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探春興利除宿𡚁 賢宝釵小惠全大體話說平兒陪着鳳姐兒吃了飯,伏侍盥潄畢,方往探春𨔛來。只見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諸內□近人在窻外听。侯平兒進入厛中,他姊妹姑嫂三人正議論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頼大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見他來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爲别的,只想看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又是二兩的事。我想我們一月巳有了二兩月銀,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可不是又同剛終學裡的八兩一樣重重叠叠?這事雖小,錢有限,看起
來也不妥當。你奶奶怎麽就没想到這個?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日然該有分例,每月每處買辦買了,令女人們交送我們收管,不过預偹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没有個我們天天各人拿者錢,我人買這些去的。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與我們。至于姑娘們每月的這二兩,原不是爲買這些的,爲的是一時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得閑,姑娘們偶然要個錢使,省得我人去,這不過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意思。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裡我們的姐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了一半子,我就疑惑不是買,辨脫了
空,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探春子就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脱空是没有的,只是遲些日子,灌急了,不知那𥚃弄些來不。這是個名兒,其賞使不得,依然還得現買。就用二兩銀子房,呌别人的奶媽子的弟兄理子,買束方𦂯使得。若使官中的人去,依然是那一様的。不知他們是什麽法子。平兒便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様?别人買了好的來,買辦的也不依他,又說他使壞心,要奪他的買辦了,所以他們罕。可得罪了裡頭,不皆得罪了外頭辦事的。若是姑娘們使了奶媽子們,他個也就不敢說閑說了。探春道:因此我心裡不自在,饒費兩起見錢,東西又白丢一半,不如竟
把買辦的這一頃每月盤了爲是。此是第一仲,第二伴頼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偺們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没有偺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着晚。探春道:我因和他們家的女孩兒說間話兒,他說這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兒,吃的笑某無𨠡,一年還同人包了。去年從是有二百兩銀子。則從那日我𦂯知道一箇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宝釵笑道:眞眞膏梁紈袴之談!你們雖是千金,原不知道這些事。但只你們也都念過喜識過字的,竟没看見過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的文麽?探春笑道:雖也看過,不過是勉人自勵虛北字詞,那裡都眞有,
那𥚃都有的?宝釵道:朱子都有了,虛比浮詞丁那句句都是有的。你𦂯辨了兩天事,就利慾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連孔子也都看虛了呢!探春笑道:你這棖一個逼人,竟没看見姬子書。當日姬子有云:登利祿之塲,處連籌之界者,第堯舜之詞,皆孔孟之道。寳釵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巳罵我自巳不成?宝釵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难爲你是個聰明人,這大節目正事竟没經歴。李䊽笑道:呌人家來了,又不說正事,你們且對講學問。寳釵道:斈問中便是正事,若不拿斈問
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三人取笑了一回,便仍談正事。探春又接說道:偺們這個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來,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發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偺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任人作踐,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國不裡所有的老媽媽中,㨂出幾個本分老成能知園圃的,𣲖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麽。一則園子有耑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臨時忙乱;二則也不致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
