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芳魂五兒承錯爱 还孽債迎女返眞元話說宝釵呌袭人問出原故,恐宝玉悲傷成疾,便將黛玉臨死的話,與袭人假作閒談,說是:人在世上,有意有情,到了死後,各自幹各自的去了,並不是生前那様個人,死後还是這様。活人雖有痴心,死的竟不知道。况且林姑娘既說仙去,他看凡人是個不堪的濁物,那𥚃还肯混在世上?只是人自巳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來纏擾了。宝釵雖是與袭人說話,原說給宝玉听的,袭人會意,也説是没有的事。若說林姑娘的魂灵兒还在園𥚃,我們也筭好的,怎
么不曾夢見了一次?宝玉在外聞听得,細細的想道:果然也竒。我知道林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幾遍怎庅從没夢过。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所以夢都没有一個兒。我就在外間睡着。或者我從園𥚃回來,他知道我的寔心,肯與我夢𥚃一見,我必要問他寔在那𥚃去了,我也時常祭奠。若是果然不理我這濁物,竟無一夢,我便不想他了。主意巳定,便說:我今夜就在外間睡了,你們也不用管我。宝釵也不强他,只說: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園𥚃去了,急得話都說不出來。若是知道,还不保養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說我們
不用心。宝玉道:自這麽說罷咧,我坐一會子就進來。你也乏了,先睡罷。宝釵知他必進來的,假意說道:我睡了,呌袭姑娘伺候你罷。宝玉听了,正合機宜。等宝釵睡了,他便叫袭人、麝月叧鋪設下一付被褥,常叫人進來瞧二奶奶睡着了沒有。宝釵故意裝睡,也是一夜不寧。那宝玉知是宝釵睡着,便與袭人道:你們各自睡罷,我又不傷感。你若不信,你就伏侍我睡了再進去,只要不驚動我就是了。袭人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預備下了茶水,関好了門,進𥚃間去照應一囘,各自假寐。宝玉若有動净,再爲出來。宝玉見袭人等進來,便將坐更的兩個婆子支到外頭,他輕輕的坐
起來,暗暗的祝了幾句,便睡下了,欲與神交。起初再睡不着,巳後把心一静,便睡去了。豈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宝玉醒來,拭眼坐起來,想了一囘,並無有夢,便嘆口氣道:正是悠悠生死别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宝釵𨚫一夜反没有睡着,听宝玉在外边念這兩句,便接口道:這話你說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時,又該生氣了。宝玉听了,反不好意思,只得起來,搭赸着往𥚃間走來,說:我原要進來的,不斍得一個盹兒就打着了。宝釵道:你進來不進來,與我什么相干?袭人䓁本没有睡,眼見他們兩個說話,卽忙倒上茶來。巳見老太太那边打発小丫頭來問:宝二爺昨睡得安
蝢麽?若安蝢時,早早的同二奶奶梳洗了就過去。襲人便說:你去囘老太太,說宝玉昨夜狠安蝢,囘來就過來。小丫頭去了。宝釵起來梳洗了,鶯兒、襲人等跟着,先到賈母那裡行了禮,便到王夫人那边,起至鳳姐,都讓過了,仍到賈母處,見他母親也過來了。大家問起:寳玉晚上好麽?宝釵便說:囘去就睡了,没有什麽。衆人放心,又說些閒話。只見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要囘去了。聽見說孫姑爺那边人來,到大太太那裡說了些話,大太太呌人到四姑娘那边說,不必留了,讓他去罷。如今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边哭呢,大約就過來辞老太太。賈母衆人𦗟了,心中好不自
