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春正月,帝遣中常侍左悺之苦縣祠老子。 勃海王悝素行險僻,多僭傲,不灋北軍中候、陳留史弼上封事曰:臣聞帝王之於親戚,愛雖隆,必示之以威;體雖貴,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興,骨肉之恩遂矣。竊聞勃海王悝外聚剽輕不逞之徒,内荒酒樂,出入無常,所與羣居,皆家之棄子,朝之斥臣,必有羊勝、伍被之變。州司
不敢彈糾,傅相不能匡輔。陛下隆於友于,不忍遏絶,恐遂滋蔓,為害彌大。乞露臣奏,宣示百僚,平處其灋。灋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詔;臣下固執,然後少有所許。如是,則聖朝無傷親之譏,勃海有享國之慶。不然,懼大獄將興矣。上不聽。悝果謀為不道,有司請廢之,詔貶為癭陶王,食一縣。 丙申晦,日有食之。詔公卿、校尉舉賢良方正。千秋萬歲殿火。 中常侍矦覽兄參為益州刺史,殘暴貪婪,累臧億計。太尉楊秉奏檻車徵參,參於道自殺。閱其車,重三百餘兩,皆金銀錦帛。秉因奏曰:臣案舊典,宦官本在給使省闥,司昏守夜。而今猥受過寵,執政操權,附㑹者因公襃舉,違忤者求事中傷。居灋王公,富擬
國家,飲食極肴膳,僕妾盈紈素。中常侍矦覽弟參,貪殘无惡,自取禍滅。覽顧知釁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為不宜復見親近。昔懿公刑邴𨞕之父,奪閻職之妻,而使二人參乘,卒有竹中之難。覽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請免官送歸本郡。書奏,尚書召對秉掾屬,詰之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三公統外,御史察内。今越奏近官,經典漢制,何所依據?其開公具對。秉使對曰:春秋傳曰:除君之惡,唯力是視。鄧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詰責,文帝從而請之。漢世故事,三公之職,無所不統,尚書不能詰。帝不得已,竟免覽官。司𨽻校尉韓縯因奏左悺罪惡,及其兄太僕南鄉矦稱請託州郡聚斂為姦,賔
客放縱,侵犯吏民。悺稱皆自殺。縯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徵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為都鄉侯。超及璜、衡襲封者並降為鄉侯,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劉普等貶為闗内矦,尹勲等亦皆奪爵。帝多内寵,宫女至五六千人,及驅役從使,復兼倍於此。而鄧后恃尊驕忌,與帝所幸郭貴人更相譖訴。癸亥,廢皇后鄧氏,送暴室,以憂死。河南尹鄧萬世、虎賁中郎將鄧會皆下獄誅。 護羌校尉叚熲擊䍐姐羌,破之。 三月,辛巳,赦天下。 宛陵大姓羊元羣罷北海郡。臧汙狼藉,郡舍溷軒有竒巧,亦載之以歸。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元羣行賂宦官,膺竟反坐。單超弟遷為山陽太守,以
罪繫獄,廷尉馮緄考致其死;中官相黨,共飛章誣緄以罪。中常侍蘇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業,州郡不敢詰;大司農劉祐移書所在,依科品沒入之。帝大怒,與膺、緄俱輸作左校。 夏,四月,甲寅,安陵園寑火。 丁巳,詔壞郡國諸淫祀,特留雒陽王渙、密縣卓茂二祠。 五月丙戌,太尉楊秉薨。秉為人清白寡欲,嘗稱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秉既没,所舉賢良廣陵劉瑜乃至京師上書,言中官不當比肩裂土,競立𦙍嗣,繼體傳爵。又嬖女充積,冗食空宫,傷生費國。又第舍增多,窮極竒巧,掘山攻石,促以嚴刑。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姦情賕賂,皆爲吏餌。民愁鬱結,起入賊黨,官輙興兵,誅討其罪。貧困之民,或有賣
其首級,以要酬賞,父兄相代殘身,妻孥相視分裂。又陛下好微行,近習之家,私幸宦者之舍,賔客市買,熏灼道路,因此暴縱,無所不容。惟陛下開廣諫道,博觀前古,逺佞邪之人,放鄭、衛之聲,則政致和平,德感祥風矣。詔特召瑜,問災咎之徵。執政者欲令瑜依違其辭,乃更策以它事。瑜復悉心對八千餘言,有切於前。拜為議郎、 荆州兵朱蓋等叛,與桂陽賊胡蘭等復攻桂陽,太守任𦙍棄城走,賊衆遂至數萬。轉攻零陵,太守下邳陳球固守拒之。零陵下溼,編木為城,郡中惶恐。掾史白球遣家避難,球怒曰:太守分國虎符,受任一邦,豈顧妻孥而沮國威乎!復言者斬!乃弦大木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多
所殺傷。賊激流灌城,球輒於内因地埶反,决水淹賊,相拒十餘日不能下。時度尚徵還京師,詔以尚為中郎將,率步騎二萬餘人救球。發諸郡兵并埶討擊,大破之,斬蘭等首三千餘級。復以尚為荆州刺史,蒼梧太守張叙為賊所執,及任𦙍皆徵棄市。胡、蘭餘黨南走蒼梧,交趾刺史張磐擊破之。賊復還入荆州界。度尚懼為己負,乃偽上言蒼梧賊入荆州界,於是徵磐下廷尉。辭狀未正,會赦見原,磐不肯出獄,方更牢持械節。獄吏謂磐曰:天恩曠然,而君不出,可乎?磐曰:磐備位方伯,為尚所枉,受罪牢獄。夫事有虛實,灋有是非。磐實不辜,赦無所除。如忍以茍免,永受侵辱之恥,生為惡吏,死為敝鬼。乞傳尚
