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歇了戯，便有婆子帶了兩個門下常走的女先兒進来，放了兩張杌子在那一邉。賈母命他們坐了，將絃子、琵琶遞過去。賈母便問李、薛二人聽什麽書？他二人都囬說：不拘什麽都好。賈母便問：近来可又添些什麽新書？兩個女先囬說：倒有一叚新書，是殘唐五代的故事。賈母問是何名？女先兒囘說：這呌做鳯求鸞。賈母道：這個名字倒好，不知因什
麽起的。你先說大槪，若好再說。女先兒道：這書上乃是說殘唐。之時，有一位鄕紳，本是金陵人氏，名喚王忠，曾做兩朝宰輔，如今告老還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喚王熙鳯。衆人聽了，笑將起来。賈母笑道：這不重了我們鳯丫頭了。媳婦忙上去推他，說是二奶妨的名字少混說。賈母道：你只管說罷。女先兒忙笑着站起來說：我們該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諱。鳯姐兒笑道：怕什麽，你說罷。重名重姓的多着呢。女先兒又說道：那年王老爺打發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了大雨，到了一個庄子上避雨。誰知這庄上也有個鄕紳，姓李，與王老爺是世交，便留下這公子，住在書房裡。這李鄕紳膝下無兒，只有一位千金小姐。這小姐
芳名呌做雛鸞，琴棋書畵，無所不通。賈母忙道：怪道呌做鳯求鸞，不用說了，我已經猜着了，自然是王熙鳯要求這雛鸞小姐爲妻了。女先兒笑道：老祖宗原来聽過這囬書。衆人都道：老太太什麽没聽見過，就是没聼見，也猜着了。賈母笑道：這些書就是一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這麽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没有了。開口都是鄕紳門第。父親不是尙書，就是宰相，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寳。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絶代佳人。只見了一個淸俊男人，不管是親是友，想起他的終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書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㸃兒像個佳人，就是滿腹文章，做
出這様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個男人家滿腹的文。章去做賊，難道那王法就看他是個才子，不入賊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堵自己的嘴。再者旣說是世宦書香，大家小姐都知禮讀書，連夫人都知書識禮，就是告老還家，自然這様。大家人口，奶媽、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麽這些書上凡有這様的事，就只小姐和𦂳跟的一個丫頭。你們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做什麽的？可是前言不答，後語不是？衆人聽了，都笑說：老大太這一說是謊都扯出來了。賈母笑道：有個原故，編這様書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貴的，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編出来遭塌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這些書，看邪了，
想着得一個佳人𦆵好，所以編出來取樂兒。何常他知道那世宦讀書家的道理，别說那書上那些世宦書禮，大家如今眼下拿着偺們這中等人家說起，也没那様的事，别呌他謅掉了下巴𦝣子罷。所以我們從不許說這些書，連丫頭們也不懂這些話。這幾年我老了，他們姊妹們住的遠，我偶然悶了，說幾句聼聴他們一來，就忙着止住了。李、薛二人都笑說：這正是大家子的規矩，連我們家也没有這些雜話呌孩子們聽見。鳯姐兒走上來斟酒，笑道：罷罷，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潤潤噪子，再辯謊。這一囬就呌做辯謊記，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時。老祖宗一張口難說兩家話，花開兩朶，各表一枝，是真是謊，且
不表。再整觀燈看戲的人。老祖宗且讓這二位親戚吃盃酒看。兩齣戯着，再從逐朝話言掰起如何，一面說，一面斟酒，一面笑。未說完，衆人俱已笑倒了。兩個女先兒也笑個不住，都說：奶奶好！剛口奶奶要一說書，眞連我們吃飯的地方都没了。薛姨媽笑道：你少興頭些，外頭有人比不得往常。鳯姐兒笑道：外頭只有一位珍大哥哥，我們還是論哥哥、妹妹，從小兒一處淘氣，淘了這麽大。這幾年因做了親，我如今立了多少規矩了，便不是從小兒兄妹，只論大伯子、小嬸兒那二十四孝上班衣戯彩，他們不能来戲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這裡好容易引得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了一㸃東西，大家喜歡，都該謝我𦆵是，難道反笑
我不成？賈母笑道：可是這兩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塲，倒是虧他𦆵一路說笑的我這裡痛快了些，我再吃鍾酒。吃着酒，又命寳玉來敬你姐姐一杯。鳯姐兒笑道：不用他敬，我討老祖宗的壽罷。說着，便將賈母的盃拿起來，將半盞剩酒吃了，將盃𨔛與丫鬟，另將温水浸的盃換一個上來。於是各席上的都撤去，另將温水浸着的代換，斟了新酒上來，然後歸坐。女先兒囬說：老祖宗不聴這書，或者弹一套曲子聴聴罷。賈母道：你們兩個對一套將軍令罷。二人聼說，忙合絃按調撥弄起來。賈母因問：天有幾更了？衆婆子忙囬：三更了。賈母道：怪道寒浸漫起來。早有衆人丫鬟拿了添換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陪笑說道：老
