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云：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衆人笑道：這一回𤍠閙有趣。大家筭來，香菱、晴雯、寳釵三人皆與他同庚，黛玉與他同辰，只無同姓者。芳官忙
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鐘。于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該招貴壻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們好喝。探春笑道：這是个什麽話？大嫂子順手給他一下。李紈笑道：人家不得貴壻，反捱打，我也不忍得。衆人都笑了。襲人𦂯要擲，只听有人呌門。老婆子忙出去門時，原來是薛姨媽打𤼵人來了接黛玉的。衆人因門幾更了，人回：二更已後了，鐘打過十一下了。寳玉猶不信，要過表來瞧了一瞧，已是子𥘉二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説：我可掌不住了，回去還要吃藥呢。衆人説：也都該散
了。襲人、寳玉䓁還要留着衆人。李紈、探春䓁都説：夜太深了，不像，這已是破格了。襲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説着，晴雯等已都斟滿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燈。襲人等都送過沁芳𠅘河那邉方回來。関了門，大家復又行起令來。襲人等又用大鐘斟了几鐘，用盤子攅了各樣菓菜，與地下的老嬷嬷們，彼此有了三分酒了，便豁拳贏唱小曲兒。那天已四更時分，老嬷嬷們一面明吃，一靣暗偷，酒缸已罄。衆人听了，方收拾盥漱睡覺。芳官吃得両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許多丰韻，身
子圖不得，便睡在襲人身上，説：姐姐，我心跳得狠。襲人笑道：誰呌你？儘力灌着來。小燕、四兒也圖不得，早睡了。晴雯還只管呌。寳玉道：不用呌了，偺們且胡乱歇一歇。自己便就那紅香枕身子一歪睡着了。襲人見芳官醉得狠，𢙢閙他唾酒，只得輕輕起來，就將芳官扶在寳玉之側，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對靣榻上倒下。大家黒甜一覺，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襲人睁眼一看，只見天色晶明，忙説：可遲了！向對眠床上瞧了一瞧，只見芳官頭枕着炕沿上，睡猶未醒，連忙起來呌他，寳玉已翻身醒
了，笑道：可遲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來，猶𤼵怔揉眼睛。襲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麽也不揀地方兒乱挺下了？芳官聼了，瞧一瞧，方知是和寳玉同榻，忙笑的下地來説：我怎麽吃得不知道了？寳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給你臉上抹些黒墨。説着，丫頭進來伺候梳洗。寳玉笑道：昨日有擾，今日晚上我還席。襲人笑道：罷，罷！今日可别閙了，再閙就有人説話了。寳玉笑道：怕什麽？不過𦂯両次罷了。偺們也筭㑹吃酒的了，那一罈子酒怎麽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没了。襲
人笑道：原要這樣𦂯有趣，必𦤺興𥁞了，反無後味。昨日都好上來了，晴雯連燥也妄了。我記得他還唱了一個曲兒。四兒笑道：姐姐忘了，連姐姐還唱了一個呢。在席的誰沒唱過？衆人听了，俱紅了臉，用両手握着，笑个不住。忽見平兒笑嘻嘻的走來，説：我親自來請昨日在席的人，今日我還東，短一個也使不得。衆人忙讓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沒他。平兒忙問：夜𥚃你們做什麽來？襲人便説：告訴不得你，昨日夜𥚃𤍠閙非常，連徃日老太太、太太帶着衆人頑，也不及昨日這一頑。一罈酒
我們都鼓搗光了，一個個喝得把燥都丢了，又都唱起來，四更多天𦂯，横三竪四的打了一個盹兒。平兒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來，也不請我，還説着給我听，氣我。晴雯道：今日他還席，必自來請你的，䓁着罷。平兒笑問道：他是誰？誰是他？晴雯听了，赶着打，笑説道：偏你這耳朶尖，听得真。平兒笑道：這㑹子有事，不和你説，我幹事去了一回，再打𤼵人來請，一個不到，我是打上門來的。寳玉等忙留他，已經去了這𥚃。寳玉梳洗了，正吃茶，忽然眼看硯台底下壓着一張紙，因説道：你們這随便混壓
東西，也不好。襲人、晴雯等忙問：又怎麽了？誰又有了不是了？寳玉指道：硯台下是什麽？一定又是那位的樣子，忘記了收的。晴雯忙啟硯拿了出來，却是一張字帖兒，逓與寳玉看時，原來是一張粉紅箋紙，上靣冩着：檻外人妙玉肅恭遥叩芳辰。寳玉看畢，直跳了起來，忙問：是誰接了來的？也不告訴。襲人、晴雯等見了這般，不知當是那個要𦂳的人來的帖子，忙一齊問：昨日誰接下了一個帖子？四兒忙飛跑進來，笑説：昨日妙玉並沒親來，只打𤼵個媽媽送來，我就擱在這𥚃，誰知一頓喝酒就忘
了。衆人听了道：我當是誰，大驚小怪，這也不值得。寳玉忙命：快拿紙來！當下拿了紙，研了墨，看他下着檻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麽字樣。𦂯相敵，只管提筆出神，半天仍沒主意。因又想：若問寳釵去，他又批評怪誕，不如問黛玉去。想罷，䄂了帖兒，逕來尋黛玉。剛過了沁芳𠅘，忽見岫烟笑着巍巍的迎靣走來。寳玉忙問：姐姐那𥚃去？岫𤇆笑道：我找妙玉説話。寳玉听了咤異説道：他為人孤癖，不合時冝，萬人不入他目，原來他推重姐姐，可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岫𤇆笑
