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昔人援引古書，不盡皆如本文，故校正羣籍，自當先從本書相傳舊本爲定。況未有彫板以前，一書而所傳各異者，殆不可以徧舉。今或但據注書家所引之文，便以爲是，疑未可也。如卷一内：“延，長也。”又云：“延，永長也。凡施於年者謂之延，施於眾長謂之永。”案“延，長也”已見於上，似可不必復出。葢此自爲下文各見其義，故先竝舉之於上。揆以文法，𣃔當如是。考
之宋本，亦無不同。今或但據李善注稽康養生論引作“延，年長也”，便謂此書作“延，永長也”爲誤。夫善此注，特櫽括“施於年者謂之延”意耳。爾雅疏始誤以爲卽方言本文。此不可以“稺，年小也”相比例。夫使云“延，年長也”，下卽當云“永，眾長也”而後可，不然，兩句復杳，於文義殊未安。方言此語，亦祗大判而言，其實通用處正多也。又卷二“秦晉曰靡”。注“靡，細好也。”亦因李善注引作“靡靡”，遂補一“靡”字，不知善但順兩賦之成文耳。今必強此注以從彼，拘矣。且王逸注招魂云：“靡，緻也”，李善注文賦引辥君韓詩章句曰：“靡，好也”，皆以一字爲訓，而義正相同。故凡此類，皆不敢從正文。如卷六“掩，
索取也；或曰狙”。注：“狙，伺也。”宋本如此，不誤。俗本始誤作“狚”。今因卷十有“抯，取也”，音“柤黎”，遂移彼以易此。不知“狙伺”而取，正與掩取義同。又“閻笘，開也”。因廣雅“笘”作“苦”，遂從之。夫“苦”之訓“開”，他書未見，竊疑當是“苫”字。苫、葢雖皆所以覆屋，而葢亦可以爲戸扇，見荀子宥坐篇“九葢皆繼”楊倞注。又案說文：“葢，苫也。”周禮夏官圉師“茨牆則翦闔”，康成注：“闔，苫也。”然則苫與葢、闔，義皆同，而此則訓爲開。夫字固有反覆相訓者，余以爲與其從“苦”字之無義，不若定從“苫”字，此因形近致誤耳。又“厲、卬，爲也”，亦從廣雅改“卬”爲“印”。夫“印”之訓“爲”，亦未經見，而“卬”與“昂”通，激昂正振作有爲之意，不可因曹憲音爲於信反，遽棄方言
而從之也。又卷十：“誺，不知也。”“誺”音癡眩，戴本改作“䜉”，引玉篇：“䜉，不知也，丑脂、丑利二切。誺，同上，又力代切，誤也。”戴謂以六書諧聲考之，“䜉”從言，桼聲，可入脂、至二韻；“誺”從言、來聲，應入代韻，不得入脂、至韻，作“誺”非也。竊以爲不然，姑無論。古讀來爲梨，常與思協，卽與癡同一部，如素問云：“恬澹虛無，眞氣從之，精神内守，病安從來”，又漢柏梁臺詩，武帝云：“日月星辰和四時”，梁王云：“驂駕駟馬從梁來”。又廣韻從來之字，如、𣀗、庲、倈，皆與𨤲同紐，竝在之部。今必謂從來得聲者，應入代韻，其可乎？卷十一：“蠅，東齊謂之羊”，俗本“羊”誤作“芊”。案：蠅似黽，其聲葢與閔相近，楚姓之芈，其聲亦相近，故注以此類皆不宐別立名，
是也。今若作牛羊之羊，雖與蠅亦一聲之轉，而究不若蠅羊之轉之尢切。況蠅，微蟲也，羊，家畜也，皆有定名矣，而云蠅亦可呼羊，羊亦可呼蠅，不亂名乎？而反譏郭氏，何也？卷十二“嬀娗，嫚也”，舊本“嫚”作， 乃俗“僈”字，舊音薄丹反。注云：“爛僈，健狡也”，雖與今之爛漫義不相近，而其音正同，顧乃改僈作， 讀爲斕斒，有何據乎？又：“蒔、殖，立也”，以殖爲誤，云：當從曹毅之本作植。案：周語云：“以殖義方”，韋昭云：“殖，立也”，與此訓正合。卽左氏襄卅年傳鄭輿人之誦，殖與嗣協，釋文：“殖，是吏反”，與蒔聲亦相近，何必植之爲是，而殖之爲非乎？至注中之字，如卷三“軫，戾也。”注：“相了戾也。”案：軫與紾同。了有樛曲之義，作了戾，方切
紾字義。考酉陽雜俎云：“野牛高丈餘，其頭似鹿，其角了戾，長一丈，白毛，尾似鹿，出西域。”正與考工記“老牛之角紾而昔”義合。又導引經云：“又手項上左右自了戾不息復三。”又字亦作繚戾。劉向九歎云：“繚戾宛轉，阻相薄兮。”詩魏風葛屨毛傳云：“糾糾猶繚繚。”朱子卽以繚戾釋之，於古義有合也。今又因李善文𨕖注之誤字而改作乖戾，則與正文“戾也”之義殊遠，幷注中一相字亦賸矣。卷九“矛骹細如鴈脛者謂之鶴厀。注：“今江東呼爲鈴釘。”案：說文鈴字下云：“令丁也。”方言俗本皆作鈐釘，尙仍其誤。卷十一“姑䗐謂之強䖹。注：“建平人呼羊子。”羊，卽䖹也。