在,都說:二姑娘這麽一個人,爲什麽命裡遭着這様的人,一輩子不能出頭,這便怎麽好?說着,迎春進來,淚痕滿面,因爲是寳釵的好日子,只得含着淚,辞了衆人要囘去。賈母知道他的苦處,也不便强留,只說道:你囘去也罷了,但是不要悲傷。碰着了這様人,也是没法兒的。過幾天,我再打發人接你去。迎春道:老太太始終疼我,如今也疼不來了。可憐我只是没有再來的時候了。說着,眼淚直流。衆人都勸道:這有什麽不能囘來的?比不得你三妹妹,隔得遠,要見面就難了。賈母等想起探春,不覺也大家落淚。只爲是宝釵的生日,卽轉悲爲喜,說:這也不難,只要海疆平静,
那边親家調進京來,就見的着了。大家說:可不是這麽着呢。說着,迎春只得含悲而别。衆人送了出來,仍囘賈母那裡。從早至暮,又閙了一天。衆人見賈母勞乏,各自散了。獨有薛姨媽辞了賈母,到宝釵那裡說道:你哥哥是今年過了,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時候,减了等𦆵好贖罪。這幾年呌我孤苦伶仃,怎麽處?我想要與你二哥哥完婚,你想想好不好?宝釵道:媽媽是爲着大哥哥娶了親唬怕的了,所以把二哥哥的事猶豫起來。㨿我說,狠該就辦。邢姑娘是媽媽知道的,如今在這裡也狠苦,娶了去,雖說我家窮,究竟比他傍人門戸好多着呢。薛姨媽道:你得便的時候,就
夫告訴老太太,說我家没人,就要擇日子了。宝釵道:媽媽只管同二哥哥商量,挑個好日子過来和老太太、大太太說了,娶過去就完了一宗事。這裏大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𦆵好。薛姨媽道:今日聽見史姑娘也就囘去了,老太太心裡要留你妹妹在這裡住幾天,所以他住下了。我想他也是不定多早晚就走的人了。你們姊妹們也多叙幾天話兒。宝釵道:正是呢。于是薛姨媽又坐了一坐,出来辞了衆人囘去了。𨚫說宝玉晚間歸房,因想:昨夜黛玉竟不入夢,或者他巳經成仙,所以不肯来見我。這種濁人也是自的,不然,就是我的性兒太急了,也未可知。便想了個主意,
向宝釵說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間睡着,似乎比在屋𥚃睡的安稳些,今日起來,心裡也覺淸浄些。我的意思還要在外間睡兩夜,只怕你們又来攔我。宝釵𦗟了,明知早辰他嘴裡念詩是爲着黛玉的事了,想來他那個獃性是不能勸的,倒好呌他睡兩夜,索性自巳死了心也罷了。况兼昨夜𦗟他睡的倒也安静,便道:好没來由,你只管睡去,我們攔你作什麽?但只不要胡思乱想,招出些邪魔外祟來。宝玉笑道:誰想什麽!襲人道:依我勸,二爺竟還是屋𥚃睡罷。外边一時照應不到,着了風,倒不好。宝玉未及答言,宝釵𨚫向襲人使了個眼色。襲人會意,便道:也罷,呌個人跟着
你罷,夜裡好倒茶倒水的。宝玉便笑道:這麽說,你就跟了我来。襲人𦗟了,倒没意思起來,登時飛紅了臉,一声也不言語。宝釵素知襲人稳重,便說道:他是跟慣了我的,還呌他跟着我罷。呌麝月、五兒照料着也罷了。况且今日他跟着我閙了一天,也乏了,該呌他歇歇了。宝玉只得笑着出來。宝釵因命麝月、五兒給宝玉仍在外間鋪設了,又囑咐兩個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㸃神兒。兩個答應着出來,看見宝玉端然坐在床上,閉目合堂,居然像個和尚一般。兩個也不敢言語,只管瞅着他笑。宝釵又命襲人出來照應。襲人看見這般,𨚫也好笑,便輕輕的呌道:該睡了,怎麽