可借此小補,不枉年日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以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並打掃人等的工費。將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爲不可。宝釵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畵,聽如此說,便㸃頭笑道:善哉!三年之內無飢䭚矣。李紈道:好主意,果然這麽行,太太必喜欢。省錢事小,園子有人打掃,耑司其職,又許他去賣發,使之以招,動之以利,再無不𥁞職的了。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說出來。我們奶奶雖有此心,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們在園裡住着,不能多弄些頑意兒陪襯,反呌人去監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断不好出口。宝釵忙走過來,摸着他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
頭是什麽做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了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不說你們奶奶才短。想不到三姑娘說一套話出來,你就有一套話回奉。總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們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這會子又是因姑娘們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合人去監管。你們想想,這話若果眞交與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箇菓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是不敢講究,天天和小姑娘們就吵不淸。他這遠愁近慮,不抗不卑。他們奶奶便不是和偺們好,听他這一畨話,也必要自愧的変好了。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氣,
况他來了,忽然想起他主子來,素日當家使出來的好撒野的人,我見了他更生氣了。誰知他來了避猫鼠兒是的,站了半日,怪可憐的。接着又說了那些話,不說他主子待我好利,說: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素日的情意了。這一句話不但没了氣,我到愧了,又傷起心來。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兒家,自巳还閙得没人疼没人顧的,我那裡还有好處去待人?口內說到這𥚃,不免又流下淚來。李紈等見他說得懇切,又想他素日趙姨娘每生誹謗,在王夫人跟前亦为趙姨娘所累,亦都不免流下淚來。都忙勸他:趂今日淸争,大家商議兩件興利剔𡚁的事情,也不枉太太委托一
場。又提這没要𦂳的事做什麽?平兒忙道:我巳明白了。姑娘竟說誰好,竟一𣲖人就完了。探春道:雖如此說,也須得回你奶奶一声。我們這裡搜剔小利,巳經不當,皆因你奶奶是個明白人,我𦂯這樣行。若是糊塗多歪多妬的,我也不肯仰傢抓他的乘一般了。豈可不商議了行的?平兒笑道:旣這様,我去告訴一声兒。說着去了,半日方回來,笑道:我說是白走一𨌩,這樣好事,奶奶豈有不依的?探春听了,便和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家𠫵度,大槪定了幾個人,又將他們一齊傳來,李紈大槪告訴與他們。衆人听了,無不願意。也有說:那片竹子单交給我,一
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裡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錢粮。這一箇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些頑的大小⾫鳥的粮食,不必動宫中錢粮,我还可以交錢粮。探春𦂯要說話人回:大夫來了,進園瞧史姑娘去。衆婆子只得去領大夫。平兒忙說:單你們有一百個,也不成個体統,难道没有兩個管事的頭腦帶進大夫來?回事的那人說:有吳大娘和單大娘,他兩個在西南角上聚錦門等着呢。平兒听說,方罷了。衆婆子去後,探春問宝釵如何,宝釵笑荅道:幸於始者怠於終,善其辞者嗜其利。探春听了,㸃頭稱讃,便向朋上指出幾個來與他三人看。平兒忙去取筆硯來,