足下，謂強䖹當讀強羊，良是。乃俗閒本竝誤作“芈卽姓也”。爾雅疏又因誤本而改作“芈楚姓也”。唯陳隅園方言類聚本作“羊，卽䖹也”，且明其說云：“今吳會閒通呼爲羊子，作卽姓者誤。”是皆當改正也。卷十三“姚娧，好也”。注：“謂妦悅也。”正與卷一“好或曰妦”注言“妦容也”合。俗本誤作“謂姅悅也”。夫姅變婦人汚也，其誤甚顯，不當猶仍之。又“憚、怛，惡也”。注：“怛懹亦惡難也。”俗本“懹”竝誤“懷”。案：卷七“憎、懹，憚也，陳曰懹”。今據以改正。至於舊來之音，有岀郭氏者，亦有後人附益者，其所音閒與今世所讀不同，如謾之有“莫錢反”，凡兩見，豈可刪乎？“抱婏，耦也”。俗誤作抱㛯，音追萬反，一作嬎。又於“耦也”注下，有“音赴”二字。戴本
乃移“音赴”於“抱”字下。案：“抱”一作菢，同音暴，後云“房報反，江東呼蓲，乃音央富反，則抱字本不音赴。“㛯”字，宋本作婏，從女兔聲。廣韻與赴同一紐。乃玉篇音爲“孚萬切，產婏也”。又岀“嬎”字，云“同上”。案：產免，俗始加女作娩，與婉、娩之字混。玉篇於娩字音無遠、亾辯二切。若從兔，則與孚萬之音迥異，只當音嬎下爲得之，故今少有更易。又案：正文“耦也”，與“抱婏”義不近，疑有錯𥳑。或是“敵耦也，故注云：“耦亦匹，互見其義耳。”“抱婏”下或有“孚也”字，孚亦音赴，故臆測如是。然無左證，未敢卽以爲然也。又蠲有圭音，詩“吉蠲爲饎”，三家詩作“吉圭爲饎”是也。舊本“音涓”下誤作“又一圭反”，乃“又一音圭”之譌耳。又“蠎，南楚之外
謂之蟅蟒”下宋本“蟅音近詐，亦呼虴蛨。”玉篇：“虴蛨，蟅蟒蟲也。”正相合。俗本方言誤作“吒咟”，此必當改正。又下“舂黍謂之𧐱蝑”，注：“江東呼虴蛨。”舊本皆不誤。廣韻“虴”字下云：“虴蛨蟲”。”蛨字下亦同。今必據詩釋文而改爲“虴蜢”，似可不必。文弨又竊疑上“蟒”一條，竝不指食苗之蟲。郭注云：“蟒卽蝗也。”葢卽依爾雅“蟒，王蛇”生義，故於“蟅蟒”下云：“亦呼虴蛨”，加一“亦”字，亦舂黍之呼虴蛨也。於“或謂之𧑥，音滕，而不音特，意亦可見。但於“宋魏之閒謂之蚮”，尙未有左證。然舊亦音貸，不音特。蛇之文固有如玳瑁者，當因此名之耳。此須足下爲更審正之。又：“抒、瘛，解也。”舊本“抒”音“抒井”，誤也。宋本作“抒𣸲”。考之廣韻：“抒，渫
水，俗作汿”，則𣸲乃“渫”之誤字。若“抒井”，義甚僻。詩大雅生民篇毛傳云：“揄，抒，曰也。”胡不引此爲音？故知亦必非“抒井”也。至正文之義，亦尙有可通者，如卷十三：“魏，能也。”案：周書謚法解：“克威捷行曰魏，克威惠禮曰魏。”此非“魏”訓爲能之證乎？又：“懼，病也。”案：凡人性怯者多苦畏，非懼卽病之訓乎？且懼又可轉爲“癯”，亦病容也。又：“攋、隓，壞也。”案：太元經度之次三：“小度差差，大櫴之階。測曰：小度之差，大度傾也。”范望注云：“事之骩櫴，故傾危也。”此非“攋”訓爲壞之證乎？但彼“櫴”字从木，字書所無，定傳寫誤耳。又“賦臧也”，“臧”當作古“藏”字，訓賦斂，所以爲收藏也。至於字畫，亦有不可盡依說文者，如娥㜲，說文“嬴”从女，羸省聲，
遂據以改“㜲”作。 案：“羸”乃力爲切，音不近，或當是“贏省”。說文於“贏”字云：“從貝 聲。” 字下云：“或曰獸名，象形。”“闕，郞果切。”“郞果”之音，本不出，於許氏， 音訓本有“闕”，或元有“盈”音，未可知也。故與其作， 不若徑從說文作“嬴”爲猶愈矣。又“餳謂之餦餭”，說文止有“餳”字，从食，易聲，徐盈切，遂從之。案：劉熙釋名：“餳，洋也，煑米消爛，洋洋然也。”此諧聲爲釋，不更岀。从易之“餳”字。廣雅本亦然。陸德明音周禮小師注云：“餳，辭盈反，李音唐。”是一字有兩讀。今謂辭盈反者，當从易；音唐者，當从昜，於古未有聞也。又如“𠨩”字不當改爲， 古字少，一字可兩三用。漢書律志、地理志字亦省作“𠨩”，可證也。“𡧘”字不當改作，“寂”，
字不當改作“齘”，漢人作隷，已不能如篆法之嚴，此等字縱出自魏、晉以下，然相傳已久，在今日不猶有古意乎？至郭注引書，微與本文不同，亦不可改也。如引外傳“余病𣨶矣”，本書“𣨶”作“喙”；引漢書“初陵之墲”，本書“墲”作“撫”，此皆不改。獨引左傳“餬予口於四方”，則改“予”從本書作“其”字。此或郭公偶爾誤記，或因與昭七年傳“饘於是，鬻於是，以餬余口”文相涉致誤。此類古人多所不免，正不必爲之镾縫也。余又疑正文卷一“碩、沈、巨、濯、訏、敦、夏、于，大也。齊、宋之閒曰巨，曰碩”下便當接以“陳、鄭之閒曰敦”至“于，通語也”止，中閒“凡物盛多謂之宼”四十九字，當別是一條。足下細審之，以爲然否？戴君，通人，在日，文弨敬之