詣廷尉,面對曲直,足明真偽。尚不徵者,磐埋骨牢檻,終不虛出,望塵受枉。廷尉以其狀上,詔書徵尚到廷尉,辭窮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閏月,甲午,南宫朔、平署火段熲擊破西羌,進兵窮追,展轉山谷間,自春及秋,無日不戰,虜遂敗散。凡斬首二萬三千級,獲生口數萬人,降者萬餘落。封熲都鄉矦。 秋,七月,以太中大夫陳蕃為太尉。蕃讓於太常胡廣、議郎王暢㢮刑徒李膺,帝不許。暢,龔之子也,嘗為南陽太守,疾其多貴戚豪族,下車奮厲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發屋伐樹,堙井夷竈。功曹張敞奏記諫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温厚為政,流聞後世。發屋伐樹,將為嚴烈,雖欲懲惡,難以聞逺。郡為舊
都矦甸之國,園廟出於章陵,三后生自新野。自中興以來,功臣將相繼世而隆。愚以為懇懇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姦,未若禮賢。舜舉臯陶,不仁者逺。化人在德,不在用刑。暢深納其言,更崇寛政,教化大行。 八月戊辰,初令郡國有田者𠭇斂税錢。 九月,丁未,京師地震。 冬十月,司空周景免,以太常劉茂為司空。茂,愷之子也。郎中竇武,融之𤣥孫也,有女為貴人。采女田聖有寵於帝,帝將立之為后。司𨽻校尉應奉上書曰:母后之重,興廢所因。漢立飛燕,𦙍嗣泯絶。宜思闗雎之所求,逺五禁之所忌。太尉陳蕃亦以田氏卑微,竇族良家,爭之甚固。帝不得已,辛巳,立竇貴人為皇后,拜武為特進、城門校
尉,封槐里侯。 十一月,壬子,黄門北寺火。 陳蕃數言李膺、馮緄、劉祐之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以至流涕。帝不聽。應奉上疏曰: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馮緄、劉祐、李膺等,誅舉邪臣,肆之以灋。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愆元惡。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邇觀聽,為之歎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武帝捨安國於徒中,宣帝徵張敞於亡命。緄前討蠻荆,均吉甫之功;祐數臨督司,有不吐茹之節。膺著威幽、并,遺愛度遼。今三垂蠢動,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備不虞。書奏,乃悉免其刑。久之,李膺復拜司𨽻校尉。時小黄門張讓弟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畏
膺威嚴,逃還京師,匿於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寃於帝,帝召膺,詰以不先請便加誅之意。對曰:昔仲尼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積一旬,私懼以稽留為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尅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帝無復言,顧謂讓曰:此汝弟之罪,司𨽻何愆?乃遣出。自此諸黄門常侍皆鞠躬屛氣,休沐不敢出宫省。帝怪問其故,並叩頭泣曰:畏李校尉。時朝廷日亂,綱紀頽弛,而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髙。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云。 徵東海相劉寛爲尚書令。寛,﨑之子也,歴典三郡,温仁多恕,雖在倉
卒,未嘗疾言遽色。吏民有過,但用蒲鞭罰之,示辱而已,終不加苦。每見父老,慰以農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訓,人皆悦而化之。
資治通鑑
| 传统分类: 史部 | 编年类 现代分类: 历史 作者: 北宋 司馬光 著 朝代: 北宋 版本: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刊印朝代: 民国 |
七年十二月,中常侍汝陽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八年春,中常侍侯覽兄參爲益州刺史,殘暴貪婪,累臧億計。太尉楊秉奏檻車徵參,參於道自殺,閲其車重三百餘兩,皆金銀錦帛。秉因奏曰:“臣案舊典,宦官本在給使省闥,司昬守夜,而今猥受過寵,執政操權,附㑹者因公褒舉,違忤者求事中傷,居
灋王公,富擬國家,飲食極肴膳,僕妾盈紈素。中常侍侯覽弟參,貪殘元惡,自取禍滅。覽顧知釁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爲不宜復見親近。昔懿公刑邴𨞕之父,奪閻職之妻,而使二人參乘,卒有竹中之難。覽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請免官送歸本郡。”書奏,尚書召對秉掾屬,詰之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三公統外,御史察内。今越奏近官,經典、漢制,何所依據?其開公具對。”秉使對曰:“春秋傳曰:“除君之惡,唯力是視。”鄧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詰責,文帝從而請之。漢世故事,三公之職,無所不統。”尚書不能詰。帝不得已,竟免覽官。司𨽻校
