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勌,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漠肯爲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苟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司之役興,钱幣茶鹽之法壊,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問,下之所以將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今,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数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
淵之役,北方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須其後重之以西羌之變,而邊陲不寕,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閻,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强。自筵舉之总最,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壊,而賢者無所勸,不宵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譽,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擇,是豈眞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
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侯,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爲是汗漫而不可知,而君子以爲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產,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雞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貧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旣内决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時爲屋若于度,用財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本石材草,吾於何衆之?其王之良者,必
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財後夫,若于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旣威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克定也。令治天下則不然,百官育司不知上之所欲爲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𦈕者欲休息。文吏以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敘之臣則以貨財爲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反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来,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舍係於好惡,而廢興决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育之矣。百世之
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𤼵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賫糧而假丐於塗人。冶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徼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爲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舅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句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爲未可及其以爲可。用也,則破楚滅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
𥮮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小,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世有好劍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
三年而成,以爲吾劍天下莫敵也。劍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壊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而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遠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說,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爲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爲同,聯六姓之踈以爲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撃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㑹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𭣣富平,而
東下齊,世祖以爲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之國,功,如此其踈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爲旣巳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爲之事,又非有所排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𭣣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𭣣歟?故爲之説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况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延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
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爲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嘗獲世以爲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爲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乘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眞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說
者也。於吾爲衆,於天下爲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斂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恤矣。故爲之説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苟知此三者,非獨爲吾國而巳,雖北取契丹可也。
山曉閣選古文全集
| 传统分类: 集部 | 总集类 现代分类: 文学 作者: 清 孙琮 撰 朝代: 民国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民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