太太不如挪進煖閣裡地坑上，倒也罷了。這二位親戚也不是。外人我們陪着就是了。賈母聴說，笑道：旣這様說，不如大家都挪進去，豈不煖和？王夫人道：恐裡頭坐不下。賈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這些桌子，只用兩三張迸起來，大家坐在一處，擠着又親𤍠，又煖和。衆人都道：這𦆵有趣兒。說着便起了席。衆媳婦忙撤去殘席，裡面直順迸了三張大桌，又添換了菓饌擺好。賈母便說：都别拘禮，聼我分𣲖，你們就坐𦆵好。說着，便讓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呌寳琴、黛玉、湘雲三人皆𦂳依左右，玉說：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夾着寳玉、寳釵等姐妹，在西邉挨次下去，便是婁氏，帶着賈藍、尤氏、
李紈夾着賈蘭，下面橫頭便是賈蓉之妻。賈母便說：珍阿哥帶着你兄弟們去罷，我也就睡了。賈珍等忙答應，又都進來聴吩咐。賈母道：快去罷，不用進来，𦆵坐好了，又都起來，你快歇着罷，明兒還有大事呢。賈珍忙答應了，又笑道：留下蓉兒斟酒𦆵是。賈母笑道：正是忘了他。賈珍應了一個是，便轉身帶領賈璉等出来。二人自是歡喜，便命人將賈琮、賈璜各自送囬家去，便約了賈璉去追歡買笑，不在話下。這裡賈母笑道：我正想着，雖然這些人取樂，必得重孫一對雙全的在席上𦆵好。蓉兒這可全了。蓉兒和你媳婦坐在一處，倒也團圓了。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琐记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程甲本 刊印朝代: 清 |
却説賈珍、賈璉暗暗預偹下大笸蘿的錢，聼見賈母説賞，忙命小厮們快撒錢。只聼滿台錢响，賈母大悦，二人遂起身。小厮們忙将一把新煖銀壼捧来，遞與賈璉手内，隨了賈珍趋至𥚃面。賈珍先到李嬸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賈璉忙斟了一盞，然後便至薛姨媽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身笑説：二位爺請坐着罷了，何必多禮。
於是除邢、王二夫人，滿席都離了席，也俱𡸁手傍侍。賈珍等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賈珍在先捧盃，賈璉在後捧壼。雖秖二人捧酒，那賈珍弟兄等𨚫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隨着他二人進來，見他二人跪下，都一溜跪下。寳玉也忙跪下了。史湘雲悄推他笑道：你這㑹又帮跑下做什麽？有這樣，你也去斟一廵酒豈不好？寳玉悄笑道：再等一㑹再斟去。説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又與邢、王夫人斟過了。賈珍笑説：妹妹們怎麽樣呢？賈母等都説道：你們去罷，他們倒便宜些。説了，賈珍
等方退出。當下天未二鼓，演戲的是八義觀燈八齣。正在𤍠閙之際，寳玉因下席往外走。賈母問：往那𥚃去？外頭爆竹利害仔細，天上弔下火紙來焼了。寳玉笑回説：不往逺去，只出去就来。賈母命婆子們好生跟着。于是寳玉出來，只有麝月、秋紋幾個小丫頭隨着。賈母因説：襲人怎麽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兒出來。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媽前日殁了，因有𤍠孝，不便前頭來。賈母㸃頭又笑道：跟主子却講不起這孝與不孝。若是他還跟我，難道這㑹子也不在這𥚃？這
些竟成了例了。鳳姐兒忙過来笑回道：今晚便沒孝，那園子𥚃也須得看着燈燭花炮，最是躭險的。這𥚃一唱戲，園子𥚃的誰不来偷瞧瞧？他還細心，各處照看。况且這一散後，寳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齊全的。若他再来了，衆人又不經心，散了回去，鋪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齊全，便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呌他不用来。老祖宗要呌他来，我就呌他就是了。賈母聼了這話，忙説：你這話狠是，比我想得週到，快别呌他了。但只他媽幾時沒了？我怎麽不知道？鳳姐兒笑道：前兒襲人去，親自回老
太太的，怎麽倒㤀了？賈母想了想，笑道：想起來了，我的記性竟平常了。衆人都笑説：老太太那𥚃記得這些事？賈母因又嘆道：我想着他從㓜伏侍我一場，又伏侍了雲兒，末後給了一個魔王寳玉，與他魔了他這幾年，他又不是偺們家根生土長的奴才，沒受過偺們什麽大恩典。他娘没了，我想着要給他幾両銀子發送他娘，也就㤀了。鳳姐兒道：前兒老太太賞了他四十両銀子就是了。賈母聼説，㸃頭道：這還罷了，正好前兒鴛鴦的娘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邉，我也沒呌他家去守
孝。如今他兩處全禮，何不呌他二人一處作伴去？又命婆子拿些菓子菜饌点心之𩔗與他二人吃去。琥珀笑道：還等這㑹子，他早就去了。説着，大家又吃酒看戲。且説寳玉一逕來至園中，衆婆子見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園門𥚃茶房内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飲酒鬥牌。寳玉至院中，雖是燈光燦爛，𨚫無人声。麝月道：他們都睡了不成？咱悄悄進去，嚇他們一跳。于是躡足潜踪的進了鏡壁一看，只見襲人和一個人對歪在地炕上，那一頭有兩三個老嬷嬷打盹。寳玉只當他兩個睡着
了，𦂯要進去。忽聼鴛鴦嘆了一声，説道：天下事可知難定。論理，你单身在這，𥚃父母在外頭，每年他們東去西來，没個定準，想來你是再不能送終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這𥚃，你倒出去送了終。襲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彀看父母𣩵殮，回了老太太，又賞了四十両銀子，這到也算養我一場，我也不敢𡚶想了。寳玉聼了，忙轉身悄向麝月等道：誰知他也來了。我這一進去，他又賭氣走了，不如咱們回去罷，讓他兩個清清净净的説一回。襲人正一個悶着，幸他來得好，説着，仍悄悄出來。寳玉
便走過山石之後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紋皆站住，背過臉去笑説：蹲下再觧小衣，仔細風吹了肚子。後面兩個小丫頭知是小觧，忙先出去茶房内預偹水去了。這𥚃寳玉剛過來，只見兩個媳婦迎面來了，又問：是誰？秋紋道：寳玉在這𥚃大呼小呌，仔細嚇着罷！那媳婦們忙笑道：我們不知大節，下來惹禍了。姑娘們可連日辛苦了。説着，已至跟前。麝月等問：手𥚃拿着什麽？媳婦道：外頭唱的是八義，又沒唱混元盒，那𥚃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寳玉命：揭起來我瞧瞧。秋紋、麝月忙上去将兩個盒子
