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住成都內江三聖寺，結制堂，衆披衣一齊進方丈，展具禮竟，云：和尙大悲仁慈，有請則至，有問卽答，是否？師云：是。問來有疑爲決。進云：和尙禪道佛法施矣，戒德持矣，未晤和尙行履，諸祖出世皆有行由。師嗣敏樹老人，而紹繼臨濟正傳三十二世祖位，因緣續接之原，與昔年操履漸次、和尙姓氏福造，乞埀開示，使我弟子等曁將來大衆知其和尙進道之初、出世
之由，日後好來依期頂敬。師呵呵云：者些醜態，何須也要說出？汝既誠請，不得不然。待茶罷，落堂爲衆表白。師入堂爲衆云：若論諸祖行實，山僧未𡮢行虛；若論諸方嗣人，山僧自合嗣法；若論修行操履漸次，慧日高懸，不托依止，山僧分中豈有漸次？若論庚甲，管窺太狹，鐵樹開花不合春，鴻濛未判我先生；若問行手有幾何？虛空原與我同庚。據理而言，此即然也；若以實情論之，衆皆諦聽，一一爲汝說過。自山僧出家前後，𭆤師訪友，機緣問答，事事太繁，難盡吐露，略爲表之，以成來原。山僧原宗楚籍，寄寓忠南，父楊，母汪。
生年丙𮝾十月初九，母夢風雲雷雨護送金龍入宅，覺而生焉。自幼持齋念佛，雖狂而不至顚，非而不久戀。忽一日，見諸含情，返觀自嘆曰：六道四生、一切羽毛，無非從人道中墮來，從上諸佛、諸祖、諸大菩薩，皆自人偷中修去，何其坐觀成敗，不自覺悟？只恐一失人身，萬劫難復。每自刻念在心，若不求脫俗塵，罪孽日作日深。忽於衆中不由自嘆云：幾時歸入深山修道，方滿其願？衆有云：往日爲狂子，今朝發顚語。又有云：此子出得家，鐵樹也開花；此子出得家，遍地是𨤟迦。又有云：事怕起心。和尙原是人做的，所以山僧始
因衆中一句戲語，幸得𠊓從痛處加鞭，故爾佛法世法正要如是。胡不聞男皃漢、大丈夫，要了便了，要斷便斷？遂辭雙親，遠塵離垢，徑抵黔地熊家寺，𭆤禮靜主悟修師求度。其年正二六，修云：子實爲生𣦸出家，必要𭆤話頭，發疑情，方纔得悟。予云：既知出家，即不迷矣，何處求悟？修開示：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話頭日夜提撕，㤀形寢食，未至一載，覺個輕安。辭修，復轉忠南，住鐵山黑林寺，𫮛江接住熊家寺，鄷都十方堂鐵和尙處受沙彌十戒，鿄山龍潭雪和尙處具圓。每日只覺目前浮逼逼地，那問東西南北？虛活活地，誰聞
人我是非？工夫縱有幾番進益，不敢對人說破。予從百千衆中，未擅夾雜半言，豈肎交談一語？連年累月，如癡如聾，如愚如啞；經行勿禁晝夜，似迷似醉，似風似顚。見者云是𧬭子，又道是個蠢才，任憑世人卜度，一味成個憨獃。忽聞𫮛江木頭灘月竹和尙結制，亦往叅謁，近前如利器鬬鋒𨦵，羚羊破金剛，龍珠既到手，又要兩無傷。期終，轉大竹叅禮萬峰師太，峰云：此處無佛法，至此何事？進云：有佛法處不住，特覲師太。峰笑云：好！好！老僧建福恩養老，隨衆作務，自然有益。進云：學人尋常不求自得，何希圖益？遂轉廣安龍𡎲
寺叅見象崖和尙，崖云：甚處來？進云：大竹。崖云：大竹多少大？進云：遮天葢地。崖云：隨來有麼？進云：有。崖云：獻出看。遂呈密祖計帖，崖云：幸得上座傳音。進云：和尙切莫顚倒。崖云：世禮不可缺。遂開孝滿堂變白。旬日間，地方變遷，辭向峩𡼴，跋涉穿州過縣，循循然一句話頭爲伴侶，悠悠然半個蒲團常隨身，不問路途遠近，那觀日出高低？晚倚崖樹神祠，日靠村落止饑，惽惽然不覺至於富順硐雲寺。其日，住持禁足守戒三年滿，請同住大家硐，同叅數十僧，禁語打七，各執一警䇿，互相逼拶，無有透漏，半點不覺。一日，疑情觸
