:這話極是。詹子亮的工細樓臺就極好,程日興的美人是絶技,如今就問他們去。寳釵道:我説你無事忙,説了一聲,你就問他去□,等着商議定了再去。如今且説拿什麽𦘕?寳玉道:家𥚃有
雪浪紙,又大又托墨。寳釵冷笑道:我説你不中用。那雪浪紙冩字𦘕、冩意𦘕兒,或是㑹山水的𦘕,南宋□□托墨,經得皴搜。拿了𦘕這個,又不托色,又難滃漬,𦘕也不好,紙也可惜。我教你一個法子,原先盖這園子,就有一張細致圖樣,雖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錯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紙大小,和鳳丫頭要一塊重絹,呌相公礬了,呌他照着這圖樣删補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這些青緑顔色並泥金銀,也得他們配去。你們也得另籠上風爐子預偹。
你們那些碟子也不全,筆也不全,都從新再製一副兒𦂯好。惜春道:我何曽有這些𦘕器?不過随手的筆画画罷了。就是顔色,只有赭石、廣花、藤黄、胭脂這四樣。再有不過是兩支著色的筆就完了。寳釵道:你何不早説?這些東西我𨚫還有,只是你也用不着,給你也白放着。如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着這個的時候,我送你些,也只可留着画扇子,若画這大幅的,也就可惜了的。今兒替你開個单子,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你們也未必知道的全。我説着,寳兄弟冩。寳玉早已預偹下筆硯了,
原怕記不清白,要冩了記著,聼寳釵如此説,喜的提筆起来。静聼寳釵説道:頭號排筆四支,二號排筆四支,三號排筆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𧒻𤓰十支,小𧒻𤓰十支,鬚眉十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開面支柳𪝋二十支,箭頭珠四兩,南赭四兩,石黄四兩,石青四兩,石緑四兩,管黄四兩,廣花八兩,鉛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飛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廣匀膠四兩,净礬四兩,礬絹的膠礬在外。别管他們,只把絹交出去,呌他們礬去。這些顔色,偺們淘澄飛跌着,又頑了,
又使了,包你一輩子都勾使了。再要頂細絹籮四個,粗絹籮二個,担筆四枝,大小乳鉢四個,大粗碗二十個,五寸碟子十個,三寸粗白碟子二十個,風爐兩個,沙鍋大小四個,新磁缸二口,新水桶四隻,一尺長白布口袋四個,浮炭二十斤,木栁炭一斤,三屜木箱一個,寔地紗一𠀋,生薑二両,醬半斤。黛玉忙道:鉄鍋一口,鍋鏟一個。寳釵道:這做什麽?黛玉笑道:你要生薑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鉄鍋來,好炒顔色吃。衆人都笑起來。寳釵笑道:你那𥚃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
汁子和醬預先抹在底子上,烤過一徑了,火是要炸的。衆人聼説,都道:原來如此。黛玉又看了一回单子,笑着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画個画兒。又要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糊𡍼了,把他的嫁装单子也冩上了。探春噯了一聲,笑個不住,説道:寳姐姐妳,還不擰他的嘴?你問問他,編排你的話。寳釵笑道:不用問狗嘴𥚃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説,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笑道,忙央告道: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説,不知道輕重。做姐姐的教道我,姐姐不饒
我,我還求誰去?衆人不知話内有因,都笑道:説的好可怜見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寳釵原是和他頑的,忽聼他又拉扯上前畨説他胡看雜書的話,便不好再和他厮閙,放起他来。黛玉笑道:倒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寳釵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衆人愛你伶利,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来,我替你把髮籠一籠。黛玉果然轉身来,寳釵用手籠上去。寳玉在傍看着,只覺更好,不覺後悔,不該令他抿上鬂去,也該留着,此時呌他替他抿上去。正自胡想,只見寳釵説道:寫完了,
明兒回老太太去。若家𥚃有的就罷,若沒有的,就拿些錢去買了來,我帮着你们配。寳玉忙收了单子,大家又説了一回閑話。至晚飯後,又往賈母處來請安。賈母原沒有大病,不過是勞乏了,𠔥着了些凉,温存了一日,又吃了一劑藥疎散,至晚也就好了。不知次日又有何話,且聼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甲辰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