揭開，兩個媳婦忙蹲下身子。寳玉看了両個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菓品茶，㸃㸃了一㸃頭就走。麝月等𢗅胡亂擲了盒盖跟上来。寳玉笑道：這兩個女人倒和氣，㑹説話，他們天天乏了，倒説你們連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代的。麝月道：這好得狠！那不知理的是太不知理。寳玉道：你們是明白人，擔待他們是粗夯可憐的人就完了。一面説，一面就走出了園門。那幾個婆子雖吃酒鬥牌，𨚫不住出來打探，見寳玉出來，也都跟上。到了花𠫊後廊上，只見両個小丫頭，一個捧着小盆，一個搭
着手巾，又拿著漚子小壼，在那𥚃乆等。秋紋先𢗅伸手向盆内試一試，説：你越大越粗心了，那𥚃弄得這冷水？小丫頭笑道：姑娘瞧瞧，這個天我怕水冷，到的是滚水，這還冷了。正説着，可笑見一個老婆子提着一壼滚水走來。小丫頭便説：好奶奶，過來給我倒上些。那婆子道：姐姐，這是老太太泡茶的，勸你走去舀了罷。那𥚃走大了脚。秋紋道：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的茶弔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頭見了秋紋，忙提起壼来倒了些。秋紋説：彀了，你這麽大年紀，也沒見識，誰不知？知
是老太太的，要不着的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沒認出這位姑娘來。寳玉洗了手，那小丫頭子拿小壼倒了漚子在他手内。寳玉洗了手，秋紋、麝月也趂𤍠水洗了一回，跟進寳玉來。寳玉便要了一壼煖酒，也從李嬸斟起，他二人也笑譲坐。賈母便説：他小人兒，讓他斟去，大家到要千過這盃。説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𢗅乾了，讓他斟，薛、李二人也只得乾了。賈母又命寳玉道：你連姐姐妹妹的一齊斟上，不許亂斟，都要呌他乾了。寳玉聼説，荅應着一一斟上了。至黛玉前，偏他不
飲，拿起盃來放在寳玉唇邉，寳玉一氣飲乾。黛玉笑説：多謝。寳玉替他斟上一盃。鳳姐兒便笑道：寳玉别喝冷酒。仔細手顫，明兒寫不的字，拉不的弓。寳玉道：沒有吃冷酒。鳳姐兒笑道：我知道沒有，不過白嘱咐你。然後寳玉将𥚃面斟完，只除賈蓉之妻是命了環們斟的。復出至廊下，又與賈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進來，仍𡚖舊坐。一時上湯後，又接献元宵。賈母便命将戲暫歇，小孩子們可憐見的，也給他們些滚湯滚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樣菓子元宵等物，拿些與他們吃。一時歇了戲，便
有婆子𢃄了兩個門下常走的女先生進來，放兩張杌子在那一邉，命他坐了，将絃子琵琶遞過去。賈母便問李、薛二人：聼什麽書？他二人都回説：不拘什麽都好。賈母便問：近来可又添些什麽新書？兩個女先兒回説：到有一叚新書，是殘唐五代的故事。賈母問是何名，女先兒回説：這呌做鳳求鸾。賈母道：這個名字倒好，不知因什麽起的。你先説大概，若好再説。女先兒道：這書上乃是説殘唐之時，有一位鄉紳，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兩朝宰輔，如今告老還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
喚王熙鳳。衆人聼了，笑将起來。賈母笑道：這不重了我們鳳丫頭了。媳婦忙上去推他，説：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説。賈母道：你説，你説。女先忙笑着站起來説：我們該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諱。鳳姐兒笑道：怕什麽？你只管説罷，重名重姓的多呢。女先又説道：那年王老爺打發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見了大雨，進到了一個庄上避雨。誰知這庄上也有個鄉紳姓李，與王老爺是世交，便留下這公子住在書房。𥚃這李鄉紳膝下無兒，只有一位千金小姐。這小姐芳名呌做雏鸞，琴棋書畫，無所
不通。賈母𢗅道：怪道呌做鳳求鸞。不用説，我已猜着了，自然是王熙鳳要求這雏鸞小姐為妻了。女先笑道：老祖宗原来聼過這回書。衆人都道：老太太什麽沒聼見過？便沒聼見也猜着了。賈母笑道：這些書都是一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説得這樣壞，還説是佳人，編得連影兒也沒有了。開口都是鄉紳門第，不是尚書，就是宰相。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寳。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暁，竟是絶代的佳人。只見了一個清俊男子，不頋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
來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㸃兒是佳人？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樣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如此男人，滿腹的文章去做賊，難道那王法就看是才子，不入賊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塞自己的嘴。再者，既説是世宦書，鄉大家小姐都知禮讀書，連夫人都知書識禮，便是告老還家，自然這樣大家人口不必説，妳媽丫環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了，怎麽這些書上，凡有這樣的事，就只小姐和𦂳跟的一個丫環？你們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麽的？可是前言
