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探春興利除宿獘 識寳釵小𠅤全大體話説平兒陪着鳳姐吃了飯,伏侍盥嗽畢,方徃探春處来。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環婆子在𥦗外聼候。平兒進入𠫊中,見他姊妹三人正議論些家務,説的便是年內賴大家来請吃酒,他家花園中的事。見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説道:我想的事,不為別的。因想着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了,頭們又另有月錢。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
粉,每人又有二兩。這又同𦆵剛學𥚃的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来也不妥當。你奶奶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分例的。每月買辦,買了會,女人們各房交與他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挐着錢找人買胭脂粉的。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人按房交與我們的。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東西,原是為的是一當錄家。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
得閑,姑娘們偶然一時要幾個錢使,省得找人去,這是𢙢怕姑娘受了委屈。可知這個錢為這個𦆵有的。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𥚃的姑娘,各門的姊妹,都是現挐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了一半,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脱了空,遲了日子,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弄些使不得的東西搪寨。探春、李紈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𥚃弄了来的那平常東西使不得,依然得現買。就用這二兩銀子了,另呌別人的奶媽或是兄
弟、哥哥、兒子買了来𦆵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買去,照舊是那様。不知他們是什麽法子,是舖子𥚃壞了的,不要了,他們都弄了来,单預俻給我們的。平兒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様的,他買了好的来,外辦豈肯和他善開交?又説他使壞心,要奪這外辦了。所以他們也只昨如此,寧可得罪了主子,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姑娘們只得使奶媽們,他們也就不敢説閑話了。探春道:因此我心𥚃不自在,錢費兩起,東西又白擲一半,算起来費兩遮子錢,不如把買辦這一分
子免了罷。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𥚃頭徃賴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偺們的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沒有偺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們家女兒説閑話兒,誰知那麽個園子,除他們戴的花兒,吃的笋菓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總有二百兩銀子剰。從那日我𦆵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寳釵笑道:真真膏𪲭紈袴之談!你們原是千金小姐,不知道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有看見朱夫
子有一萹不自葉之文不成?探春笑道:𨿽也看過,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那𥚃都真有的。寳釵道:朱子都有虗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𦆵辦了兩天的時事,就利慾薰心,把朱夫子都看虛了。探春笑道:你這様一個通人,竟沒看見了書。當日姬子曾云:登䘵利之塲,處運籌之境者,竊尭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寳釵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斷章取義,念出底下一句来,我自已罵我自已不成?寳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