又打起坐來了?字宝睁開眼看見襲人,便道:你們只管睡罷,我坐一坐就睡。襲人道:因爲你昨日那個光景,閙的二奶奶一夜没睡,你再這麽着,成何事体?宝玉料着自巳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襲人又囑咐了麝月等幾句,𦆵進去関門睡了。這裡麝月、五兒兩個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宝玉睡着,各自歇下。那知宝玉要睡越睡不着,見他兩個人在那裡打鋪,忽然想起那年襲人不在家時,晴雯、麝月兩個人服事,夜間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爲没穿衣服,着了凉,後來還是從這個病上死的。想到這𥚃,一心移在晴雯身上去了。忽又想起鳳姐說五兒給晴雯脫了個
影兒,因又將想晴雯的心腸移在五兒身上。自巳假作睡着,偷偷的看那五兒,越睄越像晴雯,不覺獃性復發。𦗟了𦗟,裡間巳無聲息,知是睡了。𨚫見麝月也睡着了,便故意呌了麝月兩聲,𨚫不答應。五兒𦗟見宝玉喚人,便問道:二爺要什麽?宝玉道:我要漱漱口。五兒見麝月巳睡,只得起來,重新剪了蠟花,倒了一鍾茶來,一手托着漱。孟𨚫因赶忙起來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紅綾子小袄兒,鬆鬆的挽着一個𩯳兒。宝玉看時,居然晴雯復生。忽又想起晴雯說的,早知擔個虛名,也就打個正經主意了,不覺獃獃的呆看,也不接茶。那五兒自從芳官去後,也無心進來了。後來
聼得鳳姐呌他進來伏侍宝玉,竟比宝玉盼他進來的心還急。不想進來以後,見宝釵、襲人一般尊貴稳重,看着心𥚃,實在敬慕;又見宝玉瘋瘋傻傻,不是先前風致;又聼見王夫人爲女孩子們和宝玉頑笑都攆了,所以把這件事擱在心上,倒無一毫的兒古私情了。怎奈這位獃爺,今晚把他當作晴雯,只管愛惜起來。那五兒早巳羞得兩頰紅潮,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輕輕的說道:二爺漱口啊!宝玉笑着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没有,便笑嘻嘻的問道:你和晴雯姐姐好不是啊?五兒𦗟了,摸不着頭,惱便道:都是姐妹,也没有什麽不好的。宝玉又悄悄的問道:晴雯
病重了,我看他去,不是你也去了麽?五兒微微笑着㸃頭兒。宝玉道:你𦗟見他說什麽了没有?五兒搖着頭兒道:没有。宝玉巳經忘神,便把五兒的手一拉。五兒急得紅了臉,心𥚃乱跳,便悄悄說道:二爺有什麽話只管說,别拉拉拉扯的。宝玉𦆵放了手,說道:他和我說來着,早知擔了個虛名,也就打正經主意了,你怎麽没𦗟見麽?五兒𦗟了這話,明明是輕薄自巳的意思,又不敢怎麽様,便說道:那是他自巳没臉,這也是我們女孩兒家說得的嗎?宝玉着急道:你怎麽也是這個道學先生?我看你長的和他一模一様,我𦆵肯和你說這個話,你怎麽倒拿這些話來遭塌他?此
時五兒心中也不知宝玉是怎麽個意思,便說道:夜深了,二爺也睡罷,别儘着坐着,看凉着。剛𦆵奶奶和襲人姐姐怎麽囑咐了。宝玉道:我不凉。說到這𥚃,忽然想起五兒没穿着大衣服,就怕他也像晴雯着了凉,便說道:你爲什麽不穿上衣服就過來?五兒道:爺呌的𦂳,那裡有儘着穿衣裳的空兒?要知道說這半天話兒時,我也穿上了。宝玉𦗟了,連忙把自巳葢的一件月白綾于綿袄兒揭起来,遞給五兒,呌他披上。五兒只不肯接,說:二爺葢着罷,我不凉,我凉,我有我的衣裳。說着,囬到自巳鋪边,拉了一件長袄披上。又𦗟了𦗟麝月睡的正儂,𦆵慢慢過來說:二爺今晚不
是要養神呢嗎?宝玉笑道:寔告訴你罷,什麽是養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五兒聽了,越䆒動了疑心,便問道:遇什麽仙?宝玉道:你要知道這話長着呢。你挨着我來坐下,我告訴你。五兒紅了臉,笑道:你在那𥚃躺着,我怎麽坐呢?宝玉道:這個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睛雯姐姐頑,我怕凍着他,還把他攬在被裡握着呢。這有什麽的?大凡一個人,總不要酸文假醋𦆵好。五兒聼了,句句都是寳玉調戯之意,那知這位獃爺𨚫是寔心寔意的話兒。五兒此時走開不好,跕着不好,坐下不好,倒没了主意了,因微微的笑着道:你别混說了,看人家𦗟見,這是什麽意