𤼵，放下千斤重擔，覺得快活，自由自在，方是山僧放捨性命時節。欲上峩山，轉南方省諸尊㝛，看他是個甚麼面孔？從峩轉到叙府，僧俗誠畱住安邊白象山。每早，瑞雲結集，光現室前，感動兩岸善信，朝覲絡繹不絶，自思愧曰：分身無量，難報諸佛洪恩。故此朔望落堂開化，僧俗俱要叅悟爲第一。法蕐云：除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眞。收拾欲下江南，蜀中忽遭大變，遍地澆漓，𥠖庶奔逃山硐，老稚饑殯於坵壑，村落常聞鬼語，城市盡是狼聲，可憐可愍，百無一存。山僧只得朝東暮西，兵馬營中亂穿混走，殺人場內横行直行，逢
惡不驚，遇善來迎，方纔化爲極樂國土，即時變作劍樹刀林。大衆，那一番險惡境界，石人埀淚，木媍悲傷，不是具分鐵鑄肝膽，被此世情揺惑。所以古云：八苦交煎，鋒刀𨮂體。時要作得主宰，看有許多大志氣量人，却隨世情牽絆去𫆀？若山僧由此那有今日，總要脚跟立得穩。當原日念頭眞確，正從顚倒世中淘汰，淘出人來，方纔成得丈夫。彼時只得躱入鎭雄，隱居一載。土人不聞佛法之名，僧相何爲？開口喞喞𠹁𠹁，形貌古古怪怪，衣㡌不同，語言不識。聞得四方稍靜，遂出盧衛中和山住靜。剛未多久，招安官兵忽至，地
方苦狀不堪，想是難逃往業，拈香啟白三寶，羅網得脫，盡力行道，報佛之恩。次期，無限兵馬鋪山葢地而至，軍中一官人姓張，近前問答，機言相投，接入營，送至仁懷，後入花壩山隱居。大衆，此非等閒，諸方被他劫奪，綁縛進營擔負，山僧感他㳟敬，禮請進營供養，何也？莫不是山僧素行一點眞實，不遭此凶神惡魔，而返來㳟敬護法？彼花𭐏山係綦江、仁懷、桐梓三𬗫交界，實乃夜郞總府趙檀之地。初進山時，淒淒而上，捕鹿迹而踄，漸至山頂，倚樹相依。剛坐間，猛獸臨𠊓，入不思議色，空無相定，諸境潜藏，邈無形跡。如是住
三載，種種辛苦，未有刹那不在本念。所以古云：大事未明，如䘮考妣；大事已明，如䘮考妣。或時站立懸崖，或時經行露地，客來無迎送，饑寒失其時。行則直，直無囘互；坐則𣦸，𣦸似癡愚。無理事不舉，有益話纔言，此是山僧數年前害的執著病。後轉綏陽李總府，及楊、趙畱住萬佛山，予防人情難避，又𢙷攪繁嘈雜，即相謂曰：山僧係是郊外蘆蓬之客，不熟人情，遂吾之志，方可住𫆀？答曰：隨師何志，無一不從。遂住三載，不下山。後又綦江程、熊、張、王、李五位總府，接轉花壩建修，功果未就，仍遭饑亂，四方磨折，不得已下山，轉桐
梓蔡、李求度，同開佛現山，權住守時。雖道山水不分貴賤，人情須看賢愚。復轉遵義高坪金、宋、蔡、周、鄧、楊、饒衆善一會，山僧如同舊識，誠畱住彼，與趙文學閒遊。舉首四觀，遠望一山，諸星朝拱，宜爲梵刹。不期一日上高坪場，對衆談論間，一人㫄立，聞語向友曰：此師何方來？行坐、威儀、言談有益於人，可得近前求教麼？友曰：可。雖不知來歷，亦大慈悲，無論上中下，一切平等，可當禮敬。遂而㳟身近禮，曰：弟子欲迎至舍設供，未卜許否？予曰：素未相識，即承盛設，何敢克當？齋次，曰：畱住否？予曰：未有長行而不住者也，未有長住
而不行者也。逢順則住，遇逆則遷，是我出家人棲世之道也。遂引上山，正合遠觀之意。明有七星，暗藏入水，又如三星伴月，五老捧壽，可爲梵宇，即爲地主。黃曰：天上是星拱北，世間是水歸東，名曰七星山滿月寺。自此開山後，百般稱意，萬事遂心，莫非得此山水奇秀之應，以遂山僧履雲接日之志，正所謂人傑地靈也。一日，當家夢雪設茶，請落堂，白云：衆望興慈開甘露門，普霑雨露之潤，乞望埀施聖戒。予曰：自逃亂多年，僅存皮⾻，剛得安身脫灑，稍纔快活幾日，那有閒腸與衆絡索？此事不比尋常，輕輕提起便放不下，
