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諱世民，姓李氏，髙祖之第二子也。年四嵗，有書生相之曰：龍鳯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能濟世安民。髙祖因取其義以為名焉。隋大業末，佐髙祖起義兵，取天下，帝之功居多。髙祖即位，封帝爲秦王，尋加天䇿上将，立爲太子，詔禪位于帝。武徳九年八月，帝即位。○，詔以宫女衆多，幽閟可愍，宜簡出之，各歸
親戚，任其適人。○，上扵弘文殿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卷，置弘文館扵殿側，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禇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徳言等，以本官兼學士，令更日宿直。聴朝之𨻶，引入内殿，講論前言徃行，商搉政事，或至夜兮乃罷。○，上與群臣論止盜，或請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盗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飢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又甞謂侍臣曰：君依扵國，國依扵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而君喪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縦欲也。○，益州奏獠反，請發兵討之。上曰：獠依阻山林，時出鼠竊，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撫以恩信，自然帥服，安可輕動干戈，漁獵其民，比之禽獸，豈爲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許。○，上謂裴寂曰：比多上書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覽。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寢，公輩亦當恪勤職業，副朕此意。上厲。精求治，數引魏徴入卧内，訪以得失，徴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貞觀元年，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
以上入閤議事，皆命諫官随之，有失輒諫。○，上令右㒒射封德彛舉賢，久無所舉。上詰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扵今未有竒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扵異代乎？正患已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徳彛慚而退。○上謂太子少師蕭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脉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朕始寤曏者辯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其能徧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内省，數延見，問
民疾苦，政事得失。○。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願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㫖者，佞臣也。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卿策雖善，朕不取也。○上神采英毅，群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聞規諫。甞謂公卿曰：人欲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苟君愎諫自賢，其臣阿䛕順㫖，君既失國，臣豈能獨
全？如虞世基等謟事煬帝，以保富貴，煬帝既弑，世基等亦誅，公輩宜用此爲戒。事有得失，無惜盡言。○上謂公卿曰：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讟者，與人同利。故也。秦始皇營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已故也。夫羙麗珍竒，固人之所欲，若縦之不已，則危亡立至。朕欲營一殿，材用已具，鑒秦而止。王公已下，宜體朕此意。由是二十年間，風俗素𣝢，衣無錦繡，公私富給。○上謂黄門侍郎王珪曰：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人心所見，互有不同，苟論難往来，務求至當，捨已從人，亦復
何傷。比来或護已之短，遂成怨𨻶，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之顔情，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國之政也。煬帝之世，内外庶官務相順從，當是之時，皆自謂有智，禍不及身。及天下大亂，家國兩亡，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亦為時論所貶，終古不磨。卿曹各當徇公忘私，勿雷同也。○上謂侍臣曰：吾聞西域賈胡得羙珠，剖身以蔵之，有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笑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吏受賕抵法，與帝王徇奢欲而亡國者，何以異扵彼胡之可笑邪？魏徴曰：昔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
有甚者，桀、紂乃忘其身，亦猶是也。上曰：然。朕與公輩宜戮力相輔，庶免為人所笑也。○二年，上謂王珪曰：開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許賑給，而令百姓就食山東，比至末年，儲積可供五十年。煬帝恃其富饒，侈心無厭，卒亡天下。但使倉𢈔之積，足以備凶年，其餘何用㢤？又謂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無所畏憚，朕則不然。上畏皇天之監臨，下憚群臣之瞻仰，兢兢業業，猶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徴曰：此誠致治之要願。陛下慎終如始，則善矣。○，大理少卿胡演進每月囚帳，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書門下四品巳上及尚書
議之，庶無𡨚濫。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鄭善果，上謂胡演曰：善果雖復有罪，官品不卑，豈可使與諸囚為伍？自今三品已上犯罪，不須引過，聽扵朝堂俟進止。○，關中旱，饑，民多賣子，詔出内府金帛爲贖之，歸其父母。又以去歲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詔書畧曰：若使年榖豐稔，天下乂安，移災朕身，以存萬國，是所願也。㑹所在有雨，民大恱。又以隋末亂離饑饉，暴骸滿野，詔所在官司收瘞。○，突厥表請入朝，上謂侍臣曰：曏者突厥之彊，控弦百萬，慿陵中夏，用是驕恣以失其民。今自請入朝，非困窮肯如是乎？朕聞之，且喜且
懼。何則？突厥衰則邉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将如突厥，能無懼乎？卿曹宜不惜苦諌，以輔朕之不逮也。○，畿内有蝗，上入苑中，見蝗，掇數枚，祝之曰：民以穀為命，而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舉手欲吞之。左右諫曰：惡物或成疾。上曰：朕為民受災，何疾之避？遂吞之。是歲蝗不為災。○。上甞曰：朕每臨朝，欲𤼲一言，未嘗不三思，恐為民害，是以不多言。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曰：臣職在記言，陛下之言失，臣必書之，豈徒有害扵今，亦恐貽譏扵後。上恱，賜絹二百段。又曰：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矦景之亂，百官不能乗馬。
元帝爲周師所圍，猶講老子，百官戎服以聽，此深足爲戒。朕所好者，唯堯、舜、周、孔之道，以為如鳥有翼，如魚有水，失之則死，不可暫無耳。○上謂侍臣曰：古語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嵗再赦，善人喑啞。夫養稂莠者害嘉榖，赦有罪者賊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數赦，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上曰：比見群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為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為桀紂。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煑白雉而食之，豈足為至治乎？詔自今大瑞聽表聞，諸瑞甲所司而巳。嘗有白鵲構巢扵寢殿