不荅後語？衆人聼了，都笑説：老太太這一説是謊，都批出來了。賈母笑道：有個縁故。編這樣書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貴，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編出來汚蔑人家；再一等人，他自己看了這些書，看魔了他，也想一個佳人，所以編出來取樂何常。他知道那世宦讀書家的道理，别説那書上那些書禮，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拏我們這中等人家説起，也沒那樣的事，别要謅掉了下𦝣子。所以我們從不許説這些書，連丫頭也不懂這些話。這幾年我老了，他們姊妹們住得逺，我偶然悶了，説幾句聼聼，
他們一来，就𢗅歇了。李、薛二人都笑説：這正是大家的規矩，連我們家也沒有這些雜話給孩子們聼見。鳳姐兒走上来斟酒，笑道：罷，罷，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潤潤嗓子再辯謊。這一回就呌做辯謊記，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時。老祖宗一張口難説兩家的話，花開兩朶，各表一枝，是真是謊且不表，再整觀燈看戲的人。老祖宗且譲這二位親戚吃杯酒，看両齣戲之後，再從昨朝話言辯起如何？他一面斟酒，一面笑。未説完，衆人俱已笑倒了。両個女先兒也笑個不住，都説：奶奶好剛口，
奶奶要説書，連我們吃飯的地方都没了。薛姨媽笑道：你少興頭些，外頭有人，比不得往常。鳳姐兒笑道：外頭只有一位珍大爺，我們還是論哥哥妹妹，從小兒一處淘氣，淘了這麽大。這幾年因做了親，我如今立了多少規矩了。便不是從小兒兄妹，便是大伯小嬸，論那二十四孝上斑衣戲彩，他們不能来戲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這𥚃好容易引得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了一㸃東西，大家都該謝我𦂯是，難道反笑説我不成？賈母笑道：可是這兩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場，倒是虧他𦂯一
路，笑的我這𥚃痛快了些。我再吃鍾酒。吃着酒，又命寳玉：来敬你姐姐一杯。鳳姐兒笑道：不用他敬，我討老祖宗的壽罷。説着，便将賈母的杯拿起來，将半盞剰酒吃了，将杯遞與了環，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一個上來。于是各席上的都撤去，另将温水浸着的代换，斟了新酒上来。女先兒回説：老祖宗不聼這書，或者弹一套曲子聼聼罷。賈母道：你們両個對一套，将軍令罷。二人聼説，𢗅合絃按調撥弄起来。賈母因問：天有幾更了？衆婆子𢗅回：三更了。賈母道：怪道寒浸浸起来。早有衆人丫環拿了
添換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陪笑説道：老太太不如挪進煖閣，𥚃地炕上，倒也罷了。這二位親戚也不是外人，我們陪着就是了。賈母聼説，笑道：既這樣説，不如大家都挪進去，豈不煖和？王夫人道：恐𥚃頭坐不下。賈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這些桌子，只用両三張並起来，大家坐在一處擠着，又親𤍠，又煖和。衆人都道：這𦂯有趣。説着，便起了席。衆媳婦𢗅撤去殘席，𥚃面直順並了三張大桌，另又添换了菓饌擺好。賈母便説：這都不要拘禮，聼我分派，你們就坐𦂯好。説着，便譲薛、李正面
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呌寳琴、黛玉、湘雲三人皆𦂳依左右坐下。向寳玉説：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夾着寳玉，寳釵等姐妹在西邉挨次下去，便是婁氏帶着賈藍，尤氏、李紈夾着賈菌，下面横頭便是賈蓉之妻。賈母便説：珍哥兒𢃄着你兄弟們去罷，我也就睡了。賈珍等忙荅應，又都進來。賈母道：快去罷，不用進來，𦂯坐好了，又都起來。你快歇着，明兒還有大事呢。賈珍𢗅荅應，又笑道：留下蓉兒斟酒𦂯是。賈母笑道：正是忘了他。賈珍應了一個是，便轉身帶領賈璉等出來。二
人自是歡喜，便命人将賈琮、賈璜各自送回家去，便約了賈璉去追歡買笑，不在話下。這𥚃賈母笑道：我正想着，雖然這些人取樂，必得重孫一對雙全的。蓉兒這可全了。蓉兒和你媳婦坐在一𠁅，到也團圓了。因有家人媳婦回説開戲，賈母笑道：我們娘兒們正説得興頭，又要吵起來。况且那孩子們熬夜怪冷的。也罷，且呌他們歇歇，把咱們的女孩子們呌他來，就在這台上唱両齣給他們瞧瞧。媳婦聼了，荅應出來，忙的一面着人往大觀園去傳人，一面二門口去傳小厮們伺候。小厮𢗅至戲
房，将班中所有大人一概带出，只留小孩子們。一時梨香院的教習带了文官等十二人，從逰廊角門出來。婆子們抱着幾個軟包，因不及抬箱，料着賈母愛聼的三五齣戲的彩衣包了来。婆子們帶了文官等進去見過，只𡸁手站着。賈母笑道：大正月𥚃，你師父也不放你們出來逛逛。你們如今唱什麽好呢？𦂯剛八齣八義，閙的我頭疼，咱們清淡些好。你瞧瞧薛姨太太，這李親家太太，都是有戲的人家，不知聼過了多少好戲的。這些姑娘都比咱們家的姑娘見過好戲，聼過好曲子。如今這
小戲子，又是那有名頑戲家的班子，雖是小孩子們，却比大班子還强。咱們好歹别落了褒貶，少不得弄個新樣兒的。呌芳官唱一齣尋夢，只用蕭和笙笛，餘者一概不用。文官笑道：這也是的。我們的戲，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親家太太、姑娘們的眼，不過聼我們一個𤼵脱口齒，再聼一個喉嚨罷了。賈母笑道：正是這話了。李嬸、薛姨媽喜的笑道：好個伶透孩子！你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們。賈母笑道：我們這原是隨便的頑意兒，又不出去做買賣，所以竟不大合時。説着，又呌葵官唱一齣惠明
下書，也不用抹臉，只用這両齣呌他們聼了疎意罷了。若省了一㸃力，我可不依。文官等聼了出來，𢗅去扮演上台，先是𪨆夢，次是下書，衆人鴉雀無聞。薛姨媽笑道：寔在戲也看過幾百班，從没見過只用簫管的。賈母道：也有，只是像方𦂯西樓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簫合的，這合大套的寔在少。這也主人講究罷了，這算什麽出竒！指湘雲道：我像他這麽大的時節，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一個弹琴的凑了来，唱西廂記的聼琴，玉簮記的琴挑，續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這個