思?怨不得人家說你專在女孩兒身上用工夫。你自巳放看一奶奶和襲人姐姐都是仙人兒是的,只愛和别人胡纏。明兒再說這些話,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麽臉見人!正說着,只𦗟外面咕咚一声,把兩個人嚇了一跳。𥚃間宝釵咳嗽了一声,宝玉𦗟見,連忙扨嘴兒,五兒也就忙忙的息了燈,悄悄的躺下了。原來宝釵、襲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間勞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𦗟見他們說話。此時院中一响,早巳驚醒,𦗟了𦗟也無動静。宝玉此時躺在床上,心裡疑惑:莫非林妹妹來了,𦗟見我和五兒說話,故意嚇我們的?翻來覆去,胡思乱想,五更以後,𦆵朦朧睡去。𨚫
𧦽五兒被宝玉鬼泿了半夜,又兼宝釵咳嗽,自巳懷着鬼胎,生怕宝釵𦗟見了,也是思前想後,一夜無眠。次日一早起來,見宝玉尚自昏昏睡着,便輕輕兒的收拾了屋子。那時麝月巳醒,便道: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了?你難道一夜没睡嗎?五兒𦗟這話,又似麝月知道了的光景,便只是赸笑,也不答言。不一時,宝釵、襲人也都起來,開了門,見宝玉尚睡,𨚫也納悶:怎麽外边兩夜睡得倒這般安稳?及宝玉醒來,見衆人都起來了,自巳連忙爬起,揉着眼睛細想:昨夜又不曾夢見,可是仙凡路隔了?慢慢的下了床,又想:昨夜五兒說的宝釵、襲人都是天仙一般,這話𨚫也不錯。便的
怔的瞅着宝釵。宝釵見他發怔,雖知他爲黛玉之事,却也定不得夢不夢,只是瞅的自巳倒不好意思,便道:二爺昨夜可真過見仙了麽?宝玉𦗟了,只道昨晚的話。宝釵𦗟見了,笑着勉强說道:這是那𥚃的話?那五兒𦗟了這一句,越發心虛起來,又不好說的,只得且看宝釵的光景。只見宝釵又笑着問五兒道:你𦗟見二爺睡夢中和人說話來着麽?宝玉𦗟了,自巳坐不住,搭起着走開了。五兒把臉飛紅,只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說了幾句,我也没𦗟真什麽擔了虛名,又什麽没打正經主意,我也不懂,勸着二爺睡了。後來我也睡了,不知二爺還說來着没有?宝釵低頭一想:這
話明是爲黛玉了,但儘着呌他在外頭,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媚來。况兼他的舊病原在,姑妹上情重,秪好設法將他的心意挪移過來,然後徙免無事。想到這裡,不免面紅耳𤍠起來,也就赸赸的進房梳洗去了。且說賈母兩日高興,畧吃多了些,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覺着胸口飽悶。鴛鴦等要囘賈政,賈母不呌言語,說:我這兩日嘴饞些,吃多了㸃子,我餓一頓就好了。你們快别吵嚷。于是鴛鴦等並没有告訴人。這日晚間,宝玉囘到自巳屋,𥚃兄宝釵自賈母、王夫人處𦆵請了晚安囘來。宝玉想着早起之事,未免赧顔拖慚。宝釵着他這様,也曉得是個没意思
的光景。因想着他是個痴情人,要治他的這病,少不得仍以痴情治之。想了一囘,便問宝玉道:你今夜還在外間睡去罷咧?宝玉自覺没趣,便道:裡間外間都是一様的。宝釵意欲再說,反覺不好意思。襲人道:罷呀,這倒是什麽道理呢?我不信睡得那麽安稳。五兒听見這話,連忙接口道:二爺在外間睡,别的倒没什麽,只是愛說夢話,呌人摸不着頭腦兒,又不敢駁他的囘。襲人便道:我今日挪到床上睡睡,看說夢話不說。你們只管把二爺的鋪葢鋪在裡間就完了。宝釵𦗟了,也不作声。宝玉自巳慚愧不來,那裡还有强嘴的分兒,便依着搬進裡閒來。一則宝玉負愧,欲安尉