尉韓縯因奏左悺罪惡,及其兄太僕南鄉侯稱請託州郡,聚斂爲姦,賔客放縱,侵犯吏民。悺、稱皆自殺。縯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徵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爲都鄉侯。超及璜、衡襲封者,並降爲鄉侯,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劉普等貶爲關内侯,尹勲等亦皆奪爵。 三月,宛陵大姓羊元羣罷北海郡,臧汙狼藉,郡舍溷軒有竒巧,亦載之以歸。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元羣行賂宦官,膺竟反坐。單超弟遷爲山陽太守,以罪繫獄,廷尉馮緄考致其死。中官相黨共,飛章誣緄以罪。中常侍蘇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業,州郡不敢
詰,大司農劉祐移書所在,依科品没入之。帝大怒,與膺、緄俱輸作左校。 夏五月丙戌,太尉楊秉薨。秉爲人清白寡欲,嘗稱“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秉既没,所舉賢良廣陵劉瑜乃至京師上書言:“中官不當比肩裂土,競立㣧嗣,繼體傳爵。又,嬖女充積,穴食空宫,傷生費國。又,第舍增多,窮極竒巧,掘山攻石,促以嚴刑。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姦情賕賂,皆爲吏餌。民愁鬰結,起入賊黨,官輒興兵誅討其罪。貧困之民,或有賣其首級以要酬賞,父兄相代殘身,妻孥相視分裂。又,陛下好微行近習之家,私幸宦者之舍,賔客市買,熏灼道路,因此暴縱,無所不
容。惟陛下開廣諫道,博觀前古,逺佞邪之人,放鄭、衛之聲,則政致和平,徳感祥風矣。”詔特召瑜問災咎之徵。執政者欲令瑜依違其辭,乃更䇿以它事,瑜復悉心對八千餘言,有切於前,拜爲議郎。 十一月,太尉陳蕃數言李膺、馮緄、劉祐之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以至流涕。帝不聽。應奉上疏曰:“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馮緄、劉祐、李膺等,誅舉邪臣,肆之以灋。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愆元惡,自春迄冬,不䝉降恕,遐邇觀聽,爲之歎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武帝捨安國於徒中,宣帝徵張
敞於亡命。緄前討蠻荆,均吉甫之功;祐數臨督司,有不吐茹之節;膺著威幽、并,遺愛度遼。今三埀蠢動,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備不虞。”書奏,乃悉免其刑。乆之,李膺復拜司𨽻校尉。時小黄門張讓弟朔爲野王令,貪殘無道,畏膺威嚴,逃還京師,匿於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狀,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陽獄。受辭畢,即殺之。讓訴寃於帝,帝召膺,詰以不先請便加誅之意。對曰:“昔仲尼爲魯司冦,七日而誅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積一旬,私懼以稽留爲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剋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帝無復言,顧謂
讓曰:“此汝弟之罪,司𨽻何愆!”乃遣出。自此諸黄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宫省。帝怪問其故,並叩頭泣曰:“畏李校尉。”時朝廷日亂,綱紀頺弛,而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爲登龍門云。九年。 初,帝爲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爲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爲之謡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賔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爲功曹,南陽太守成瑨以岑晊爲功曹,皆
委心聽任,使之襃善糾違,肅清朝府。滂尤剛勁,疾惡如讎。滂甥李頌素無行,中常侍唐衡以屬資,資用爲吏,滂寢而不召。資遷怒,捶書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寧受笞而死,滂不可違。”資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於是二郡爲謡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𢎞農成瑨但坐嘯。”太學諸生三萬餘人,郭泰及頴川賈彪爲其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襃重。學中語曰:“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彊禦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於是中外承風,競以臧否相尚,自公𡖖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宛有富賈張汎者,與