愛之，情好甚摯。今此書若無戴君理之於前，使文弨專其事，紕繆當益多，決不止於此區區數條而已。今戴君已沒，寧忍爲之吹毛索瘢乎？然念古書流傳旣久，其考訂必非一人精力所能盡。戴書之善者，已盡取之而著之矣，安知他人所見，不又有出於文弨所見之外者乎？願足下先爲吾𣃔其是非焉。如有新得，乞卽錄示是望。弟子懷遠方紹董、正誼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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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统分类: 集部 | 别集类 | 清代 现代分类: 文学 | 诗词 作者: 清 盧文弨 撰 addNames: 盧文弨集 朝代: 清 版本: 四部叢刊景嘉慶丁巳刊本 |
尤氏辭了李紈，徃賈母這邉來。賈母正在榻上，王夫人說甄家因何𫊧罪，如今抄沒了家産，回京治罪等語。賈母聼的不自在，恰好見他姊妹来了，因問：從那𥚃來的？可知鳳
姐妯娌両個的病今日怎樣？尤氏便𢗅回道：今日都好些。賈母㸃頭嘆道：咱們别管人家的事，且啇量偺們八月十五日賞月是正經。王夫人道：都已齊俻下了，不知老太太揀那𥚃好？只是園裏恐夜晚風冷。賈母道：多穿両件衣裳何妨？那𥚃正是賞月的地方，豈可倒不去的？説話之間，早有媳婦丫嬛們擡過飯桌来，王夫人、尤氏等𢗅上来帮着捧飯。賈母見自己的幾色菜已擺完，另有両個大捧盒内捧了幾樣菜来，便知道各房另外孝敬的𦾔規矩。賈母囙問：都是些
什麽？上幾次我就吩咐過，如今可以把這些蠲了罷，你們還不聼？如今比不得先輻輳的時光了。鴛鴦𢗅道：我説過幾次，都不聼，也只罷了。王夫人道：不過都是家常東西。今日我吃齋，沒有别的，那些麫觔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爱吃，只揀了一樣椒油蓴虀醬来。賈母道：這樣正好，正想這個吃。鴛鴦聼說，便将碟子挪在跟前，寳琴一一的都譲了，方㱕坐。賈母命探春来同吃，探春也都譲過了，便同寳琴對靣坐下。侍書𢗅取出碗菜来，鴛鴦又指幾樣菜道：這両樣看不出
是什庅東些来，大老爺送來的。這一碗是雞髄笋，是外頭老爺送上来的。一靣説，一靣就只得這碗笋送至桌上。賈母略嚐了両㸃，便命：将那両樣著人送回去，就説我吃了，已後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來要。媳婦們荅應着，仍送過去，不在話下。賈母問：有稀飯吃些罷了。尤氏早捧過一碗来，説是紅稲米粥。賈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這粥送給鳳姐兒吃去。又指這碗笋合這盤風醃菓子狸，給顰兒、寳玉両個吃去。那一碗肉給蘭小子吃去。又向尤氏道：你就来吃
了罷。尤氏荅應着，倚賈母洗手𠻳口畢，賈母便下地合王夫人説話行食。尤氏告坐。探春、寳琴二人也𧺫来了，笑道：失陪。尤氏笑道：剌我一個人大排桌不慣。賈母笑道：夗央、琥珀来，趂勢吃些，又作了陪客。尤氏笑道：好，好，好！我正説呢。賈母笑道：看著多多的人吃飯，最有趣的。又指銀碟道：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塊来吃。等你們離了我，再立規矩去。尤氏道：快過来，不必粧假。賈母負手看着取樂。囙見伺候添飯的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来飯，尤氏吃的仍是白秔