他三人說道:道一個老頑媽是個安當的,况他老頭子和他竟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的竹子交與他這一個老田領本是種庄家的,種香村一帶,凡有菜蔬稗稗之𩔖,雖是頑意兒,不必認眞,大治大耕,也須得他去再細細枝時加些植養,豈不更好?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蕪苑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没有出息之物。季紈忙笑道:蘅蕪苑裡更利害。如今香料舖並大市大庙賣的各處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别說别的,單只說春夏天二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朶,还有一帶籬笆上帶薇、月季、宝相、金銀花、藤花
這幾色的草花,乾了賣到茶葉舖、薬舖去,也值好些錢。探春笑道:原來如此。只是弄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平兒忙笑道:跟宝姑娘的𦾉兒他媽就是會弄這箇的。上回他还採了些晒乾了,編成花籃葫蘆給我頑呢,姑娘倒忘了不成?宝釵笑道:我𦂯讃你,你倒來捉弄我了。三人都咤異問道:這是爲何?宝釵道:我是使不得。你們這裡多少得用的人,一個個閒着没事辦,這㑹子我又弄個人來,呌那起人逹,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人來,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焙茗的娘,那是個誠實老人家,他又合我們𦾉兒媽極好,不如把這事交與葉媽,他有不知的,不必
偺們說給他,就找𦾉兒的娘去啇议了。那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這是他們私情兒,有人說閒話,也就𪬋不到偺們身上。如此一行,你們辦得又至公,於事又甚妥。李紈、平兒都道:是極!探春笑道:雖如此,只怕他們見利志義呢。平兒笑道:不相干。前日𦾉兒还認了葉媽做乾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得狠呢。探春听了方罷了。又共斟酌出幾人來,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筆圈出。一時婆子們來回:大夫巳去。將薬方送上去。三人看了,一靣遣人送出外边去取薬,監𣲖調服;一靣探春與李紈明示諸人:某人管某處,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餘者任憑你
們採取了去,利錢年終算賬。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終算賬歸錢時,自然歸到賬房,仍是上頭又𣸸一層管主还在他們,手心裡又剝一層皮。這如今我們興出這事來,𣲖了你們,巳是跨過他們的頭去了,心𥚃有氣,只說不出來。你們年終去歸賬,他还不捉弄你們等什麽?再者,這一年間管什麽的,主子有一全分,他們就得半分,這是每常的舊規,人所共知的。如今這園子是我的新創,竟别入他們的手,每年歸賬,竟歸到裡頭來𦂯好。宝釵笑道:依我說,裡頭也不用歸賬,這個多了,那個少了,倒多了事。不如問他們誰領這一分的,他就攪一宗事去。不過是園裡
的人動用,我替你們算出來了,有限的幾宗事,不過是頭油、胭脂、香紙,每一位姑娘,幾個丫頭,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處笤箒、簸箕、担子,並大小禽鳥鹿兎吃的粮食,不過這幾樣,都是他們包了去,不用賬房去領錢。你算算,就省不多少來。平兒笑道:這幾宗雖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得下四百兩銀子。宝釵笑道:𨚫又來!一年四百,二年八百兩,打粗的房子也能多買幾間,薄沙地也可以添幾畝了。雖然还有數餘,但他們既辛辛苦苦一年,也要呌他們剰些粘補自家。雖是興利節用爲綱,然亦不可大嗇。摠再省上二三百銀子,失了大体統也不像。所以如此一行,外頭賬房
裡一年少出四五百銀子,也不覺的狠艱嗇了。他們裡頭𨚫也得些小補,這些没營生的媽媽們也寛裕了,園子裡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長繁盛。如此,你們也得了可使之物,這庶幾不失大体。若一味要省時,那裡不搜𪨆出幾個錢來?凡有些餘利的,一槩入了官中,那時裡外怨声載道,豈不失了你們這樣人家的大体?如今這園裡幾十個老媽媽們,若只給了這個,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𦂯說的,他們只供給這個幾樣,也未免太寛裕了。一年竟除這個之外,他每人不論有餘無餘,只呌他拿出若干吊錢來,大家凑齊,单散與這些園中的媽媽們。他們雖不料理這些,那
日夜也自在園中照看當差之人,関門閉戸,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們出入,擡轎子,撑船拉木牀,一應粗重活計,都是他們的差使。一年在園裡辛苦到頭,這園內既有出息,也是分內該沾帶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話,越發說破了,你們只管了,自巳寛裕,不分與他們些。他們雖不敢明怨,心𥚃𨚫都不服,只用假公濟私的多摘你們幾個菓子,多搯幾枝花兒,你們有𡨚还没處訴呢。他們也沾帶些利息,你們有照顧不到的,他們就替你們照顧了。衆婆子听了這個議論,又去了賬房受轄制,又不與鳳姐兒去算賬,一年不過多拿出若干吊錢來,各各歡喜異常,都斉声說:
愿意,强如出去被他們揉搓着,还得拿出錢來呢。那不得管他的,听了每年終無故得錢,也都喜欢起來,口內說:他們辛苦收拾,是該剩些錢粘補的,我們怎麽好稳吃三注呢?宝釵笑道:媽媽們也别推辞了,這原是分内應當的。你們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躱懶縱放人吃酒賭錢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也知道,我姨娘親口嘱托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閑,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呌姨娘操心。我們太太又多病,家務也忙,我原是個閑人,便是街坊憐居,也要個帮忙的,何况是姨娘托我?講不起衆人嫌我。倘或我只顧沽名釣譽