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過十年的鄰居，只一墻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煉，我家原寒素，賃房居住，就賃了他的廟𥚃房子住了十年，無事時到他廟𥚃去作伴。我所認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因我們投親去了，聞得他因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竟投到這𥚃來。如今又天縁凑合，我們得遇，𦾔情竟未攺易，承他青目，更勝當日。寳玉听了，恍如听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雲，原本有來歴。我正因他的一件事為難，要請教别
人去。如今遇見姐姐，真是天縁凑合，求姐姐指教。説着，便將拜帖取與岫𤇆看。岫姻笑道：他這脾氣竟不能攺，竟是生成這等故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别號的。這可是俗語説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麽理数！寳玉听説，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筭，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個些㣲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麽字樣𦂯好，竟沒了主意。正要去問林妹妹，可巧遇見了姐姐。岫𤇆听了寳玉這話，且只管用眼上下細細打量
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語説的，聞名不如見靣，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他既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他常説古人中自漢晋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両句好，説道：縱有千年鉄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讃文是荘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己，乃世上擾擾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𨂻于鉄檻之外了。故你如今
只下檻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寳玉听了，如醍醐灌頂，噯喲了一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家廟説是鉄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説。姐姐就請，讓我去冩回帖。岫𤇆听了，便自徃櫳翠菴來。寳玉回房，冩了帖子，上靣只冩檻内人寳玉薰沐謹拜幾字，親自拿了到櫳翠菴，只隔門缝兒投進去，便回來了。因飯後平兒還席，説紅香圃太𤍠，便在榆隂堂中擺了幾席美酒，佳殽可喜。尤氏又帶了佩鳳、偕鵉二妾過來逰玩。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過來的，今既入了這園，再遇見湘雲、香菱、芳蕊一干女
子，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羣分，二語不錯。只見他們説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凴丫嬛們去服役，且同衆人一一的逰玩。閑言少述，且説當下衆人都在榆𨼲堂中，以酒為名，大家頑笑，命女先兒撃皷，平兒採了一枝芍葯，大家約二十來人，傳花為令，𤍠閙了一回。因人回説：甄家有両個女人送東西來了。探春和李紈、尤氏三人出去議事𠫊相見，這𥚃衆人且出來散一散。佩鳳、偕鵉両個去打鞦韆頑耍。寳玉便説：你両個上去，讓我送。慌得佩鳳説：罷了，别替我們閙乱子。忽見東府中幾個
人，慌慌張張跑來説：老爺殡天了！衆人听了，嚇了一大跳，忙都説：好好的並無疾病，怎麽就沒了？衆人説：老爺天天修煉，定是功成圓滿，昇仙去了。尤氏一聞此言，又見賈珍父子並賈璉等皆不在家，一時竟沒个着己的男子來，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籹餙，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都鎖了起來，等大爺來家審問。一靣忙忙坐車，帶了頼昇一干老人媳婦出城。又請太醫看視倒底係何病症。大夫們見人已死，何𠙚胗脉來？素知賈敬導氣之術搃属虚誕，更至𠫵星禮斗，守庚申、服靈砂
等，妄作虚為，過於勞神費力，反因此傷了性命的。如今𨿽死，腹中堅硬似鉄，靣皮燒的紫絳皺裂。便向媳婦説：係玄教中春金服砂燒脹而沒。衆道慌的回道：原是秘裂的丹砂吃壞事，小道們也曽勸説，功成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爺于今夜守庚申時，悄悄的服了下去，便昇仙去。這是虔心得道，已出若海脱去皮囊了。尤氏也不便听，只命鎖着，等賈珍來𤼲放。且命人飛馬报信。一靣看視𥚃靣窄狭，不能停放，横竪也不能進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軟輪抬至鉄檻寺來停放。搯指筭來，至早
也得半月的工夫，賈珍方能來到。自今天氣炎𤍠，寔不能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擇了日期入殮。壽木早年已經備下，寄在此廟的，甚是便宜。三日後便開䘮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塲來䓁賈珍。榮府中鳳姐兒出不來，李紈又照頋姊妹，寳玉不識事体，只得將外頭事務暫托了几個家中二䓁管事人，賈㻞、賈珖、賈珩、賈瓔、賈菖、賈菱䓁各有執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將他継母接來在𡨴府看家。這継母只得將両个未出嫁的女兒帶來，一並起居。𦂯放心。且説賈珍聞了此信，即忙告假，並賈蓉