飯。賈母問道：你怎麽昏了，盛這個飯来給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飯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夗央道：如今都是可着頭做帽子了，要一㸃富餘也不能的。王夫人回道：這一二年旱涸不定，田上来都不能按数交的，這幾樣細米更艱難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関去，生𢙢一時短了，買的不順口。賈母笑道：這正是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米了。衆人都笑起来。夗央道：既這樣，你就去把三姑娘的飯拿来添，也是一樣，就這麽㤓。尤氏笑道：我這個就彀了，
也不用去取。夗央道：你彀了，我不㑹吃的。地下的媳婦們聼説，方𢗅着取去了。一時王夫人也去用飯。這𥚃尤氏直陪賈母説話取笑。到起更的時候，賈母說：黑了，過去罷。尤氏方告辭出来，走至大門前，上了車，銀碟坐在車沿上。衆媳婦放下簾子来，便帶小丫頭們先直走過那邉大門口等着去了。因二府之門相隔沒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徃，不必定要週偹，况天黑夜之間，回來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帶着小丫嬛，只幾步便走了回來。両邉大門上的人，都到在
東西街口，早把行人斷住。尤氏大車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個小厮搀𤨔拽輪，輕輕的便推拽過這邉䑓基上了。於是衆小厮退過獅子以後，衆嬷嬷打起簾子銀碟先下来，然後搀下尤氏来。大小七八個燈籠，照的十分真切。尤氏見両邉獅子下四五輛大車，便知是来赴賭之人，遂向銀碟衆人道：你看，坐車的是這樣，騎馬的還不知有幾個。馬自然在圈𥚃拴着，偺看不見。也不知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銭與他們，這麽開心！一靣說，一靣已到了𠫊上。賈蓉之妻帶家下
衆媳婦丫頭們，也都来秉燭接了出来。尤氏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睄睄，也沒得便，今兒到巧，就便打他們𥦗户跟前走過去。衆媳婦荅應，提燈籠引路。又有一個先去悄悄的知㑹小子們，不要失驚打怪。於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來至𥦗下，只聼𥚃靣稱三讃四要笑之音𨿽多，又𠔥着恨五罵六，怨忿之聲亦不少。原来賈珍近因居䘮，不得逰玩，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無𦕅之際，便生了個破悶之法。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説白白的
只管亂射，終無禆益，不但不能長，而且壞了式樣，必湏立個罰約，賭個利物，𦂯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鵲子，皆約定每日早𧺫飯後来射鵠子。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這些来的皆係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豊富，且都在少年，正是閗鷄走狗、問桞評花的一干，逰蕩紈𧩊。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来射箭，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於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雞戳鴨，好是臨潼閗寳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宰。不到半月