後宫有親,又善雕鏤玩好之物,頗以賂遺中官,以此得顯位,用埶縱横。岑晊與賊曹史張牧勸成瑨收捕汎等,既而遇赦,瑨竟誅之,并收其宗族賔客,殺二百餘人,後乃奏聞。小黄門𣈆陽趙津貪横放恣,爲一縣巨患。太原太守平原劉瓆使郡吏王允討捕,亦於赦後殺之。於是中常侍侯覽使張汎妻上書訟寃,宦官因縁譖訴瑨、瓆。帝大怒,徵瑨、瓆,皆下獄。有司承㫖,奏瑨、瓆罪當棄市。山陽太守翟超以郡人張儉爲東部督郵。侯覽家在防東,殘暴百姓。覽䘮母還家,大起塋冡。儉舉奏覽罪,而覽伺𠉀遮截,章竟不上。儉遂破覽冢宅,籍没資財,具奏其
狀,復不得御。徐璜兄子宣爲下邳令,暴虐尤甚。嘗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將吏卒至暠家,載其女歸,戯射殺之。東海相汝南黄浮聞之,収宣家屬,無少長悉考之。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國賊,今日殺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棄市,暴其尸。於是宦官訴寃於帝,帝大怒,超、浮並坐髠鉗,輸作右校。太尉陳蕃、司空劉茂共諫,請瑨、瓆、超、浮等罪,帝不恱。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復言。蕃乃獨上疏曰:“今冦賊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日踈,内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
位。小家畜産百萬之資,子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産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誠不愛己,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徧海内,天啓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鑒未逺,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扇結。小黄門趙津、大猾張汎等,肆行貪虐,姦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乎去惡。至於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長,營惑聖聽,遂使天威爲之發怒,必加刑讁,己爲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刀乎?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黄浮,奉公不撓,疾惡如讎,超没
侯覽財物,浮誅徐宣之罪,並䝉刑坐,不逢赦恕。覽之從横,没財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餘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雒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専命之誅。而今左右羣豎,惡傷黨類,妄相交致此刑譴,聞臣是言,當復嗁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與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士,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逺乎哉!”帝不納。宦官由此疾蕃彌甚,選舉奏議,輒以中詔譴郤,長史已下多至抵罪。猶以蕃名臣,不敢加害。平原襄楷詣闕上疏曰:“臣聞皇天不言,以文象設教。臣竊見太
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罰星揚光其中,於占,天子凶。又俱入房、心,法無繼嗣。前年冬大寒,殺鳥獸,害魚鼈,城傍竹柏之葉有傷枯者。臣聞於師曰:“柏傷竹枯,不出二年,天子當之。”今自春夏以来,連有霜雹及大雨靁電,臣作威作福,刑罰急刻之所感也。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志除姦邪,其所誅剪,皆合人望,而陛下受閹豎之譖,乃逺加考逮。三公上書乞哀瓆等,不見採察,而嚴被譴讓,憂國之任,將遂杜口矣。臣聞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来,頻行誅罰,梁、冦、孫、鄧並見族滅,其從坐者又非其數。李雲上書,明主所不當諱,杜
衆乞死,諒以感悟聖朝,曽無赦宥,而并被殘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寃。漢興以来,未有拒諫誅賢,用刑太深如今者也。昔文王一妻,誕致十子,今宫女數干,未聞慶育。宜脩徳省刑,以廣螽斯之祚。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臣以爲河者,諸侯位也。清者屬陽,濁者屬陰。河當濁而反清者,陰欲爲陽,諸侯欲爲帝也。京房易傳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異,地吐妖,人癘疫,三者並時而有河清,猶春秋麟不當見而見,孔子書之以爲異也。願賜清閒,極盡所言。”書奏,不省。十餘日,復上書曰:“臣聞殷紂好色,妲己是出;葉公好龍,真龍游廷。今黄門常侍,天