更如何？衆人都道：這更難得了。賈母命家人媳婦來，吩咐文官等，呌他們吹一套燈月圓。媳婦領命而去。當下賈蓉夫妻二人捧酒一廵，鳳姐兒因賈母十分髙興，便笑道：趂着女先兒們在這𥚃，不如咱們傳梅，行一套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賈母笑道：這是個好令，正對時景。𢗅命人取了一面黒漆銅釘花腔令鼓來，與女先兒們擊着。席上取了一枝紅梅。賈母笑道：若到了誰手，𥚃住了鼓，吃一杯，也要説些什麽𦂯好。鳳姐兒笑道：依我説，誰像老祖宗要什麽有什麽呢？我們這不㑹的，豈不没意
思？依我説，也要雅俗同賞，不如誰住了，誰説個笑話兒罷。衆人聼了，都知道他素日善説笑話，最是肚内有無限新鮮趣令。今兒如此説，不但在席的諸人喜歡，連地下扶侍的老小人等無不歡喜。那小丫頭們都𢗅去找姐喚妹的，告訴他們：快来聼，二奶奶又説笑話了。衆丫頭子們便擠了一屋子。于是戲完樂罷，賈母命将些𤍠湯細菓賞與文官等吃去，便命响鼓。女先兒們皆慣熟的，或𦂳或慢，或如殘漏之滴，或如迸豆之急，或如驚馬之亂馳，或如疾電之光而忽暗。其鼓聲漫傳，梅亦急，遞至賈
母手中，鼓聲恰住，大家哈哈一笑。賈蓉𢗅上来斟了一杯，衆人都笑：自然老太太先喜了，我們𦂯托賴些喜。賈母笑道：這個酒也罷了，只是這笑話兒倒有些難説。衆人都説：老太太的比鳳姐兒説得還好，賞一個我們也笑一笑。賈母笑道：並沒有新鮮發笑的，少不得老臉皮厚的説一個罷。因説道：一家子養了十個兒子，娶了十房媳婦，惟有第十房媳婦聰明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成日家説那九個不孝順。這九個媳婦委曲，便商議説：咱們九個心𥚃孝順，只是不像小蹄子嘴巧，所以公
公婆婆只説他好，這委曲向誰訴去？有主意的説：偺們明兒到閆王廟去焼香，和閆王爺説去，問他一問，呌我們托生為人，怎麽单单給那小蹄子一張乖嘴，我們都入了夯嘴𥚃頭。那八個聼了都喜歡説：這主意不錯。第二日，便都往閆王廟𥚃来焼香。九個都在供桌底下睡着了。九個魂耑等閆王駕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在那𥚃着急，只見孫行者駕着斛斗雲來了，看見九個魂，便要拿金箍棒打来，嚇得九個魂𢗅跪下央求。孫行者問縁故，九個人𢗅細細的告訴了他。孫行者聼了，把脚
一跥，嘆一口氣道：這縁故幸虧遇見我，等着閆王来了，他也不得知道。九個人聼了，就求説：大聖𤼵個慈悲，我們就好了。孫行者笑道：𨚫也不難。那日你們妯娌十個托生時，可巧我到閏王那𥚃去的，為因撒了一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嬸子便吃了。你們如今要伶俐嘴，有的是尿，再撒泡你們吃就是了。説畢，大家都笑起来。鳳姐兒笑道：好的，幸而我們都是個夯嘴夯腮的，不然也就吃了㺅兒尿了。尤氏、婁氏都笑向李紈道：咱們這𥚃，誰是吃過㺅兒尿的？别粧沒事人兒。薛姨媽笑道：笑
話兒在對景就𤼵笑。説着，又擊起鼓来。小丫頭子們只要聼鳳姐兒的笑話，便悄悄的和女先兒説明，以咳𠻳為記。須臾傳至兩遍，剛到了鳳姐兒手𥚃，小丫頭子們故意咳𠻳，女先兒便住了。衆人齊笑道：這可拿住他了！快吃了酒，便説一個好的，别太鬥人。笑得腸子疼。鳳姐兒想一想，笑道：一家子也是過正月半，合家賞燈吃酒，真真的𤍠閙非常。祖婆婆、太婆婆、媳婦、孫子媳婦、重孫子媳婦、親孫子媳婦、侄孫子媳婦、重孫子、𡽪孫子，滴滴荅荅的孫子、孫女兒、外孫女兒、姨表孫女兒、姑表孫女
兒，噯喲喲，真好𤍠閙！衆人聼他説着，已經笑了，都説：聼数貧嘴，又不知編𣲖那一個呢！尤氏笑道：你要招我，我可撕你的嘴。鳳姐兒起身拍手笑道：人家費力得𦂳，你們混，我就不説了。賈母笑道：你説你説，底下怎麽樣？鳳姐兒想了一想，笑道：底下就團團的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衆人見他正言厲色的説了，便再無别話，怔怔的還等下説，只覺水冷無味。史湘雲看了他半日，鳳姐兒笑道：再説一個過正月半的，幾個人拿着房子大的炮張徃城上放□，引了上萬的人跟着瞧
去。有一個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㸃着，只聼見噗哧一声，衆人閧然一笑，都散了。這抬炮張的人抱怨賣炮張的捍的不結寔，沒等放就散了。湘雲道：難道本人没聼見？鳳姐兒道：這本人原是個聾子。衆人聼説，想一回，不覺失声都大笑起来。又想着先前那一個沒完的，問他道：那一個怎麽也該説完？鳳姐兒将棹子一拍道：好囉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節也完，我看人𢗅着收東西，還閙不清，那𥚃還知道底下事了。衆人聼説，復又笑起來。鳳姐兒笑道：外頭已經四更，依我説，
老祖宗也乏了，咱們也該聾子放炮張散了罷。尤氏等用手帕握着嘴，笑得前仰後合，指他説道：這個東西，真㑹数貧嘴。賈母笑道：真真這鳳丫頭越發貧嘴了。一面説，一靣吩咐道：他提起炮来，咱們也把烟火放了觧觧酒。賈蓉聼了，𢗅出去带着小厮們，就在院子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設弔齊偹。這烟火俱是各𠁅進貢之物，雖不大，却甚精緻，各色故事俱全，夾着各色花炮。林黛玉禀氣虚弱，不禁劈拍之声。賈母便搂他在懷内。薛姨媽便搂湘雲，湘雲笑道：我不怕。寳釵笑道：他耑愛自己放大
炮張，還怕這個呢。王夫人便将寳玉搂入懷内。鳳姐笑道：我們是没人疼的。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搂着你。你這㑹子又撒姣兒了，聼見放炮張，就像吃了蜜蜂兒屎的，今兒又輕狂了。鳳姐兒笑道：等散了，咱們園子𥚃放去，我比小厮們還放得好呢。説話之間，外面一色色的放了又放，又有許多滿天星、九龍入雲、平地一声雷、飛天十响之類的零星小爆竹。放罷，然後又命小戲子打了一回蓮花落，撒得滿台的錢，那些孩子們滿台搶銭取樂。上湯時，賈母説：夜長，覺得有些餓了。鳳姐𢗅回
説：有預偹的鴨子肉粥。賈母説：我吃些清淡的罷。鳳姐兒𢗅道：也有枣兒熬的秔米粥，預偹太太們吃齊的。賈母道：到是這個還罷了。説着，已命撤去殘席，内外另設各種精緻小菜，大家随意吃了些，用過潄茶方散。十七日一早，又過𡨴府行禮，伺候掩了祠門，收過影像方回來。此日便是薛姨媽家請吃年酒，十八日便是賴大家，十九日便是寧府賴昇家，二十日便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便是單大良家，二十二日便是吳新登家，這幾家，賈母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有髙興坐等衆人散方回