工夫，賈赦、賈政聼見這般，不知就𥚃，反說：這𦂯是正理，又既悮矣，武事當亦該習，况現在世族也。命賈𤨔、賈琮、寳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着賈𤤽習射一回，方許回去。賈𤤽志不在此，再過一次，便漸次以歇背飬力為由，晚間或抹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後漸次賭銭。如今三四月的光景，一日一日賭勝於射了，公然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益，把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事，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徳全也素好如此，故也
在其中。又有薛蟠，頭一個慣喜送銭與人的，見此豈不快樂？這邢徳全雖係邢夫人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只知吃酒賭銭、眠花宿桞為樂，濫漫使銭，待人無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飲者只亦不去親近。無論上下主僕，皆出自一意，無貴賎之分，因此都喚他傻大𠢎。薛蟠更是早已出名的獃大爺。今日二人都凑在一𠙚，都爱搶新快𤕤利，便㑹了両家，在外邉炕上搶新快。别的又有幾家，在當地下大桌子上打么畨。𥚃間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此間伏侍的
小厮，都是十五歲以下的，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這𥚃，故尤氏方潜至𥦗外偷看。其中有両個十七八歲優童，以偹奉酒的，都打扮的粉粧王珎。今日薛蟠又輪了一賬，正沒好氣，幸而擲第二賬完了，𥮅求除翻過來到嬴了，心中只是興頭起來。賈𤤽道：且打住，吃了東西再來。因問那両𠙚怎樣𥚃頭？打天九的也作了賬等吃，打么畨的未清，且不肯吃。於是不頋，先放下一大桌，賈珎陪着吃，命賈蓉落後陪那一起。薛蟠興頭了，便搂着一個孌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
𠢎。傻𠢎輸了，沒心緒吃了両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両個娈童只赶着嬴家不理，輸家了，因罵道：你們這起兎子，就是這樣天天在一𠙚，誰的㤙不沾過？只不過這一㑹子輸了幾両銀子，你們就三六九等了！難道從此以後，再沒有求着我們的事了？衆人見他帶酒，都説：狠是，狠是。果然他們風俗不好。因喝道：快敬酒陪罪！両個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都跪下奉酒，説：我們這行人，師父教的，不論逺近厚薄，只看一時有銭，勢就親近，便是活佛活仙；一時沒了銭，勢也不許理
他。况且我們又年輕，又居這個行次，求𠢎太爺體恕些，我們就過去了。説着，便舉着酒，俯膝跪下。那大𠢎心𥚃雖軟了，只還故作怒意。衆人又勸道：這孩子是寔情説得道是。老𠢎是乆慣憐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這樣起来？若不吃這酒，他両個怎樣𧺫来？邢𠢎已掌不住了，便説道：若不是衆位説，我再不理。說着，方接過来，一氣喝乾，又斟了一碗来。這邢大𠢎便酒勾徃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對賈珎嘆道：怨不得他們視銭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銭勢二字，
連骨肉都認不得了。老賢甥，昨日我和你那邉的令伯母賭氣，你不知道否？賈珎道：不曽聼見。邢大𠢎嘆道：就為銭這件混賬東西利害。賈珎𣸲知他與邢夫人不睦，每遭邢夫人棄𢙣，板出怒言，因勸道：老𠢎，你也太散慢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給老𠢎花的？邢大𠢎道：老賢甥，你不知我邢家底理。我母親去世時，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個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長出閣，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帶来。如今二家姐雖也出閣，他家甚也艱窮。三家姐尚在家𥚃，一應用度都是