宝釵之心;二則宝釵恐宝五思鬱成疾,不如假以詞色,使得稍斍親近,以爲移花接木之計。于是當晚襲人果然挪出去。宝玉因心中愧悔宝釵欲攏絡宝玉之心,自過門至今日,方𦆵如魚得水,恩愛纏綿,所謂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此是後話。且說次日宝玉、宝釵同起,宝玉梳洗了,先過賈母這边來。這裡賈母因疼宝玉,又想宝釵孝順,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便呌鴛鴦開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遺一個漢玉𤤠,雖不及宝玉他那塊玉石,掛在身上,𨚫也希罕。鴛鴦找出來遞與賈母,便說道:這件東西,我好像從没見的,老太太這些年还記得這様清楚,說是那一箱什麽阻子
𥚃裝着。我按着老太太的話,一拿就拿出來了。老太太怎麽想着拿出來做什麽?賈母道:你那𥚃知道?這塊玉还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老太爺疼我,臨出嫁的時候呌了我去,親手遞給我的。遠說:這玉是漢時明佩的東西,狠貴重,你拿着就像見了我的一様。我那時遠小,拿了來也不當什麽,便撩在箱子裡。到了這裡,我見偺們家的東西也多,這筭得什麽!從没帶過,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年見見宝玉這様孝順,他又丢了一塊玉,故此想着拿出來給他,也像是祖上給我的意思。一時宝玉請了安,賈母便喜歡道:你过來,我給你一件東西瞧瞧。宝玉走到床前,賈母便
把那塊漢玉遞給宝玉。宝玉接来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圓,形似甜瓜,色有紅暈,甚是精緻。宝玉口口稱讃。賈母道:你愛麽?這是我祖爺爺給我的,我傳了你罷。宝玉笑着,請了個安謝了,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賈母道:你太太瞧了,告訴你老子,又說疼見子不如疼孫子了。他們從没見過。宝玉笑着去了。宝釵等又說了幾句話,也辞了出來。目此。賈母兩日不進飮食,胸口仍是結悶,覺得頭暈目眩,咳嗽。邢、王二夫人、鳳姐等請安,見賈母精神尚好,不過呌人告訢。賈政立刻來請了安。賈政出來,卽請大夫看脉。不多一時,大夫來胗了脈,說是有年紀的人,停了些飲食,感冒些
風寒,略消導発散些就好了。開了方子,賈政看了,知是𪨆常藥品,命人煎好進服。巳後,賈政早晚進來請安。一連三日,不見稍減。賈政又命賈璉:打听好大夫,快去請来瞧老太太的病。偺們家常請的幾個大夫,我瞧着不怎麽好,所以呌你去。賈璉想了一想,說道:記得那年宝兄弟病的時候,倒是請了一個不行医的來瞧好了的,如今不如我他。賈政道:医道𨚫是極难的,愈是不㒷時的大夫倒有本領。你就打発人去找來罷。賈璉卽忙答應去了,回來說道:這刘大夫新近出城教書去了,过十來天進城一次。這時等不得,又請了一位,也就來了。賈政听了,只得䓁著,不題。且
說賈母病時,合宅女眷無日不來請安。一日,衆人都在那𥚃,只見看园內腰門的老婆子進來囘說:园𥚃的拢翠菴的妙師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來請安。衆人道:他不常过來,今兒特地來,你們快請去來。鳳姐走到床前囘賈母。岫烟是妙玉的舊相識,先走出去接他。只見妙玉頭帶妙常𩭟,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紬袄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边長背心,拴着秋香色的絲縧,腰下繫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念珠,跟着一個侍兒,飄飄拽拽的走來。岫烟見了問好,說是:在园内住的日子,可以常常來瞧瞧你。近來因爲园内人少,一個人輕易难出來,况且偺們這裡的
