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起来，可喜这日天氣清朗，李紈侵晨先
起，看着老婆子丫頭们掃那些落葉，並擦抹棹椅，預偹茶酒噐皿。只見豐児帶了刘姥姥、板児進来，说：大奶奶到忙的𦂳。李紈咲道：我说你昨児去不成，只忙着要去。刘姥姥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呌我也热闹一天去。豐児拿了几把大小鑰匙，说道：我们奶奶说了，外頭的髙几恐不彀使，不如𫕲了楼，把那𠬧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親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𫕲了，帶着人搬罢。李氏便命素雲接了鑰匙，又命婆子出去，把二门上的小厮呌几个来。李氏跕在大覌楼下徃上看，命人上去𫕲了綴錦阁，一張一張徃下抬。小厮、老婆子、丫頭一齊動手，抬了二十多張下来。李紈道：好生着，別慌慌張張鬼赶来似的，仔細磞了牙子。又回頭向刘姥姥笑道：姥姥，你也上去瞧瞧。刘姥姥听说，爬不淂一声児，便拉了板児，登梯上去。進里面，只見烏壓壓的堆着些圍屏棹
椅、大小花灯之類，虽不大認得，只見五彩炫耀，各有竒妙。念了几声佛，便下来了。然後鎖上门，一齊𦂯下來。李紈道：恐怕老太太髙㒷，越性把舡上划子、槁槳、遮陽幔子，都搬了下來預偹着。眾人答應，又復𫕲了，色色的搬了下来，命小厮傳駕娘们到舡塢里撐出両支船來。正乱着安排，只見賈母已帶了一羣人進來了。李紈𢗅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髙㒷，到進来了。我只當还沒梳頭呢，𦂯擷了菊花要送去。一面说，一面碧月早捧過一个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来，𥚃面養着各色的折枝菊花。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簮了鬂上。因回頭看見了刘姥姥，𢗅笑道：過來帶花兒。一語未完，风姐便拉過刘姥姥來，笑道：讓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盤子花，横三豎四的插了一頭。賈母和眾人笑的不住。刘姥姥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庅福，今兒这様体面起來。眾人笑道：你还不拔下來摔到他
臉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輕時也凨流，爱个花兒粉兒的，今兒老凨流才好。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𠅘子上。丫妚们抱了一个大錦褥子來，鋪在欄干榻板上。賈母倚柱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他：這園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買画兒貼，時常闲了。大家都说：怎庅淂也到画兒上去俇俇？想着那个画兒也不過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谁知我今兒進这園里一瞧，竟比那画兒还強十倍。怎庅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園子画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们見見，死了也淂好䖏。賈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孫女兒，他就会画。等明兒呌他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喜的𢗅跑過來，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庅大年紀兒，又这庅个好模様，还有這个能幹，別是个神仙托生的罢。賈母少歇
一回，自然領着刘姥姥都見識見識。先到了瀟湘舘，一進门，只見両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蒼苔佈滿，中间羊腸一條石子墁的路。刘姥姥讓出路來与賈母眾人走，自己却赾走土地。琥珀拉他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細苔滑了。刘姥姥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別沾贜了他。只頋上頭和人说話，不妨底下果跴滑了，咕咚一跤跌倒。眾人都拍手呵呵的咲起來。賈母咲駡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來！只跕着咲。说話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𦂯说嘴，就打了嘴。賈母问他：可扭了腰了不曽？呌丫頭们搥一搥。刘姥姥道：那里说的我这庅姣嫩了，那一天不跌両下子？都要搥起来还了淂呢！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林代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奉与賈母。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林代玉听说，便命丫
頭把自己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刘姥姥因見𥦗下案上设着筆硯，又見書架上磊着滿滿的書，刘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咲指代玉道：这是我这外孫女兒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林代玉一畨，方咲道：这那里像个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还好。賈母因问：宝玉怎庅不見？眾丫頭们答说：在池子里舡上呢。賈母道：谁又預偹下舡了？李紈𢗅回说：𦂯𫕲楼拿几。我恐怕老太太髙㒷，就預偹下了。賈母听了，方欲説话时，有人回说：姨太太來了。賈母等剛站起來，只見薛姨媽早進来了，一面歸坐，笑道：今兒老太太髙㒷，这早晚就來了。賈母笑道：我才说來遅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来遅了。说咲一会，賈母因見𥦗上紗顏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頭又沒有个桃杏樹，