的,那時酒醉賭輸了,生出事來,我怎麽見姨娘?你們那時後悔也遲了,就連你們素昔的老臉也都丢了。這些姑娘小姐們,這麽一所大花園,都是你們照管,皆因看得你們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是循規跟矩,原該大家齊心,顧些体貌,你們反縱放别人任意吃酒賭博。姨娘听見了,教訓一場猶可,倘若被那幾個管家娘子听見了,他們也不用囬姨娘,竟教導你們一場,你們這孕老的反受了小的教訓。雖是他們是管家,管得着你們,何如自巳存些体統,他們如何得來作踐呢?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也爲的是大家齊心,把這園裡週全得謹謹愼
愼的,使那些有權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誰愼?且不用他們操心,他們心裡豈不敬服?也不枉替他們籌畵些進益了。你們去細細想想這話。衆人都歡喜說:姑娘說的狠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様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剛說着,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說:江南甄府裡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宫朝賀,此刻先遣人來送禮請安。說着,便將禮单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粧縀𧜒縀十二疋。上用雜色縀十二疋,上用各色紗十二疋。上用宮綢十二疋。宮用各色縀紗紬綾二十四疋。李紈、探春看過,說:用上等封兒賞他。因又命人去
回了賈母。賈母命人呌李紈、探春、寳釵等都過來,將禮物看了。李紈收過一邉,吩咐內庫上人說:等太太回來看了再收。賈母因說:這甄家又不與别家相同,上等封兒賞男人,只怕展眼又打發女人來請安,預偹下尺頭。一語未了,果然人囘:甄府四個女人來請安。賈母聽了,忙命人帶進來。那四個人都是四十往上年紀,穿帶之物,皆比主子不大差别。請安問好畢,賈母便命拿了四個脚踏來。他四人謝了坐,等着寳釵坐了,方都坐下。賈母便問:多早晚進京的?四人忙起身回說:昨兒進的京,今兒太太帶了姑娘進宫請安去了,所以呌女人們來請安,問候姑娘們。賈母笑
問道:這些年没進京,也不想到就來。四人也都笑囘道:正是,今年是奉㫖喚進京的。賈母問道:家眷都來了?四人囘說:老太太和哥兒、兩位小姐並别位太太都没來,就只太太帶了三姑娘來了。賈母道:有人家没有?四人道:還没有呢。賈母笑道:你們大姑娘和二姑娘,這兩家都和我們家甚好。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們有信囘來說,全虧府上照看。賈母笑道:什麽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親,原應當的。你們二姑娘更好,不自尊大,所以我們𦂯走的親宻。四人笑道:這是老太太過謙了。賈母又問:你這哥兒也跟着你們老太太?四人回說:也跟着老太太呢。賈母道:幾歲了?又
問:上學不曾?四人笑說:今年十三歲。因長的齊整,老太太狠疼,自幼淘氣異常,天天逃學,老爺、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賈母笑道:也不成了我們家的了。你這哥兒呌什麽名字?四人道:因老太太當作寳貝一様,他又生的白,老太太便呌作寳玉。賈母笑向李紈道:偏也呌個寳玉。李紈等忙欠身笑道:古從至今,同時隔代,重名的狠多。四人也笑道:起了這小名兒之後,我們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親友家也倒像曾有一個的。只是這十來年没進京來,𨚫記不眞了。賈母笑道:那就是我的孫子。人來!衆媳婦丫頭答應了一聲,走近幾步,賈母笑道:園裡把偺們的寳玉呌了來,給
這四個管家娘子瞧瞧,比他們的寳玉如何?衆媳婦聽了,忙去了,半刻,圍了寳玉進來。四人一見,忙起身笑道:唬了我們一跳!若是我們不進府來,倘若别處遇見,還只當我們的寳玉後赶着也進了京呢。一靣說,一靣都上來拉他的手,問長問短。寳玉也笑問個好。賈母笑道:比你們的長的如何?李紈等笑道:四位媽媽𦂯一說,可知是模樣兒相仿了。賈母笑道:那有這樣巧事?大家子孩子們再養的姣嫩,除了臉上有殘疾十分醜的,大槩看去都是一樣齊整。這也没有什麽怪處。四人笑道:如今看來,模樣是一樣。㨿老太太說,淘氣也一樣。我們看來,這位哥鬼性情却比我
們的好些。賈母忙問:怎見得?四人步道:方𦂯我們拉哥兒的手說話便知道了。若是我們那一個,只說我們糊塗,慢說拉手,他的東西我們畧動一動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們。四人未說完,李紈姊妹等禁不住都失聲笑出來。賈母也笑道:我們這會子也打發人去見了你們寳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免强忍奈着。不知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憑他們有什麽刁鑽古怪的毛病,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就是大人溺愛的,也因爲他一則生的得人意兒,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更不錯,使人見