的，有興𥁞半日就回的。諸親友来請，或来赴席的，賈母一概不㑹。有王夫人、邢夫人、鳳姐三人料理。連寳玉只除王子勝去了，餘者亦皆不去，只説是賈母留下觧悶。所以倒是家下人来請，賈母可以自随便之𠁅，方髙興去。閑言不提。當下元宵已過，要知端的，下回分觧。紅樓夢第五十四回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甲辰本 刊印朝代: 清 |
却说賈珍、賈璉暗暗預偹下大簸籮的錢，听見賈母说賞，𢗅命小厮们快撒錢。只听滿臺錢響，賈母大悅，二人随起身。小厮们𢗅将一把新煖銀壺捧在賈璉手內，隨了賈珍趨至𥚃靣。賈珍先至李嬸娘席上，躬身取下盃来，回身，賈璉𢗅斟了一盞，然後便至薛姨媽席上，也斟了。二人𢗅起身咲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滿席都离了席，垂手傍跕。賈珍䓁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賈珍在先捧盃，賈璉在後捧壺。雖袛二人奉酒，那賈琮兄弟䓁却都是排班按序，一溜隨着他二人進来，見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宝玉也𢗅跪下了。湘雲悄推他咲道：你这会子又帮着跪下，做什庅有这庅着的呢？你也去斟一巡酒豈不好？宝玉悄咲道：再䓁一会再斟去。说着，䓁他二人斟完起来，又給邢、王二夫人斟过了。賈珍咲说：姊妹们怎庅着呢？賈母䓁都说：你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说了，賈珍䓁方退出。当下天有二鼓，戲演的是八義中覌灯八齣。正在𤍠闹之際，宝玉因下席往外走。賈母问：往那里去？外頭爆竹厲害仔细，天上掉下火紙来燒着。宝玉回说：不往遠去，只出去就来。賈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紋並几个小丫頭隨着。賈母因说：襲人怎庅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王夫人𢗅起身咲回道：他媽前日沒了，因為𤍠孝，不便前頭来。賈母点了点頭，又咲道：跟主子却講不起这孝与不孝。要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𥚃不成？皆因我们太寛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风姐𢗅过来咲回道：今晚他便沒孝，那園子𥚃頭也湏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躭險的。这里一唱戲，园子𥚃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还
细心，各处照看。況且这一散後，宝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斉全的。若他再来了，衆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舖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斉全，便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呌他不用来。老祖宗要呌他，我呌他来就是了。賈母听了这话，𢗅说：你这话狠是，比我想的週到，快別呌他了。但只他媽几时沒了，我怎庅不知道？风姐兒咲道：前兒襲人去親自回老太太的，怎庅倒忘了？賈母想了一想，咲道：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衆人都咲说：老太太那𥚃記得这些事？賈母因又咲道：我想着他從小兒伏侍我一場，又伏侍了云兒，末後给了一个魔王，虧他魔了这几年。他又不是偺们家根生土長的奴才，沒受过偺们什庅大恩典。他媽沒了，我想着要給他几兩艮子發送，也就忘了。风姐兒道：前兒太太賞了他四十兩艮子，也就是了。賈母听说，点頭道：这还罢了，正好夗央的娘前兒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京，我也沒呌他家去守孝，如今呌他兩个一处作伴兒去。又命婆子们拏些菓子菜饌点心之類与他兩个吃去。琥珀咲道：还䓁这会子，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戲。且说宝玉一逕来到园中，衆婆子見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園门𥚃茶房𥚃烤火，和管茶的女人们偷空飲酒鬥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火粲爛，却無人声。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偺们悄悄的進去，唬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躡手躡脚，潛踪進鏡壁去一看，只見襲人和一个人对歪在地炕上，那一頭有兩个老𡚸𡚸打盹。宝玉只当他兩个睡着了，才要進去，忽听夗央嘆了一聲，说道：天下事可知难定。論礼，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頭，每年他们東去西来，沒个定準，想来你是再不能送終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𥚃，你倒出去送了终。襲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彀看着父母殯殮，回了太太，又賞了四十兩銀子，这倒也算養我一塲，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