一出頭去無有了期，四方俱有安禪說戒之所，待衆别求。吾實不作法，不願爲人師，但得草衣木食，安樂無事，遂其願耳。曲曲堅請難脫，只得人天路上搬鉗弄𨪰，孤峰絶頂呵佛罵祖。如是五載，嚴規整範，鼓勇是非，爲他自𢗅，將來有何交涉？世情不定，難下兩都，省覲諸㝛，退轉峩山，草衣木⾷，無限香美。在此虛心勞力，身體疲困，若不續祖傳燈，白鬧一場，血盡無益。深山常聞鳥語猿音，資其正性，行至仁懷、安村、境福兩處，畱結制傳戒，上堂云：這場絡索皆自七星山病根遺累，不知何時是處在處嚲他不脫，者裏那裏被
他牽連？情不得己，只得鼓扇是非，無可藏避，期竞欲行。又承魚溪屯衆請住道成寺，其寺名正合山僧二字，遂爾忻許。住後，不料他方逐戸起兵，人民逃散，只得出來住此內江三聖寺，十方仍舊雲集。院主率衆進方丈，禮跪白云：學人隨侍和尙多年，常觀和尙仁慈，濟物利生，德名深重，十方播贊，若不紹繼祖燈，衆弟子何以爲望？老僧云：昔爲衆道過，若續佛慧命，是必有時。豈𡚶逩途遠涉，時節到來，不假些力？又有一論：近日世情淺薄，佛法凋殘，法門攪入許多虛𡚶奸詐之徒，紊亂宗風，眞僞難分，寧隱山爲妙，攬個甚□
擔頭？汝等欲散者散去，山僧自有把柄。大衆無言而退。次後再三堅白：愍我等。及至當來，遂告衆曰：吾離福恩久矣，縱然要去，以何爲供養？雖老僧開堂說戒多年，除衣鉢之餘，分毫未蓄，寒徹骨髓，竆盡毛端。不然，從原日開堂處轉看衆戒子，送個盤費，方纔入得雙桂門。仍從仁懷、遵義、桐梓、綦江、重慶，不覺水陸兩阻，退轉建修虎雄禪林，安止大衆，不覺兩載。忽一日，七星山當家逈超持書進方丈，禮跪白云：㳟惟和尙萬福，因住持事繁，少侍左右，恕徒千萬罪。又一事：白敏樹老和尙今在堂中，每問和尙有書，請回一會，望
𤼵慈駕。予時云：不是𡨚家不就頭，三生與他有何讎？秪道雙桂有獅子，者個老賊也同流。執意欲往𩀱桂，不期敏師每對吾徒月輝道及：山僧人情不慣熟，佛法理地淸，若在門墻下，實筭一個儈。故此勉強而爲法嗣，只得就坐。拈香示衆云：者個道理出自無心得，不從想處來，陽回萬物和，春到百花開。惟有者個囊藏對衆打開，看個精詳。宣畢，衆禮贊曰：㳟惟和尙無量寶珠不求自得，𤍠惱衆生更𣸸一枝䕃庇，所以山僧受了許多曲折。雖然擔荷佛祖重任，迫不得已，論道歷代相續，不得不然。目忖福薄，仗諸德扶幇，乃生
平醜見識，對衆說破，免得衆疑。雖從凡夫地面入諸佛位，一因一著中甚實非容易。昔從度師指受一句無滋味之語，朝叅、暮叅，左挨不是、右挨不是，直至斯時，任橫拈、任豎𢫈，自向大家硐中放下千斤重擔子，一身輕快，歷歷明明，如千日齊彰，無纎毫滯礙，又如月映波心，蕩亦不散，開言吐語出其自然，一切公案洞然明白，問答語偈不假思維，方纔言個欲報佛恩，方承法嗣。山僧𨿽嗣敏老和尙，紹續臨濟正傳三十二世祖位，出自無心，非心所求，非𡚶而有，出乎自然。始初欲下兩都，陸地不通；欲往雙桂，江道有阻。所以
事無一定，會即有時，想處不成，起念便差。此事不待思維擬議，時至自然契合。雖然如是，山僧不過爲諸仁者權做一個轉肩漢，倘個中若有脚跟點地者、腦後見腮者、七通八逹者、千了百當者，出頭來同打逍遥鼓，𠔏唱太平歌。良久，云：雪後始知松栢操，事難方見丈夫心。遂歸方丈。
空谷道澄禪師語錄
| 传统分类: 佛教部 | 诸宗部 现代分类: 佛学 作者: 清 德儒 編 朝代: 清 版本: 嘉興藏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