腰門常関着,所以這些日子不得見你。今兒幸會。妙玉道:頭𥚃你們是𤍠閙場中,你們雖在外園𥚃住,我也不便常來親近。如今知道這𥚃的事情也不大好。又听說是老太太病着,又掂記你,並要瞧瞧宝姑娘。我那管你們的関不関,我要來就來,我不來,你們要我來也不能响。岫烟笑道:你还是那種脾氣。一面說着,巳到賈母房中。衆人見了,都問了好。妙玉走到賈母床前問候,說了幾句套話。賈母便道:你是個女菩薩,你瞧瞧我的病,可好得了好不了?妙玉道:老太太這様慈善的人,寿数正有呢。一時感冒,吃幾貼薬,想來也就好了。有年紀人,只要寛心些。賈母道:我倒不
爲這些,我是極爱𪨆快楽的。如今這病也不斍怎様,只是胸膈飽悶,剛𦂯大夫說是氣惱所致,你是知道的,誰敢給我氣受?這不是那大夫脉理平常么?我和璉兒說了,还是頭一個大夫說感冒傷食的是。明兒仍請他來。說着,叫夗央:吩咐厨房𥚃辦一桌浄素菜來,請他在這𥚃便飯。妙玉道:我巳吃过午飯了,我是不吃東西的。王夫人道:不吃也罷,偺們多坐一會,說些閒話兒罷。妙玉道:我久巳不見你們,今兒來瞧瞧你。又說了一囬話,便要走。囬頭見惜春站着。春道道:四姑娘爲什麽這様瘦?不要只管愛畫,劳了心。惜便問:我久不畫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园𥚃的𩔰亮,所
以没㒷畫。妙。王道: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惜春道:就是你𦂯進來的那個門東边的屋子,你要來狠近。妙玉道:我高㒷的時候來瞧你。惜春等說着,送了出去。囘身过来,听見丫頭們囬說:大夫在賈母那边呢。衆人暫且散去。那知賈母這病日重一日,延医調治不效,巳後又添腹瀉。賈政着急,知病难医,卽命人到衙門告假,日夜同王夫人親侍湯薬。一日,見賈母畧進些飮食,心𥚃稍寛,只見老婆子在門外探頭。王夫人呌彩雲看去,問問是誰。彩雲看了,是陪迎春到孫家去的人,便道:你來做什么?婆子道:我來了半日,這𥚃找不着一個姐姐們,我又不敢冒撞,我心裡又急。彩
雲道:你急什么?又是姑爺作踐姑娘不成么?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兒閙了一塲,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賭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害了。彩雲道:老太太病着呢,别大驚小怪的。王夫人在內巳听見了,恐老太太听見不受用,忙呌彩雲帶他外頭說去。豈知賈母病中心净,偏偏听見,便道:迎丫頭要死了麽?王夫人便道:没有。婆子們不知輕重,說是這兩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這𥚃問大夫。賈母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請了去。王夫人便呌彩雲:叫這婆子去囘大太太去。那婆子去了。這𥚃賈母便悲傷起來,說是:我三個孫女兒,一個享𥁞了福死了;三丫頭遠嫁,不
得見面。迎丫頭雖苦,或者熬出來,不打諒他年輕土兒的,就要死了。留着我這么大年紀的人活着做什么?王夫人夗央䓁解劝了好半天。那時宝釵、李氏䓁不在房中,鳳姐近來有病,王夫人恐賈母生悲添病,便呌人呌了們們來陪着。自巳囘到房中,呌彩雲來埋怨:這婆子不懂亊:巳後我在老太太那𥚃,你們有亊,不用來囘。丫頭們依命不言。豈知那婆子剛到邢夫人那𥚃,外頭的人巳傳進來說:二姑奶奶死了!邢夫人听了,也便哭了一場。現今他父親不在家中,只得呌賈璉快去瞧看。知賈母病重,衆人都不敢囘。可怜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結褵年餘,不料被孫家挅搓,