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毁其巢，縱鵲扵野外。○，天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宫人，竊聞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虚費衣食，且隂氣欝積，亦足致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宫，誠爲可愍，灑掃之餘，亦何所用？扵是遣官扵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出三千餘人。○。上曰：為朕養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䟽其名扵屏風，坐卧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扵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尢為親民，不可不擇。乃命内外五品以上，各舉堪為縣令者，以名聞。
○三年，上謂房玄齡、杜如晦曰：公為僕射，當廣求賢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聽受辭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因敕：尚書細務屬左右丞，唯大事乃關僕射。○上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詔敕有不便者，皆應論執。比来唯睹順從，不聞違異。若但行文書，則誰不可為，何必擇才也。玄齡等皆頓首謝。○四年，上讀明堂鍼灸書云：人五蔵之系，咸附扵背。詔自今母得笞囚背。○上嘗與群臣語及教化，曰：今承大亂之後，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對曰：不然。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
化，譬猶飢渇之易飲食也。上深然之。封徳彛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覇道，盖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邪？魏徴書生，未識時務，若信其虚論，必敗國家。徴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湯、武皆承大亂之後，身致太平，若謂古人淳樸，漸致澆訛，則至于今日，當悉化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從徴言。元年，闗中饑，米斗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甞嗟怨。是歲，天下大稔，流散者咸歸郷里，米斗不過三四錢。終嵗斷死刑纔二十九人。東至于海，南及五嶺，皆外户
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道路馬。上謂長孫無忌曰：貞觀初，上書者皆云人主當獨運威權，征討四夷，唯魏徴勸朕偃武脩文，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頡利成擒，其酋長並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徴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徳彛見之耳。時徳彛巳死。○五年，有司上言：皇太子當冠，用二月吉，請追兵僃儀仗。上曰：東作方興，宜改用十月。少傅蕭瑀奏：據隂陽書，不若二月。上曰：吉凶在人，若動依隂陽，不顧禮義，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與吉㑹，農時最急，不可失也。○隋末，中國人多没扵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
之，凡得男女八萬口。又遣使詣髙麗，收隋氏戰亡骸。骨塟而祭之。○林邑獻五色鸚鵡，新羅獻羙女二人。上曰：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況二女逺别親戚乎？并鸚鵡各付使者而歸之。○上謂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詳熟故也。而有司須臾之間，三覆巳訖。今制決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進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舉樂，皆令門下覆視。有據法當死而情可矜者，錄状以聞，由是全活甚衆。○上謂執政曰：朕甞恐因喜怒妄行賞罰，故欲公等極諌。公等亦宜
受人諌，不可以巳之所欲惡人違之。苟自不能受諫，安能諫人？○康國求内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絶域，以求服逺之名，無益扵用，而縻敝百姓。今康國内附，儻有急難，扵義不得不救，師行萬里，豈不疲勞百姓以取虛名，朕不為也。遂不受。謂侍臣曰：治國如治病，病雖愈，尤宜将護。儻遽自放縦，病復作，則不可救矣。今中國幸安，四夷俱服，誠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懼不終，故欲數聞卿輩諫爭也。○七年，上謂侍臣曰：朕比来決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輩以為事小，不復執奏。夫事無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
昔關𮧻逄忠諫而死，朕每痛之。煬帝驕暴而亡，公輩所親見也。公輩常宜爲朕思煬帝之亡，朕常為公輩念關龍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上謂魏徴曰：為官擇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則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則小人競進矣。○工部尚書叚綸表徴巧工楊思齊，上令試之，綸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國事。卿令先造戲具，豈百工相戒，無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綸階。○八年，上欲分遣大臣為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薦魏徴。上曰：徴箴規朕失，不可一日離左右。乃命靖與太常卿蕭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
長吏賢不肖，問民間疾苦，禮髙年，賑窮乏，襃善良，起滯淹，俾使者所至，如朕親睹。○。上聘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為充華，詔巳行，冊使将發，魏徴聞其甞許嫁士人陸爽，遽上表諫。上聞之大驚，手詔深自克責，命停冊使。○。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宣、饒二州銀大發，采之，歳可得數百萬緡。上曰：朕貴為天子，所乏者非財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與其多得數百萬緡，何如得一賢材？卿未甞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扵山，投珠扵谷，漢之桓、靈，乃聚錢為私蔵，卿欲以桓靈俟我邪？是日，黜萬紀使還
家。○，著作佐郎鄧世隆表請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辭令，有益扵民者，史皆書之，足為不朽。若其無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後主、隋煬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扵亡？為人主患無徳政，文章何為？遂不許。○，上問侍臣：帝王創業與守成孰難？房玄齡曰：草昧之初，與群雄並起角力，而後臣之，創業難矣。魏徴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扵艱難，失之扵安佚，守成難矣。上曰：玄齡與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創業之難。徴與吾共安天下，常恐驕奢生扵富貴，禍亂生扵所忽，故知守成之難。然創業之難，既巳徃矣，守成之難，
方當與諸公慎之。玄齡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历代君鉴
| 传统分类: 史部 | 传记类 | 总录之属 现代分类: 历史 作者: 明 明代宗朱祁钰 编 朝代: 明 版本: 景泰四年内府刊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