刑之人,陛下愛待,兼倍常寵,係嗣未兆,豈不爲此?”書上,即召入,詔尚書問狀。楷言:“古者本無宦臣,武帝末數游後宫,始置之耳。”尚書承㫖,奏“楷不正辭理,而違背經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誣上罔事,請下司𨽻正楷罪法,收送雒陽獄。帝以楷言雖激切,然皆天文𢘆象之數,故不誅,猶司冦論刑。符節令汝南蔡衍、議郎劉瑜表救成瑨、劉瓆,言甚切厲,亦坐免官。瑨、瓆竟死獄中。瑨、瓆素剛直,有經術,知名當時,故天下惜之。岑晊、張牧逃竄獲免。晊之亡也,親友競匿之,賈彪獨閉門不納,時人望之。彪曰:“傳言“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公孝以要君致釁,自遺其
咎,吾已不能奮戈相待,反可容隠之乎!”於是咸服其裁正。 河内張成善風角,推占當赦,教子殺人。司𨽻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憤疾,竟案殺之。成素以方𠆸交通宦官,帝亦頗訊其占。宦官敎成弟子牢脩上書,告膺等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爲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國,逮捕黨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經三府,太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黄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太僕潁
川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及陳寔、范滂之徒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寔曰:“吾不就獄,衆無所恃。”乃自往請囚。范滂至獄,獄吏謂曰:“凡坐繫者,皆祭臯陶。”滂曰:“臯陶,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於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衆人由此亦止。陳蕃復上書極諌,帝諱其言切,託以蕃辟召非其人,䇿免之。時黨人獄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賢。度遼將軍皇甫規自以西州豪桀,恥不得與,乃自上言:“臣前薦故大司農張奐,是附黨也。又臣昔論輸左校時,太學生張鳳等上書訟臣,是爲黨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問。
永康元年五月,陳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復爲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雒陽,説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魏郡霍諝等,使訟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聞善政,常侍、黄門競行譎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䘮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復循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將復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姦臣牢脩造設黨議,遂收前司𨽻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録,事無效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陛下稷、卨、伊、吕之佐,而虚爲姦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
出,以厭人鬼喁喁之心。今臺閣近臣,尚書朱㝢、荀緄、劉祐、魏㓪、劉矩、尹勲等,皆國之真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嬀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内外之職,羣才並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専樹饕餮,外典州郡,内幹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毁譽,各得其所,寶愛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徵可消,天應可待。閒者有嘉禾、芝草、黄龍之見。夫瑞生必於嘉士,福至實由善人,在徳爲瑞,無徳爲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書奏,因以病上還城門校尉、槐里侯印綬。霍諝亦爲表請。帝意稍解,使中常侍王甫