𢗅转身悄向麝月䓁道：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進去，他又賭氣走了，不如偺们回去罢，讓他兩个清清净净的说话。襲人正在那𥚃闷着，幸他来的好，说着，仍悄悄出来。宝玉便走过山石後去，跕着撩衣。麝月、秋紋皆跕住，背过臉去，口内咲说：蹲下再解小衣。仔細風吹了肚子。後靣兩个小丫頭子知是小解，𢗅先出去茶房內預偹水去了。这𥚃宝玉刚过来，只見兩个媳婦迎靣来了，又问：是谁？秋紋道：宝玉在这𥚃呢，大呼小呌，留神唬着他。那媳婦们𢗅咲道：我们不知道，大節下来惹祸了，姑娘们可連日辛苦了。说着，已到了跟前。麝月䓁问：手𥚃拿的是什庅？媳婦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紋咲道：外頭唱的是八義，沒唱混元盒，那𥚃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咲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𢗅上去將兩个盒子揭𫕲，兩个媳婦𢗅蹲下身子。宝玉看了兩个盒內，都是席上所有的上䓁菓品茶饌，点了一点頭就走。麝月䓁𢗅胡乱擲了盒蓋跟上来。宝玉咲道：这兩个女人倒和氣，会说話。他们天天乏了，到说你们連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兩个就好，那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咲道：你们是明白人，躭代他们是粗笨可憐的人就完了。一靣说，一靣就走出了園门。那几个婆子雖吃酒鬥牌，却不住出来打探，見宝玉出来，也都跟上来。到了花厛廊上，只見那兩个小丫頭，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又拏着漚子小壺兒，在那𥚃久䓁。秋文先𢗅伸手向盆内试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𥚃弄的这冷水。小丫頭咲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見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壺滚水走来。小丫頭就说：好奶奶，过来給我倒上些。那婆子道：姐姐，这是老太太沏茶的，勸你自己舀去罢。那𥚃就走大了脚呢。秋紋道：憑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
老太太的茶盄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頭見了秋紋，𢗅提起壺来倒了些。秋紋道：彀了，你这庅大年紀，也沒見識，谁不知是老太太的？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咲道：我眼花了，沒認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頭子拿小壺倒了些漚子在他手内，宝玉漚了。秋紋、麝月也趂𤍠水洗了一洗，跟進宝玉来。宝玉便要了一壺煖酒，也從李嬸娘斟起，二人也咲讓坐。賈母便说：他小人兒，讓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盃。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𢗅干了，薛姨娘、李嬸娘也只得干了。賈母又命宝玉道：連你姐姐妹妹的一斉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呌他们干了。宝玉听说，答應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飲，拏起盃来，放在宝玉脣边。宝玉一氣飲干。黛玉咲说：多謝。宝玉替他斟上一盃，風姐兒便咲道：宝玉別喝冷酒。仔细手顫，明兒冩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𢗅道：沒有吃冷酒。风姐兒咲道：我知道沒有，不过白嘱咐你。然後宝玉将𥚃靣斟完，只除賈蓉之妻是命丫頭们斟的。復出至廊下，又與賈珍䓁斟了。坐了一回，方進来仍歸旧坐。一時上湯之後，又接着献元宵。賈母便命：將戲暫歇歇，小孩子们可憐見的，也給他们些滚湯𤍠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將各色菓子元宵䓁物，拿些与他们吃去。一時歇了戲，便有婆子们帶了兩个门下常走的女先兒進来，放了兩張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将絃子琵琶逓过去。賈母便向李、薛二位听什庅書，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庅都好。賈母便问：近来可又添些什庅新書？兩个女先兒回说：到有一段新书，是殘唐五代的故事。賈母问：是何名，女先兒回说：呌人风求凰。賈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庅起的。你先说大概，若好再说。女先兒道：这書上乃是说殘唐之時，有一位鄕紳，本是金陵人氏，名喚王忠，曽做过兩朝宰輔，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喚王熈风。衆人听了，咲將起来。賈母咲道：这不重了我们风丫頭了。媳婦们𢗅上去悄悄的推他：
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賈母咲道：你只管说罢。女先兒𢗅咲着跕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諱。风姐兒咲道：怕什庅？你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女先兒又说道：那年王老爷打發了王公子上京赴考，那日遇了大雨，到了一个庄子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位鄕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書房。𥚃这李鄕紳膝下無兒，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呌做雛鸞，琴棋书画，無所不通。賈母𢗅道：怪道呌作风求凰。不用说我已經猜着了，自然是王熈风要求这雛鸞小姐為妻了。一女先兒咲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書。衆人都道：老太太什庅沒听見过，就是沒听見也猜着了。賈母咲道：这些書就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说的这様壞，还说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𫕲口都是鄕绅门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無所不曉，竟是絕代佳人。只見了一个淸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詩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点兒像个佳人？