是有職之員。禮部見當今隆敦孝弟，不敢自專，具本請旨。原來天子極是仁孝過天的，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見此本，便詔問賈敬何職。礼部代奏：係進士出身，祖職己廕。其子賈珍、賈敬因年邁多病，常養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觀，今因疾殁于觀中。其子珍，其孫蓉，現因國䘮随駕在此，故乞假𡚖殮。天子听了，忙下額外㤙㫖曰：賈敬𨿽無功于國，念彼祖父之忠，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彼私苐殡殮，任子孫𥁞䘮禮畢，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賜𥙊，朝中由王公以
下，准其𥙊弔。欽此。此㫖一下，不但賈府中人謝㤙，連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稱頌不絶。賈珍父子星夜馳回，半路中又見賈㻞、賈珖二人領家丁飛騎而來，見了賈珍，一齊滚鞍下馬請安。賈珍忙問：做什麽？賈㻞回説：嫂子恐哥哥和侄兒來了，老太太路上無人，呌我們両个來䕶送老太太的。賈珍听了，讃□不绝。又問：家中如何料理？賈㻞等便將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廟，怕家内無人，接了親家母和両个姨子在上房住着。賈蓉當下也下了馬，听見両个姨娘來了，便和賈珍一笑。賈珍忙
说了幾聲妥當，加鞭便走，店也不投，連夜换馬飛馳。一日，到了都門，先奔入鉄檻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氣，坐更的聞知，忙喝起衆人來。賈珍下了馬，和賈蓉放聲大哭，從大門外便跪爬進來，至棺前𥟵顙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嚨都啞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齊見過。賈珍父子忙按了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俛伏。無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視物，耳不聞□，少不得减了些悲戚，好指揮衆人。因將㤙㫖偹述與衆親友听了，一靣先打𤼵賈蓉家中來料理停靈之事。賈蓉巴不得一□兒，便先騎馬飛來。至家
中，忙命前厛收桌椅，下槅扇，掛孝幔子，門前起鼓手、蓬牌楼等事，又忙着進來看外祖母、両个姨娘。原來尤老安人年髙喜睡，已歪着了。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頭們做活計，他來了，都道煩惱。賈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説：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臉駡道：蓉小子，我過両日不駡你几句，你就過不得了，越𤼵連個体统都沒了。還𧇊你是大家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𤼵連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說着，順手拿起一个熨斗來，兠頭就打。
賈蓉便抱着頭，滚到懷𥚃告饒。尤二娘便撕嘴，又説：等姐姐來家，偺們告訴他。賈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饒，他両个又笑了。賈蓉又和二姨娘搶砂仁吃，尤二姐咬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舚着吃了。衆丫頭看不頋，都笑說：𤍠孝在身上，老娘𦂯睡了覺。他両个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𥚃，沒有奶奶了。回來告訴爺，你吃不了兠着走。賈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了丫頭們親嘴，説：我的心肝，你説得是，偺們𩝎他両个。丫頭們忙推他，恨得駡：短命鬼！你一般有老婆丫頭，只
和我們閙！知道的説是頑，不知道的人，再遇見那樣𩪝心攔肺的，爱多管閑事咬舌頭的人，吵嚷的那府𥚃背地嚼舌，説偺們這邉混賬！賈蓉笑道：各門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彀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説𩪝唐臭漢，何况偺們這宗人家？谁家沒風流事？别討我説出來。連那邉大老爺這麽利害璉叔，還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哩！鳳姑娘那樣剛，𨿽瑞叔還想他的賬，那一件瞞了我？賈蓉只管信口開合，胡言乱道之間，只見他老娘醒了，忙去请安問好，又説：老祖宗勞心，难為両位姨娘，
這几年總沒揀得人家。可巧前日路上𦂯相准了。一個老尤只當是真話，忙問：是谁家？尤家姊妹丢了活計，一頭笑，一頭赶着打，説：媽媽，别信這雷打的！連丫頭們都說：天老爺有眼，仔细雷要𦂳！説着，人來回話：事已完了，請哥兒出去看了，回爺的話去。那賈蓉方笑嘻嘻的出來。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甲辰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