聰明人,這些正事上竟沒經歴過,如今可惜遲了些。李紈笑道:呌了人家来,不説正事,你們且對講學問。寳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小事上用學問,那小事越發作髙一層了。不挐學問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三人都是取笑之談,説笑了一回,仍談正事。探春因又接着説道:偺們園子只筭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利息。若此時也出脱生發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偺們這様人家行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来,既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任
人作踐,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𥚃的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本分老成、能知園囿事的,派準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有些孝敬。一則園子有專管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臨時𢗅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每年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以省了些花兒匠、山子匠並打掃人等的工費錢。将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寳釵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𦘕,聼哪些説,
便㸃頭笑道: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矣。李紈笑道:好主意,這一行太太必喜歡。省錢事小,第一省人。打掃專司其識,又許他們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𥁞識了。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説了来,我們奶奶雖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在園子𥚃住着,不能多弄些頑意兒去陪襯,反呌人去監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斷不好出口。寳釵𢗅走過来,摸着他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麽作的?從早起到這會子,你説了這些,放一套,一個様
兒,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沒見他説。他們奶奶才短想不到,三姑娘説一句,你就説一句是。橫竪三姑娘一套話出来,你就有一套進去。總是三姑娘想的到,你奶奶也想的到,只是必有個不可辦之故。這會子又是因姑娘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令人去監管。你們想想這話,若果真交與他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兒也不許搯,一個菓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不敢天天與小姑娘們就吵不清了。他這逺愁近慮,不抗不卑,他奶奶便不和偺們好聼他這
一畨話,也必要自愧的好了,不和的也便和了。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氣,聼他来了,忽然想起他主子来,素日當家使出来的,好撒野的奴才。我見他更生了氣。誰知他来了,避猫鼠兒似的站了半天,怪可憐的。接着又説了那麽些話,不説他主子待我好,到説姑娘不枉待我們奶奶素日的情意。這一句話不但沒了氣,我到愧了,又傷起心来。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兒家,自已還閙的沒人疼、沒人顧的,我那𥚃還有待人的好處?口中説到這𥚃,不免又流下淚来。李紈等
見他説的𢡆切,又想他素日趙姨娘每每誹謗,在王夫人跟膠,亦被趙姨娘所累,也不免都流下淚来。都𢗅勸他:趂今日清静,大家商議兩件興利剔獘的事,也不枉太太委托一塲。又提:這沒要緊的事作什麽?平兒𢗅道:我已明白了。姑娘竟説誰好,竟一派人就完了。探春道:雖如此説,也須得回你奶奶一聲。我們這𥚃搜剔不遺,已經不當,因你奶奶是個明白人,我𦆵這樣行。若是糊塗的,我也不肯,到像抓了尖兒,豈可不商量了再行?平兒笑道:既這様,我去告訴一聲。
説着去了,半日方回来,笑説:我説是白走一淌,這様好事,奶奶豈有不依的。探春聼了,便和李紈命人将園中所有的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家𠫭度,大概定了幾個,又将他們一齊傳来。李紈即将在概告訴了他們。衆人聼見,無不願意。也有説:那一片竹子單交給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𥚃吃的笋,一年還可交些錢糧。這一個説:那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此頑的大小雀鳥的糧食,不必動官中錢糧,我還可以交錢糧。探春𦆵要説話,人回:大夫来了,進園瞧姑