就是滿腹文章，做出这様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个男人家，滿腹的文章去做賊，难道那王法看他是个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堵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書香大家子的小姐，又知礼讀書，連夫人都知书識礼的；就是告老还家，自然奶子丫环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庅这些書上凡有这様的事，就只小姐和𦂳跟的一个丫环？你们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庅的？可是前言不答後語了？衆人听了，都咲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賈母咲道：有个原故。编这様书的人，有一䓁妬人家富貴的，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編出来遭塌人家。再有一䓁人，他自己看了这些書，看邪了，也想着得一个佳人𦂯好，所以编出来取樂兒。他何嘗知道那世宦讀書人家的道理？別说那書上那些大家子，如今眼下拿着偺们这中䓁人家说起，也沒那様的事，別呌他謅掉了下巴𦝣子。所以我们從不许说这些書，連丫頭们也不懂这些話。这几年
我老了，他们姊兒们住的遠，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𢗅着止住了。李、薛二人都咲说：这正是大家子的規矩，連我们家也沒有这些雜話呌孩子们听見。风姐兒走上来斟酒，咲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罢。这一回就呌做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時。老祖宗一張口难说兩家話，花𫕲兩朶，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覌灯看戲的人。老祖宗且讓二位親戚吃一盃酒，看兩齣戲着，再從逐朝話言掰起如何？一靣斟酒，一靣咲说。未曽说完，衆人俱已咲倒了。兩个女先兒也咲个不住，都说：奶奶好鋼口！奶奶要一说書，真連我们吃飯的地方都沒了。薛姨媽咲道：你少㒷頭些，外頭有人，比不得徃常。风姐兒咲道：外頭的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論哥哥妹妹，從小兒一处淘氣，淘了这庅大。这几年因做了親，我如今立了多少的規矩了。便不是從小兒兄妹，只論大伯子、小嬸兒，那二十四孝上斑衣戲彩，他们不能来戲彩，引老祖宗咲一咲。我这𥚃好容易引的老祖宗咲一咲，多吃了一点東西，大家喜欢，都该謝我才是，难道反咲我不成？賈母咲道：可是这兩日我竟沒有痛痛的咲一場，倒是虧他才一路说，咲的我这𥚃痛快了些。我再吃鍾酒。吃着酒，又命宝玉：来敬你姐姐一盃。风姐兒咲道：不用他敬，我讨老祖宗的壽罢。说着，便將賈母的杯拿起来，將半盃剩酒吃了，將盃逓與丫环，另將溫水浸的盃換一个上来。于是各席上的盃都撤去，另將溫水浸着的代換，斟了新酒上来，然後歸坐。女先兒回说：老祖宗不听这書，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賈母便道：是你们兩个對一套將軍令罢。二人听说，𢗅和絃按調，撥弄起来。賈母因问：天有几更了？衆婆子𢗅回：三更了。賈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早有衆丫环拿了添換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陪咲说道：老太太不如挪進煖閣𥚃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親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賈母听说，咲道：既这様说，不如大家都挪進去，豈不煖和？王夫人道：恐𥚃間坐不
下。賈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兩三張併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擠着，又親𤍠，又煖和。衆人都道：这才有趣兒。说着，便起了席。衆媳婦𢗅撤去殘席，𥚃靣直順併了三張大桌，又添換了菓饌擺好。賈母便说：都別拘礼，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讓薛、李正靣上坐，自己向西坐了，呌宝琴、黛玉、湘雲三人皆𦂳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拴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夾着宝玉，宝釵䓁姊妹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婁氏帶着賈藍，尤氏、李纨夾着賈蘭，下靣橫頭便是賈蓉媳婦胡氏。賈母便说：珍哥兒，帶着你兄弟们去罢，我也就睡了。賈珍䓁𢗅答应，又都進来听吩咐。賈母道：快去罢，不用進来。才坐好了，又都起来。你快歇着去，明日还有大事呢。賈珍𢗅答應了，又咲道：留下蓉兒斟酒𦂯是。賈母咲道：正是忘了他。賈珍應了一个是，便轉身帶領賈璉䓁出来。二人自是欢喜，便命人将賈琮、賈璜各自送回家去，便邀了賈璉去追欢買咲，不在話下。这𥚃賈母咲道：我正想着，雖然这些人取樂，必得重孫一對雙全的在席上𦂯好。蓉兒这可全了。蓉兒和你媳婦坐在一处，倒也團圓了。因有家人媳婦呈上戲單，賈母咲道：我们娘兒们正说的㒷頭，又要吵起来。況且那孩子们熬亱怪冷的。也罢，呌他们且歇歇，把偺们的女孩子们呌了来，就在这臺上唱兩齣罢，也給他们瞧瞧。媳婦子们听了，答應出来，𢗅的一靣着人往大覌園去傳人，一靣二门口去傳小厮们伺候。小厮们𢗅至戲房，將班中所有大人一概帶出，只留下小孩子们。一時梨香院的教習帶了文官䓁十二个人，從遊廊角门出来。婆子们抱着几个軟包，因不及抬箱，料着賈母愛听的三五齣戲的彩衣包了来。婆子们帶了文官䓁進去見过，只垂手跕着。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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