這竹子已是緑的，再拿這緑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偺们先有四五様顏色糊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𥦗上的换了。鳳姐児忙道：昨児我𫕲庫房，看見大板箱里还有好些⽦銀紅蝉翼紗，也有各様折枝花様的，也有流雲卍福花様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様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過这様的。拿了両⽦去来，作両床綿紗被，想来一定是好的。賈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説你沒有不经過不見過，連這个紗还不認淂呢，明児还说嘴！薛姨媽等都笑説：憑他怎庅经過見過，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道了他，我们也听听。鳳姐児也笑説：好祖宗，教給我罷。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那個紗比你们的年紀还大呢，怪不淂他認作蝉翼紗，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認作蝉翼紗，正𦂳名子呌作軟烟羅。鳳姐兒道：這个名児也好听，只是我這庅大了，紗羅也見過几百様，従
沒听見过这个名。賈母笑道：你能活了多大？見過几様沒䖏放的東西，就説嘴来了。那個軟烟羅只有四様顏色：一様雨過天晴，一様秋香色，一様松緑的，一様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𥦗屜，逺逺的看着，就似𤇆霧一様，所以呌作軟烟羅。那銀紅的又呌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様軟厚輕密的了。薛姨媽咲道：別説鳳丫頭沒見，連我也沒听見過。鳳姐兒一面説話，早命人取了一⽦来了。賈母说：可不是，這个先時原不過是糊𥦗屜，後来我们拿這个作被作帳子試試也竟好。明児就找出幾⽦来，拿銀紅的替他糊𥦗子。鳳姐答應着。眾人都看了，稱賛不已。刘姥姥也覷着眼看个不了，念佛説道：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𥦗子，豈不可惜？賈母道：到是做衣裳不好看。鳳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綿紗祅子襟児拉了出来，向賈母、薛姨媽道：看我的
這祅児。賈母、薛姨媽都説：這也是上好的了。这是如今的上用內造，竟比不上这个。鳳姐児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內造上用呢，竟連这个官用的也比不上了。賈母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時，都拿出来送这刘親家，両⽦做一个帳子。我掛下剩的，配上𥚃子，做些夾背心子，給丫頭们穿白，𠬧着𣨴壞了。鳳姐𢗅答應了，仍命人送去。賈母起身笑道：这屋𥚃窄，再徃別䖏俇去。刘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説大家子住大房，昨児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髙，怪道後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東西，預偹个梯子作什庅？後来我想起来，定是為𫕲頂櫃，𠬧放東西，非离了那梯子，怎庅得上去呢？如今又見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的東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呌什庅。我越看越捨不得离了这里。
鳳姐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説着，一径離了瀟湘舘，逺逺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𥚃撑船。賈母道：他们既預偹下船，偺们就坐。一面説着，便向紫菱洲蓼溆一帶走来。未至池前，只見几个婆子手𥚃都捧着一色捏𢇁戧金五彩大盒子走来。鳳姐忙问王夫人：早飯在那里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賈母听说，便回頭説：你三妹妹那里好，你就帶了人摆去，我们從这里坐了舡去。鳳姐児听説，便回身同了李紈、探春、夗央、琥珀，帶着端飯的人等，超着近路，到了秋𤕤齋，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棹案。夗鴦笑道：天天偺们説外頭老爺们吃酒吃飯，都有一个𥱢片，相公拿他取笑児。偺们今児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李紈是个厚道人了，不觧。鳳姐児却知是説的刘姥姥了，也笑説道：偺们今児就拿他取个咲児。二人便如此這般的商議。李紈笑劝道：你們一點
好事也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兒，还这庅淘氣，仔細老太太说。鴛鴦咲道：恨不与你相干，有我呢。正说着，只見賈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着丫環端过两盤茶来，大家吃畢，风姐手𥚃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烏木三廂銀箸敠，人位按席擺下。賈母因说：把那一張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讓刘親家近我这边坐着。眾人听说，忙抬了过来。风姐一面遞眼色与鴛鴦，鴛鴦便拉了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夕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規矩，若錯了，我们就笑话呢。调停已畢，然後歸坐。薛姨媽是吃过飯来的，不吃，只坐在一邉吃茶。賈母帶着宝玉、湘雲、代玉、宝釵一棹，王夫人帶着迎春姊妹三个人一桌，刘姥姥傍着賈母一棹。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妚在傍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鴛鴦是不當这差的了，今日鴛鴦偏接过麈尾来拂着。丫