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頭,暴於階下。甫以次辨詰曰:“𡖖等更相拔舉,迭爲脣齒,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汙,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爲黨。古之脩善,自求多福,今之脩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爲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黨人二百餘人皆歸田里,書名三府,禁錮終身。范滂往𠉀霍諝而不謝,或讓之,滂曰:“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滂南歸汝南,南陽
士大夫迎之者車數千兩,鄉人殷陶、黄穆侍衛於旁,應對賔客。滂謂陶等曰:“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遁還鄉里。初,詔書下舉鉤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百數,唯平原相史弼獨無所上。詔書前後迫切州郡,髠笞掾史。從事坐傳舎責曰:“詔書疾惡黨人,㫖意懇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平原何治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陷良善,滛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户可爲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大怒,即收郡僚職送獄,遂舉奏弼。會黨禁中解,弼以俸贖罪,
所脱 者甚衆。竇武所薦朱寓沛人,苑康勃海人,楊喬㑹稽人,邊韶陳留人。喬容儀偉麗,數上言政事,帝愛其才貌,欲妻以公主,喬固辭,不聽,遂閉口不食,七日而死。 十二月丁丑,帝崩于徳陽前殿。城門校尉竇武議立嗣,召侍御史河閒劉鯈,問以國中宗室之賢者,鯈稱解凟亭侯宏。宏者,河閒孝王之曾孫也,祖淑,父萇,世封解凟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䇿禁中,以鯈守光祿大夫,與中常侍曹節並持節,將中黄門、虎賁、羽林千人奉迎宏,時年十二。靈帝建寧元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門校尉竇武爲大將軍,前太尉陳蕃爲太傅,與武及司徒胡廣參
録尚書事。時新遭大䘮,國嗣未立,諸尚書畏懼,多託病不朝。陳蕃移書責之曰:“古人立節,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諸君柰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牀,於義安乎?”諸尚書惶怖,皆起視事。 己亥,解凟亭侯至夏門亭,使竇武持節,以王青蓋車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 六月癸巳,録定䇿功,封竇武爲聞喜侯,武子機爲渭陽侯,兄子紹爲鄠侯,靖爲西鄉侯,中常侍曹節爲長安鄉侯,侯者凡十一人。涿郡盧植上書説 武曰:“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繫,論者以爲吾子之功,於斯爲重。今同宗相後,披圗案牒,以次建之,
何勲之有,豈可横叨天功以爲己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鍾,性剛毅,有大節。少事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於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眄,融以是敬之。太后以陳蕃舊徳,特封高陽鄉侯。蕃上疏讓曰:“臣聞割地之封,功徳是爲。臣雖無素潔之行,竊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受爵不讓,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災流下民,於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許。蕃固讓,章前後十上,竟不受封。 初,竇太后之立也,陳蕃有力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於蕃。蕃與竇武同心戮力以奬王室,徵天下名賢李膺、杜密、
尹勲、劉瑜等,皆列於朝廷,與共參政事。於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嬈及諸女尚書旦夕在太后側,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諂事太后,太后信之,數出詔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嘗共㑹朝堂,蕃私謂武曰:“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内,今不誅之,後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武於是引同志尚書令尹勲等共定計䇿。㑹有日食之變,蕃謂武曰:“昔蕭望之困一石顯,況今石顯數十輩乎!蕃以八十之年,欲爲將軍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罷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門、常侍但當給事