娘。衆婆子只得去領大夫。平兒𢗅説:單你們有一百個,也不成個體統,難道沒有管事的頭腦帶進大夫来麽?回事的人説:有吴大娘和單大娘,他丙個在西南角上聚錦門等着呢。平兒聼説,方罷了。衆婆子去後,探春問寳釵:如何?寳釵笑荅道:勤扵始者怠扵終,善其辭者嗜其利。探春聼了,㸃頭稱賛,便向冊上指出幾個人来,與他三個人看。平兒𢗅去取笑硯来,他三人説道:這一個老祝媽是個妥當的。况他老頭子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
的竹子交與他。這一個老田媽本是個種庄家的,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麥之類,雖是頑意兒,不必認真耕種,這事也須得他去再一按時加意培植,豈不更好?探春笑道:可惜蘅蕪院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之物。李紈𢗅笑道:蘅蕪院𥚃更利害。如今香料舖、痰盂、大市大廟賣的各色香料香兒,都是這些東西,算起来比別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別説別的,单只説春夏天二季玫瑰花並那籬笆上的薔薇花、月季花、寳香、金銀藤等類的沒要緊的花草,
乾了賣到茶葉舖、藥舖去,也值幾個錢。探春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弄這香草的沒有在行的人。平兒𢗅笑道:跟寳姑娘的鶯兒,他媽就是會弄這個的。上回他還採了些晒乾了,編成花籃葫蘆給我頑,姑娘忘了不成?寳釵笑道:我𦆵賛你,你到来捉弄我了。三人都詫異,問道:這是為何?寳釵道:這斷斷使不得。你們這𥚃多少得愛用的人,一個個閑着洞辦,這會子我又弄我的人来,呌那起人連我也看小了。我到替你們想出一個人来。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茗烟的
娘,那是個誠實老人家,他又合我們鶯兒的娘極好。不如把這事交與葉媽,他有不知道的,不用偺們,他就找鶯兒的娘去商議了。那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那是他們的私情兒,有人説閑話,也就怨不到偺們身上了。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扵事又甚妥。李紈、平兒都道:是極。探春笑道:𨿽如此説,只怕他們見利忘義呢。平兒笑道:不相干。前兒鶯兒還認了葉媽作乾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好的狠呢。探春聼了方罷了。又公同斟酌出幾個人来,俱是他四
人素習冷眼取中的,用筆圈出。一時婆子們来回:大夫已去。将藥方送上去。三人看了,一面遣人出去取藥,並派煎藥的人,一面探春與李紈明示諸人:某人管某處,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餘者任憑你們採取了去取利,年終算賬。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終算賬歸錢時,自然歸到賬房,仍是上頭又添一層管主,還在他們手𥚃又剝一層皮。這如今我們興出這事来,派了你們,已是跨過他們的頭去了,心𥚃有氣,只説不出来。你們年終去歸賬,他還不
捉弄你們等什麽?再者,一年間管什麽的,主子有一全分,他們就有半分,這是家常的舊例,人所共知的,別的偷着的在外。如今這園子是我的新創,竟別入他們的手,每年算賬,竟歸到𥚃頭来𦆵好。寳釵笑道:依我説,𥚃頭也不用歸賬,這個多了,那個少了,到不好。不如呌他們領一分子去,就派他攬一宗事去。不過是園子𥚃的人動用的東西,我替你們算出来了,有限的幾件事,不過是頭油脂粉香紙,每一位姑娘幾個了頭,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處茗箒箥箕擔子
並大小禽鳥鹿𪞃的糧食,不過這幾様,都是他們包了去,不用賬房去領錢。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平兒笑道:這幾宗雖少,一年通共算起来,也省的四百兩銀子。寳釵笑道:却又来。一年四百,二年八百,取租錢的房也能置得幾間了?薄地敢可添幾𤱔了?雖然還有富餘的,但他們既辛苦一年,也要呌他們剩些,粘補粘補自己。雖是興利莭用為綱亦不可太嗇,總再省上三二百銀子,失了大體統也不像。所以如此一行,外頭賬房𥚃一年少出四五百銀子,也不覺得狠
艱難了。他們𥚃頭却也得些小補,這些沒營生的媽媽們也寬裕了,園子𥚃花木也可以每年滋生些,你們也得了可使之物,這庶幾不失大體。若一味要省那𥚃,搜不出幾個錢来,凡有些餘利的,一概入了官,那時怨聲載道,豈不失了你們這様人家的大體?如今這園子𥚃幾十個老媽媽們,若只給了這幾個,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道。我𦆵説的,他們只供給這幾様,也未免太寬裕了。一年竟除了這個之外,每人不論有餘無餘,只呌他挐出幾吊錢来,大家凑齊,单散
與那些園中的媽媽們。他們雖不料理,他們也是日夜在園中當差之人,闗門閉戶,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分內也該粘帶些的。還有一句至小的話,率性説破了,你們只管了,自已寬裕了;不分與他們些,他們雖不敢明怨,心𥚃却有些不服,只用假公濟私的,多摘上你們幾個菓子,多搯上幾枝花兒,你們有𡨚無處訴呢,呌他們也得些便宜。你們有照顧不到的,他們就替你們照顧了。衆婆子聼了這個議論,又不去受賬房的轄制,又不與鳳姐去算賬,一年不過多挐出
幾吊錢来,各各歡喜異常,都齊聲説:願意!强如出去被他們揉搓着,還得挐出錢来呢。那不得管事的聼了每年終又無故得錢,都歡喜起来,口內説道:他們每年辛苦,是該剩些錢粘補的,我們怎好稳吃三注呢?寳釵笑道:媽媽們也別推辭了,這也是分内應當的。你們只要日夜辛苦些,別躱懶,縱放人吃酒賭錢就是了。不然,我不説這事。你們一般聼見姨媽親口囑托我三五回,説: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閒兒,別的姑娘們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管,分明是呌姨媽