了可愛可憐,背地裡所以𦂯縱得一㸃子。若一味他只管没裡没外,不與大人争光,憑他生得怎樣,也是該打死的。四人聽了,都笑說:老太太這話正是。雖然我們寶玉淘氣古怪,有時見了客,規矩禮數比大人還有趣,所以無人見了不愛,只說:爲什麽還打他?除不知他在家裡無法無天,大人想不到的話偏會說,想不到的事偏會行,所以老爺、太太恨的無法。就是任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亂花費,也是公子哥兒的常情;怕上學,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還治得過來。第一,天生下來這一種刁鑚古怪的脾氣,如何使得?一語未了,人回:太太回來了。王夫人進來問過安,他
四人請了安,大槩說了兩句,賈母便命:歇歇去罷。王夫人親捧過茶,方退出去。四人告辭了賈母,便往王夫人處來,說了一會子家務,打發他們回去,不必細說。這裡賈母喜得逢人便告訴,也有一個寳玉,也都一般行景。衆人都想着:天下的世宦大家同名的這也狠多,祖母溺愛孫子也是常事,不是什麽罕事,皆不介意。獨寳玉是個迂濶獃公子的心性,自爲是那四人承悅賈母之詞。後至園中去看湘雲病去。史湘雲因說他:你放心閙罷,先還單絲不成線,獨樹不成林。如今有了個對子,閙急了,再打狠了,你好逃走到南京。我那一個去?宝玉道:那裡的謊話你也信了,偏
又有宝玉了。湘雲道:怎麽列國有個藺相如,漢朝又有個司馬相如呢?宝玉笑道:這也罷了,偏又模樣兒也一樣,這是没有的事。湘雲道:怎麽匡人看見孔子,只當是陽貨呢?宝玉笑道:孔子、陽貨雖同貌𨚫不同名;藺與司馬雖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兩樣俱同不成?湘雲没了話答对,因笑道:你只會胡攪,我也不和你分証,有也罷,没也罷,與我無干。說着,便睡下了。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來,若說必無,也似必有了;說必有,又並無目睹。心中悶悶,回至房中榻上,黙黙盤算,不覺昏昏睡去,竟到一座花園之内。宝玉咤異道:除了我們大覌園,竟又有這一個園子?正疑惑
間,忽從那邉來了幾個女孩兒,都是丫鬟。寳玉又咤異道:除了鴛鴦、襲人、平兒之外,也竟還有這二十人?只見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麽跑到這𥚃來?宝玉只當是說他,忙來陪笑說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園,姐姐們帶我逛逛。衆丫鬟都笑道:原來不是偺們家的宝玉,他生得也還干净,嘴兒也倒乖覺。宝玉聽了,忙道:姐姐們,這裡也竟還有個寳玉?丫環們忙道:宝玉二字,我們家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爲保佑他延年消災,我們呌他,他聽見喜歡。你是那裡遠方來的小厮,也乱呌起來仔細你的𦤀肉,不打爛了你的?又一個丫環笑道:偺們快走罷,别呌宝
玉看見。又說:同這𦤀小子說了話,把偺們薰𦤀了。說着,一逕去了。宝玉納悶道:從來没有人如此塗毒我,他們如何竟這樣的?莫不眞也有我這樣一個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順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咤異道:除了怡紅院,也竟還有這麽一個院落?忽上了台堦,進入屋內,只見榻上有一個人臥着,那邉有幾個女兒做針線,或有嬉笑頑耍的。只見榻上那個少年嘆了一声。一個丫環笑問道:宝玉,你不睡又嘆什麽?想必爲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宝玉聽說,心下也便吃驚。只見榻上少年說道:我𦗟見老太太說,長安都中也有個宝玉,和我一樣的性情,我只不信。我
𦂯做了一個夢兒,竟夢中到了都中一個花園子裡頭,遇見幾個姐姐,都呌我𦤀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裡,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眞性不知徃那裡去了。宝玉聽說,忙說道:我因我宝玉來到這裡,原來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來拉住,笑道:原來你就是宝玉,這可不是夢裡了?宝玉道:這如何是夢?眞而又眞的。一語未了,只見人來說:老爺呌宝玉。嚇得二人皆慌了,一個宝玉就走,一個便忙呌:宝玉快回來,宝玉快回來!襲人在傍聽他夢中自唤,忙推醒他,笑問道:宝玉在那裡?此時宝玉雖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門外指說:𦂯去了不遠。襲人笑道:那是你夢迷了,你揉眼細瞧,是鏡子裡照的你的影兒。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鏡,對面相照,自巳也笑了。早有丫環捧過潄盂茶滷來潄了口。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說,小人兒屋𥚃不可多有鏡子,人小魂不全,有鏡子照多了,睡覺驚恐,做胡夢。始今𪜯在大鏡子那裡安了一張床,有時放下鏡套还好,往前去天𤍠困倦,那裡想得到放他?比如方𦂯就忘了,自然先躺下照着影兒頑來着。一時合上眼,自然是胡夢顚倒的。不然,如何呌起自巳的名字來呢?不如明日挪進床來是正經。一語未了,只見王夫人這人來叫宝玉。不知有何話說,且听下回分解。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东观阁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