省内門户,主近署財物耳。今乃使與政事,任重權,子弟布列,専爲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誅廢,以清朝廷。”太后曰:“漢元以來故事,世有宦官,但當誅其有罪者,豈可盡廢邪!”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専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蘇康等,皆坐死。武復數白誅曹節等,太后冘豫未忍,故事乆不發。蕃上疏曰:“今京師囂囂,道路諠譁,言侯覽、曹節、公乘昕、王甫、鄭颯等與趙夫人、諸尚書並亂天下,附従者升進,忤逆者中傷,一朝羣臣,如河中木耳,汎汎東西,耽祿畏害。陛下今不急誅此曹,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願出臣章宣示左右,并
令天下諸姦知臣疾之。”太后不納。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將,入太微。侍中劉瑜素善天官,惡之,上書皇太后曰:“案占書:宫門當閉,將相不利,姦人在主傍,願急防之。”又與武、蕃書,以星辰錯繆,不利大臣,宜速斷大計。於是武、蕃以朱㝢爲司𨽻校尉,劉祐爲河南尹,虞祁爲雒陽令。武奏免黄門令魏彪,以所親小黄門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長樂尚書鄭颯,送北寺獄。蕃謂武曰:“此曹子便當收殺,何復考爲!”武不從,令冰與尹勲、侍御史祝瑨雜考颯,辭連及曹節、王甫。勲、氷即奏收節等,使劉瑜内奏。九月辛亥,武出宿歸府。典中書者先以告長樂五官史朱瑀,
盜發武奏,罵曰:“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罪,而當盡見族滅!”因大呼曰:“陳蕃、竇武奏白太后廢帝,爲大逆!”乃夜召素所親壯健者長樂從官史共普、張亮等十七人,喢血共盟,謀誅武等。曹節白帝曰:“外閒切切,請出御徳陽前殿。”令帝拔劒踊躍,使乳母趙嬈等擁衛左右,取棨信,閉諸禁門。召尚書官屬,脅以白刄,使作詔板,拜王甫爲黄門令,持節至北寺獄,収尹勲、山冰。冰疑,不受詔,甫格殺之,并殺勲,出鄭颯,還兵劫太后,奪璽綬。令中謁者守南宫,閉門,絶複道,使鄭颯等持節,及侍御史、謁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詔,馳入步兵營,與其兄子步兵校
尉紹共射殺使者。召㑹北軍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令軍士曰:“黄門、常侍反,盡力者封侯重賞。”陳蕃聞難,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刃突入承明門,到尚書門,攘臂呼曰:“大將軍忠以衛國,黄門反逆,何云竇氏不道邪?”王甫時出,與蕃相遇,適聞其言,而讓蕃曰:“先帝新棄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並封三侯?又設樂飲讌,多取掖庭宫人,旬日之間,貲財巨萬。大臣若此,爲是道邪?公爲宰輔,茍相阿黨,復何求賊!”使劍士收蕃,蕃拔劍叱甫,辭色逾厲,遂執蕃送北寺獄。黄門從官騶蹋踧蕃曰:“死老魅,復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禀假不?”即日
殺之。時䕶匈奴中郎將張奐徵還京師,曹節等以奐新至,不知本謀,矯制以少府周靖行車騎將軍,加節,與奐率五營士討武。夜漏盡,王甫將虎賁、羽林等合千餘人,出屯朱雀掖門,與奐等合,已而悉軍闕下,與武對陳。甫兵漸盛,使其士大呼武軍曰:“竇武反,汝皆禁兵,當宿衛宫省,何故隨反者乎?先降有賞。”營府素畏服中官,於是武軍稍稍歸甫,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武、紹走,諸軍追圍之,皆自殺,梟首雒陽都亭。收捕宗親、賔客、姻屬,悉誅之,及侍中劉瑜、屯騎校尉馮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譖虎賁中郎將河間劉淑、故尚書㑹稽魏㓪,云與武等通
謀,皆自殺。遷皇太后於南宫,徙武家屬於日南。自公𡖖以下嘗爲蕃、武所舉者及門生故吏,皆免官禁錮。議郎勃海巴肅始與武等同謀,曹節等不知,但坐禁錮,後乃知而收之。肅自載詣縣,縣令見肅,入閤解印綬,欲與俱去。肅曰:“爲人臣者,有謀不敢隠,有罪不逃刑。既不隠其謀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誅。曹節遷長樂衛尉,封育陽侯。王甫遷中常侍,黄門令如故。朱瑀、共普、張亮等六人皆爲列侯,十一人爲關内侯。於是羣小得志,士大夫皆䘮氣。蕃友人陳留朱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覺,繫獄,合門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
桂陽胡騰𣩵斂武尸行䘮,坐以禁錮。武孫輔年二嵗,騰詐以爲己子,與令史南陽張敞共匿之於零陵界中,亦得免。張奐遷大司農,以功封侯。奐深病爲曹節等所賣,固辭不受。
通鑒紀事本末
| 传统分类: 史部 | 别史类 现代分类: 历史 作者: 南宋 袁樞 撰 朝代: 南宋 版本: 四部叢刊景宋刻大字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