操心。你們奶奶又多病多灾,家務也𢗅,我原是個閑人,便是個街方鄰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親姨媽托我?我少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衆人嫌我。倘或我只顧了小分,沽名釣譽,那時酒醉賭博,生出事来,我怎麽見姨媽你們?那時後悔也遲了,就連你們那素昔的老臉也都丢了。這些姑娘小姐們,這麽一所大花園,都是你們看管,皆因看得你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是循規蹈矩的,原該大家齊心,顧些禮面,你們反縱放別人任意吃酒賭博。姨媽聼見了,教訓一場猶
可,倘或被那幾個管家娘子知道了,他們不用回姨媽,竟教導你們一場,你們這年老的反受了年少的氣,雖是他們是管家,管的着,何不你們自已存些體面,他們如何得来作踐?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来,也為大家齊心,把這園子周全的謹謹慎慎,使那些有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𧫴慎,且不用他們操心,他們心𥚃豈不敬服?也不枉替你們籌畫這進益。既能奪他們之權,生你們之利,你們自已想想這話。衆人聼了,都歡聲鼎沸,説:姑娘説的狠
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様疼顧我們,我們真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剛説到這𥚃,只見林之孝家的来説:江南甄府𥚃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朝賀,此刻先遣人来送禮請安。説着,便将禮单送上来。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等的粧縀:蟒縀十二,⽦上用各色寧紬十二,⽦上用宫紬十二,⽦上用縀十二,⽦上用紗十二,⽦上用各色紬綾四址。⽦李紈也看過,便説道:用上等封𠒇賞他。因又命人去回賈母。賈母便命人呌李紈。探春、寳釵等也都過来,将
禮物看了。李紈收過一邉,吩咐內為上人説,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賈母因説道:甄家又不與別家相同,上等封兒賞男人,只怕轉眼又打發女人来請安,預備尺頭。一語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個女人来請安。賈母聼了,𢗅命人帶進来。那四個人都是四十徃上年紀,穿戴之物,皆比主人不甚差逺。請安問好畢,賈母便命挐了四個脚踏来。他四人謝報坐待寳釵等坐了方坐下。賈母便問:多早晚進京的?四人𢗅站起来回説:昨日進的京。今日太太帶了姑娘進宫請安
去了,故先令奴才們来請安,問候姑娘們好。賈母笑問道:這些年沒進京,也不想到今年来。四人也都笑道:正是今年是奉㫖進京的。賈母問道:家眷都来了?四人回説:老太太和哥兒、兩位小姐並別位太太都沒来,就只太太帶了三姑娘来了。賈母道:有了人家沒有?四人回道:沒有呢。賈母笑道:你們大姑娘和二姑娘,這兩家都和我們甚好。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們有信回去説,全𧇊府上照看。賈母笑道:什麽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親,原應當的。你們二姑娘又更
好,更不自尊自大的,所以我們𦆵走的親宻。四人笑道:這是老太太過謙了。賈母又問:你們哥兒也跟着你們老太太?四人回説:也是跟着老太太。賈母道:幾歲了?念書了沒有?四人笑説:今年十三歲,因長得齊整,老太太狠疼自糿,淘氣異常,天天逃學,老太太也不敢十分管教。賈母笑道:也不成了我們家的了。你們那哥兒呌什麽名字?四人説道:因老太太當作寳貝一様,他又生得白,老太太便呌他作寳玉。賈母笑向李紈乖道:偏也呌作寳玉。李紈等𢗅欠身笑道:從
古至今,同時隔代,重名的狠多。四人也笑道:起了這個小名兒之後,我們上下都疑惑,不知知位親友家也到像有個似的。只是十来年沒進京,都記不真了。賈母笑道:豈敢!就是我的孫子。人来,衆媳婦了。環荅應了一聲,走進来。賈母笑道:園子𥚃,把偺們的寳玉呌了来,給這管家娘子瞧瞧,比他們的寳玉如何?衆媳婦聼了,𢗅去了。半刻,圍了寳玉進来。四人一見,𢗅起身笑道:唬了我們一跳!若是我們不進府来,倘若別處遇見,還只當我們的寳玉後趕着也進了京呢。
一面説,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問長問短。寳玉也𢗅笑問好。賈母笑道:比你們的長的如何?李紈等笑道:四位媽媽𦆵一説,可知模様兒相倣了。賈母笑道:那有這様巧事?大家子的孩子們,再養的妖嫩,除了面上有殘疾,十分黑醜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様的齊整,這也沒有什麽怪處。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様兒是一様,老太太説淘氣也一様。我們看来,這位哥兒性情却比我們的好些。賈母𢗅問:怎麽见得?四人笑道:方𦆵我們拉哥兒的手説話便知。我們那一個只説