嬛们知道他要撮弄刘姥姥，便躱𫕲讓他。鴛鴦一面侍立，一面悄向刘姥姥说道：別忘了。刘姥姥道：姑娘放心。那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风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单拿了一㕠老年四楞象牙廂金的快子與刘姥姥。刘姥姥見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鉄掀还沉，那里𠎦的过他？说的眾人都笑起来。只見一个媳婦端了一个盒子，跕在當地，一个丫妚上来，揭去盒盖，𥚃面盛着两碗菜。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风姐兒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賈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跕起身来，髙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頭。自己却鼓著腮不语。眾人先是發怔，後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雲掌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来。林代玉笑岔了氣，伏着棹子噯喲，宝玉早滚到賈母懷里，賈母笑的摟着宝玉呌心肝。
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鳳姐兒，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媽也掌不住，口里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𥚃的飯碗都合在迊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姆呌揉一揉腸子，地下的無一个不湾腰屈背，也有躱出去蹲着咲去的，也有忍着咲上来替他姊妹换衣上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掌着，还只管讓刘姥姥。刘姥姥拿起箸来，只斍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雞兒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眾人方住了咲，听見这話，又咲起賈母咲的眼泪出来，琥珀在後搥着。賈母笑道：这定是鳳丫頭促㓞鬼兒闹的，快別信他的話了。那刘姥姥正誇雞蛋小巧，要肏攮一个。鳳姐兒咲道：一両艮子一个呢，你快嚐嚐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夾，那里夾的起来？滿碗里闹了一陣，好容易撮起一个来，𦂯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滚在地下，𢗅放下箸子，要親
自去揀，早有地下的人揀了出去了。刘姥姥嘆道：一両艮子也沒听見了响声兒就沒了。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着他取咲。賈母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快子拿了出來，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风丫頭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曽預偹这牙箸，本是鳳姐和夗央拿了来的，听如此説，𢗅收了過去，也照様换上一双烏木廂艮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艮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风姐兒道：菜裏里有毒，这艮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姥姥道：这个菜里有毒，俺们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来也都端過来与他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様的菜給板兒夹在碗上。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徃探春卧室中去闲話。这里收拾過殘棹，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紈与风姐兒对坐着吃飯，嘆道：別的罢了，我
只爱你们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鳳姐児忙笑道：你可別多心，𦂯剛不過大家取樂兒。一言未了，鴛鴦也進来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个不是。刘姥姥咲道：姑娘説那里話！偺们哄着老太太𫕲个心児，可有什庅惱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个笑兒。我要心里惱，也就不說了。鴛鴦便罵人：為什庅不倒茶給姥姥吃？刘姥姥𢗅道：𦂯剛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過了。姑娘也該用飯了。鳳姐兒便拉鴛鴦坐下：你和我们吃了罢，省的回来又闹。鴛鴦便坐下了。婆子们添上碗箸来，三人吃畢。刘姥姥笑道：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只吃這一點兒就完了，虧你们也不餓，怪只道風兒都吹的倒。鴛鴦便问：今兒剩的菜不少，都那去了？婆子们道：都還沒散呢，在這里等着，一齊散与他们吃。鴛鴦道：他们吃不了這些，挑両碗給二奶奶屋里平丫頭送去。鳳姐兒道：他早
吃了飯了，不用給他。鴛鴦道：他不吃了，喂你们的貓。婆子听了，忙揀了両様，拿盒子送去。鴛鴦道：素雲那去了？李紈道：他们都在這里一処吃，又找他作什庅？鴛鴦道：这就罷了。鳳姐兒道：襲人不在這里，你到是呌人送両様給他去。鴛鴦听說，便命人也送両様。去後，鴛鴦又问婆子们：回来吃酒的攅盒可装上了？婆子道：想必還得一回子。鴛鴦道：催着些兒。婆子答應了。鳳姐兒等来至探春房中，只見他娘兒们正笑。探春素喜濶朗，這三间屋子並不曽隔断。當地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種名人法帖，並数十方宝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𣗳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墙上當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陽烟雨圖，左右掛着一付對聫，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聫云：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己卯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