這𥚃賠房王善保家掌管。便來要銭，也非要的是你賈府的，我邢家家𥝠也就勾我花了。無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𡨚無𠙚訢。賈珎見他酒後絮絮叨叨，恐被衆人聼見不雅，連𢗅用語去觧釋。這外靣尤氏等聼的十分真切，乃悄悄向銀碟道：你聼見了？這就是北院𥚃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憐他親兄弟還是這麽樣，可就怨不得這些人了。因還要再徃下聼時，正值打么畨者也歇住了要吃酒，因有一個問道：方𦂯是誰？得罪了老𠢎，我們竟不曽聼得明白。且告訢
我，我替評評這𥚃。邢徳全見問，便把两個孌童不来理輸的，只去赶嬴的話，告訢了一遍。這個年少的就𧩊道：這樣說来，原寔可惱，怨不得𠢎太爺生氣。我且問你两個𠢎太爺輸了的，不過是銀子銭，並沒有輸丢了指頭，你怎麽就該不理他了？衆人聼了，都大笑起来，連邢徳全也噴了一地飯。尤氏在外靣悄悄的啐了一口，罵道：你聼聼，這等沒亷恥的小挨刀的𦂯，丢了惱袋骨子，就胡唚嚼毛的！若再灌嗓下些黄湯去，還不知再唚出些什麽東些来呢！一靣説，一靣便
進去卸粧安歇。這𥚃賈珍直至四更時方𦂯散了，就徃佩鳳屋𥚃去了。次日起來，就有人回：西爪、月餅都預偹全了，只待分沠送人。賈珍吩咐佩鳳：你請你奶奶看著送罷，我還有别的事呢。佩鳳荅應去了，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分沠，遣人送去。一時佩鳳又来說：爺問奶奶今𧠇出門不出？說偺們是孝家，明日十五，過不得節，今𧠇晚上到好，可以大家應應。景𧠇吃些爪菓酒餅。尤氏道：我到不願出門，那邉珠大奶奶病了，鳳丫頭又睡倒了，我再不過去，越𤼵沒了人了。
况且他又不得閑，應什麽景兒？佩鳳道：爺說了，今兒已辭了衆人，直等十六𦂯来呢，好歹定要請奶奶吃酒。尤氏道：請我，我沒得還席。佩鳳去了，一時又来道：爺說連晚飯也請奶奶吃，好歹早些回来，呌我跟了奶奶去。尤氏道：這樣早飯吃什麽？快些吃了，我好走。佩鳳道：爺説早飯在外頭吃，請奶奶自己吃罷。尤氏問道：今日外頭有誰？佩鳳道：聼見説外頭有両個新来的南京人，到不知是誰。説話之間，賈蓉之妻也梳𥺁了来見過。少時擺上飯，尤氏在上，賈蓉之妻在下，
陪婆媳二人吃畢飯，尤氏便換了衣服，仍過荣府，至晚方囘。果然賈珎煮了一口猪，燒了一腔羊，餘者菓菜亦不可勝記。就在黄芳園中叢緑堂上，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帶領妻子姫妾，先飯後酒，開懷賞月。将一更時分，真是風清月朗，上下如銀。賈珍要行令，尤氏便呌佩鳳等四人入席，下靣一溜坐下，猜放划拳。飲了一回，賈珍有了幾分酒，一𤼵高興，便命取了一竿紫竹蕭，命佩鳳吹，蕭文化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散魂飛。唱罷，復又行令。那天将有三更時，賈珎酒已
八分了，大家飲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聼那邉墻下有人長嘆之聲。大家明明聼見，都悚然疑畏起来。賈珍𢗅厲聲叱咤，問：誰在那𥚃？連問幾聲，並無有人荅應。尤氏道：必是墻外邉家𥚃，人也未知。賈珍道：胡説！這墻四靣皆無下人的房子，况且那邉又𦂳靠着詞堂，焉得有人？一語未了，一時只聴得一陣風聲過墻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内隔房閤之聲，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凉颯起來；月色惨淡，也不似先明朗。衆人都覺毛髪悚然。賈珎酒也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掌持