我們糊塗,慢説拉手,他的東西我們畧動一動也不依,所以使喚的人都是女孩子們。話未説完,李紈等忍不住笑了。賈母也笑道:我們這會子也打發人去見了你們寳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時。可知你我這様人家的孩子們,憑他們有什麽刁鑚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数来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数,也不容他刁鑚去了。就是大人溺愛,一則生的得人意兒,二則見人禮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錯,使人見了可疼可愛,背地𥚃,所
以縱他一㸃子。若一味他只管沒𥚃沒外,不與大人争光,憑他生的怎様,也是該打死的了。四人聼了,都笑説:老太太這話正是。雖然我們寳玉淘氣古怪,有時見了人客,規矩禮数更比大人有趣,所以無人見了不愛,只説為什麽還打他。殊不知他在家𥚃無法無天,大人想不到的話,他偏會説;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爺、太太恨的無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還都治的過来。第一天生下来這一種刁鑚古怪的脾氣,如何使得?一語未了,人回:太太回来
了。王夫人進来問安畢,他四人請了安,大概説了兩句,賈母便命:歇歇去罷。王夫人親捧過茶来,方退出。四人告辭了賈母,便徃王夫人處来,説了一回家務,打發他們回去,不必細説。這𥚃賈母喜的逢人便告訴:他家也有一個寳玉,行景也是一様。衆人都為天下世宦之家,多有同名者,也有祖母溺愛孫者,亦古今之常情,不是什麽罕事,故皆不介意。獨寳玉是個迂濶獃公子,孤心性自為是那四人承悦賈母之詞。後回至園中去看史湘雲病去。湘雲説他:你放心閙
罷。先是单𢇁不線,孤樹不林,如今有了個對子了,閙急了,再打狠了,你逃𥃷到南京,打那一個去?寳玉道:那𥚃的謊話你也信了,偏又有個寳玉了。湘雲道:怎麽列國有藺相如,漢朝又有個司馬相如呢?寳玉笑道:這敢罷了,偏又模様兒也是一様,這是沒有的事。湘雲道:怎麽主人看見孔子,只當是陽貨呢?寳玉笑道:孔子、陽貨貌雖同,却不同名姓;藺與司馬雖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兩様俱同不成?湘雲沒話答對,因笑道:你只會胡攬,我也不和你分証。有也罷,
沒也罷,與我無干。説着,便睡下了。寳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説必無,然亦似有;若説必有,又並無目覩。心中悶悶,回至房中榻上,黙黙盤算,不覺忽忽睡去,竟到了一座花園之內。寳玉詫異道:除了我們大觀園,竟又有這個園子?正疑惑間,從那邉来了幾個女兒,都是了環。寳玉道:除了鴛鴦、𥫄人、平兒之外,也竟還有這干人?只見那些了環咲道:寳玉怎麽跑到這𥚃来了?寳玉只當是説他,自已𢗅来陪笑説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家的花園。好姐姐們,帶我
俇俇衆了。環都笑道:原来不是偺們家的寳玉,他生的到也還乾净,嘴兒到了乖。寳玉聼了,𢗅道:姐姐們,這𥚃也竟有個寳玉了。環們𢗅道:寳玉二字,我們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為保佑他延壽消災,我們呌他,他聼見喜歡。你是那𥚃逺方来的一個臭小子,也亂呌起来,仔細你的臭肉,打不爛你的。又是一個笑道:偺們快走罷,別呌寳玉看見,又説同這臭小子説了話,把偺們薰臭了。説着,一逕去了。寳玉納悶道:從来沒有人如此塗毒我,他們如何竟這様?真亦有我這
様一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順步早到了一所院內。寳玉又詫異道:除了怡紅院,也竟還有這麽一個院落?忽上了臺階,進了屋內,只見榻上有一個人卧着,那邉有幾個女孩兒作針線,也有嘻笑頑耍的。只見榻上那個少年嘆了一聲:一個了環笑問道:寳玉,你不睡又嘆什麽?想必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胡恨呢。寳玉聼説,心下也便吃驚。只見榻上少年説道:我聼見老太太説,長安都中也有個寳玉,和我一様的性情,我只不信。我𦆵作了一個夢,竟夢中到了都中一
個花園子𥚃頭,遇見幾個姐姐,都呌我臭小子,不理我。我好容易打到他房𥚃,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寳玉聼説,𢗅説道:我因找寳玉,来到這𥚃,原来你就是寳玉!榻上的寳玉𢗅下来拉住,笑道:原来你就是寳玉,這可不是夢𥚃?寳玉道:如何是夢?真而又真了。一語未了,只見人来説:老爺呌寳玉!唬的二人都慌了,一個寳玉就走,一個寳玉便𢗅呌:寳玉快回来,快回来!襲人在旁聼他夢中自喚,𢗅推醒他,笑問道:寳玉在那𥚃?此時寳玉雖醒,神思恍惚,因向
門外指道:𦆵出去了。襲人笑道:那是你夢迷了。你揉眼細瞧瞧,是鏡子𥚃照的你的影兒。寳玉向前照了一照,原是那嵌的大鏡,對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過𠻳盂茶𣶓来,𠻳了口。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囑咐説:小人屋𥚃不可多有鏡子,人小魂不全,鏡子照多了,睡覺驚𢙢作胡夢。如今到在大鏡子那𥚃安了床,有時放下鏡套,還好徃前来,天熱人肯困那𥚃想的到放他?比如方𦆵就忘了,自然是先淌下瞧着影兒頑,一時合上眼,自然是胡夢顛倒。不然,如何看
得着自已呌自已的名字?不如明兒挪進床来是正經。一語未了,只見王夫人遣人呌寳玉。不知有何話説,且聼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戚蓼生序抄本石头记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