以致身亡。又值賈母病篤,衆人不便離開,竟容孫家草草完結。賈母病势日增,只想這些好女兒。一時想起湘雲,便打発人去瞧他。囘來的人悄悄的我夗央,因夗央在老太太身旁,王夫人䓁都在,那𥚃不便上去,到了後頭我了。琥珀告訢他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呌我們去打听。那𥚃知道史姑娘哭得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說這病只怕不能好,若変了個痨病,还可捱过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裡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只是不能过來請安,还呌我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倘或老太太問起來,務必托你們変個法兒囘老太太終好。琥珀听了,咳了一声,
就也不言語了。半日說道:你去罷。琥珀也不便囘心,𥚃打筭告訴夗央,呌他撒謊去,所以來到賈母床前。只見賈母神色大変,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嘁嘁的說:瞧着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語了。這𥚃賈政悄悄的呌賈璉到身傍,向耳边說了幾句話,賈璉輕輕的答應,出去了,便傳斉了現在家的一于家人,說:老太太的亊待好出來了,你們快快分頭派人辦去。頭一件先請出板來瞧瞧,好掛𥚃了。快到各處將各人的衣服董了,尺寸都閒明了,便呌裁縫去做孝衣。那棚杠執亊都去講定,厨房𥚃还該多派幾個人。頼大䓁囘道:二爺,這些亊不用爺費心,我們早打筭好了。只是
這頊銀子在那𥚃打筭?賈璉道:這種銀子不用打筭了。老太太自巳早留下了。剛𦂯老爺的主意,只要辦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頼大䓁答應,派人分頭辦去。賈璉復囘到自巳房中,便問平兒:你奶奶今兒怎麽樣?平兒把嘴往裡一努,說:你瞧去。賈璉進內,見鳳姐正要穿衣,一時動不得,暫且靠在炕菓兒上。賈璉道:你只怕養不住了。老太太的亊,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你还脫得过麽?快呌人將屋裡收拾收拾,就該扎挣上去了。若有了亊,你我还能囘來麽?鳳姐道:偺們這𥚃还有什么收拾的?不過就是這㸃子東西,还怕什麽?你先去罷,看老爺呌你,我換件衣裳就來。賈
璉先囘到賈母房,𥚃向賈政悄悄的囘道:諸事巳交派明白了。賈政㸃頭外面又報:太医進來了。賈璉接入,又胗了一囘,出來悄悄的告訴賈璉者:太太的脉氣不好,防着些。賈璉會意,與王夫人䓁說知。王夫人卽忙使眼色呌鴛鴦过來,呌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夗央自去料理。賈母睁眼要茶喝,邢夫人便進了一杯参湯。賈母剛用嘴接着喝,便道:不要那個,倒一鍾茶來我喝。衆人不敢違抅,卽忙送上來,一口喝了还要,又喝一口,便說:我要坐起來。賈政䓁道:老太太要什麽,只管說,可以不必坐起來𦂯好。賈母道:我喝了口水,心𥚃好些,畧靠着和你們說說話。
珍珠䓁用手輕輕的扶起,看見賈母這囘精神好些。未知生死,下囘分解。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东观阁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