住些，他心下也十分疑畏，大沒興頭，起来免強。又坐了一㑹，就𡚖房安歇了。次日一早起来，乃是十五日，帶領衆人開祠堂，行朔望之禮。細看祠内，都仍照𦾔好好的，並無異怪之跡。賈珍自為醉後自怪，也不提此事。禮畢，仍閉上門，照𦾔鎻上。賈珍夫妻至晚飯後方過荣府来，只見賈政、賈赦都在賈母房内坐着説閑話，與賈母取笑。賈璉、賈𤨔、寳玉、賈蘭皆在地下侍立。賈珍来了，都一一見過。説了両句話後，賈母命坐，賈珍方在進門杌子上坐了。賈母問道：你兄弟這両
日箭如何了？賈珎道：大長了，不但式樣好，弓也長了一個力。賈母道：這也勾了，且别貪力，仔細弩傷。賈珎荅應：是。賈母道：昨日送來的西瓜、月餅皆好。賈珎道：月餅是新來的一個專做㸃心的厨子，我試了試，果然好𦂯，敢做了孝敬。賈母道：此時月上了，偺們且去上香。便起身扶著寳玉的肩，帶領衆人齊徃園中来。園之正門俱已大開，吊著羊角大燈。嘉廕堂前月台上焚著斗香，秉着風燭，陳献着爪餅、各色菓品。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𥚃靣乆候。正是月明燈彩，人氣
香𤇆，晶艶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鋪着拜毯錦褥，賈母盥手上香，拜畢，於是大家皆拜過。賈母便説：賞月在山上㝡好。因命在那山脊上的大亭上去。衆人聼説，𢗅着在那𥚃去鋪設。賈母且在嘉廕堂中吃茶少歇，説些閑話。一時人回：都齊偹了。賈母方扶着人上山。王夫人等説：恐石上苔滑，還是坐竹椅子上去。賈母道：天天有人打掃，况且極平稳的𡩖路，何必不踈散踈散筋？於是賈赦、賈政等在前引路，両個老婆子秉著両把羊角手罩燈，夗央、琥珀、尤氏等帖身搀扶，邢
夫人等在後圍随。不過百餘步，至主山峯脊之上，便是這坐厰𠫊。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庒。于亭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圍屏隔作両間。凡槕椅形勢，皆是圓的時，取團圓之意。居中，賈母坐下，左𡸁手，賈赦、賈珎、賈璉、賈蓉；右𡸁手，賈政、寳玉、賈𤨔、賈蘭團團圍坐。下靣還有半壁餘空。賈母道：常日倒還不沉人少，今日看來，究竟偺們人也甚少。想當年過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個，何等𤍠閙！今日就這樣，太少了。待要再呌幾個来，他們都是有父母的
家𥚃去應景，不好来的。如今呌女孩們來坐那邉罷。於是将迎、探、措三個請來，莭依次坐定。賈母便命折一枝桂花来，命一媳婦在屏後擊鼓傳花：若在手中，飲酒一杯，罰笑語一個。先從賈母起，次賈赦，一一接過。鼓聲両轉，恰恰在賈政手中，只得飲了酒。衆姊妹弟兄皆要聼是何談話，賈政見賈母喜悦，只得説。方欲説時，賈母道：若説的不笑了，還要罰。賈政道：只得一個，若不哭，只好愿罰了。一家子一個人最怕老婆，只説了這一句，大家皆笑了。因從不曽見賈政説過，
所以𦂯笑。賈母道：這必是好的。賈政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賈母道：自然。賈政道：這個怕老婆的人，從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日，到街上買東西，便遇見了幾個朋友，拉到家𥚃去吃酒。不想吃醉了，就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醒了，後悔不及，只得來家陪罪。他老婆正洗脚，説：既是這樣，你替我舚舚就饒你。這男人只得舚，未免𢙣心要吐。他老婆便惱了要打，説：就這麽輕狂！嚇的男人𢗅跪下説：並不是奶奶脚，只是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月餅饀子，
所以今日有些作酸的。賈母衆人都笑了。賈政𢗅斟了一杯，送與賈母。賈母道：既這樣，快呌人取蹺酒来，别呌你們受累。衆人又都笑起來。又擊鼓。從賈政傳起，可巧傳至寳玉鼓止。因賈政在坐，自是踧踖不安，偏又在他手内，因想：説笑話，倘或説不好了，又説沒口才；若説好了，又説正經的不㑹，只管油嘴貪舌，更有不是，不如不説的好。乃起身辭道：我不能説笑話，求再限别的罷了。賈政説：既這樣，限一個秋字，就即景做一首詩，若好，便賞了；若不好，明日好好。仔細。賈
母𢗅道：好好的行令，如何又作詩？賈政道：他能的。賈母聼説：既這樣，就快作。命人取了𥿄筆来，賈政道：只不許用那些氷、玉、晶、銀、彩、光、明、素等樣，准砌字眼，要另出己見，試試你這幾年的情思。寳玉聼了，磞在心坎上，遂立想了四句，向𥿄上冩了，呈與賈赦看，道是。賈政看了，㸃頭不語。賈母見這𦨚，知無甚大不好，便問：怎麽樣？賈政因欲賈母喜悦，便説：難為他，只是不肯念書，到的詞句不雅。賈母道：就罷了。他能多大，定要他作才子不成？這就該獎勵他，已後越𤼵上心了。
賈政道：正是。囙回頭命個婆子出去，吩咐書房内小子們：把我海南帶來的扇子，取両把給他。寳玉𢗅拜謝，仍就𡚖坐行令。當下賈蘭見獎勵寳玉，他便出席，也作了一首，逓與賈政。賈政看了，喜不自勝，遂併講與賈母聼時，賈母也十分歡喜，也𢗅令賞。於是大家𡚖坐，復行起令来。這次賈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説笑話，因説道：一家一個兒子最孝順，偏生母親病了，各𠙚求醫不得，便請了一個針炙的婆子来。這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説是心火，如今用針炙之㳒針炙，
針炙就好了。這兒子慌了，便問：心見鉄即死，如何針得？婆子道：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兒子道：肋條離心甚逺，怎麽不好？婆子道：不妨事，你可知道天下的父母的心偏得多呢！衆人都笑起來。賈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這個婆子針一針就好了。賈赦聼見，便知自己失言冐撞。賈母疑了心，𢗅起身笑與賈母把盞，以别言觧釋。賈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來。不料這次花在賈𤨔手裏。賈𤨔近日讀書稍進，其脾胃中不好務正，也與寳玉一樣，故每常也好
看些詩詞，耑好竒詭仙鬼一格。今見寳玉作詩受獎，他便技癢，只當着賈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拾取𥿄筆，立揮一絶與賈政。賈政看了，亦覺罕異，只是詞句中終帶着不樂讀書之意，不悅道：可見是弟兄了，𤼵言氣吐，總属邪沠。将來都是不由規矩凖䋲，一起下流貨。妙在古人中有二難，你両個也可稱二難了，只是你両個難字却是做難。以教訓難字講。𦂯好哥哥是公然温飛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為曹唐再世了。説的賈赦都𥬇了。賈赦乃要詩睄一
遍，連聲讃道：好！這詩㨿我看，甚寔有氣骨。想來偺們這樣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𥦗螢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揚眉吐氣。偺們的子弟原該都讀些書，不過比人畧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㺯出獃子来？所以爱他這詩，不失偺們侯門氣㮣。因回頭吩咐人取了自己的頑物来，賞賜與他，因又拍着賈𤨔的頭笑道：己後就這樣作㳒，方是偺們的口氣。将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了。賈政聼説，𢗅勸道：不過他胡謅如此，那
𥚃就論到後事了。説着，便斟上酒，又行一回令。賈母便説：你們去罷，自然外頭還有相公們候着，也不可輕忽了他們。况且二更多了，你們散了，再譲我們姑娘們多樂一囘，好歇著了。賈赦等聼了，方止了令，大家共進了一杯酒，方帶着子侄們出去了。要知端的，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蒙古王府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