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陶 宗儀 九成呉興王筠菴先生示余所蔵唐義士傳，讀之不覺令人泣下，謹録之。傳曰：辛亥秋，友人端叜倪君過余溪上，示游杭雜藁，中有識唐玉潜事一篇。余讀大驚，頓足起立曰：“異哉！今世乃有此人，有此事，願詳告我。”叜乃言曰：“唐君名珏，字玉潜，㑹嵇山隂人。家貧，聚徒授經，營滫髓以飬其毋。𡻕戊寅，有總江南浮屠者楊璉真珈，怙恩横肆，勢𦦨爍人，窮驕極滛，不可具状。十二月十有二日，帥徒役頓蕭山，發趙氏諸𨹧寢，至断殘支體，攫珠𥜗玉押，
焚其胔，棄骨草莾間。唐時年三十二𡻕，聞之痛憤，亟貨家具，得白金百星許，執劵行貸，得白金又百星許。乃具酒醪，市羊豕，邀里中少年若干輩，狎坐轟飲。酒且酣，少年起請曰：“君儒者，若是将何為焉？”唐惨然具以告，願收遺骸共瘗之。衆謝曰：“諾。”中一少年曰：“發丘中郎将，耽耽餓虎，事露柰何？”唐曰：“余固籌矣。今四郊多暴骨，取竄以易，誰復知之？”乃斵文木為匱，復黄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𨹧某陵，分委而散遣之。蕝地以蔵，為文而告。詰旦，事訖來集，出白金羡餘酬，戒勿泄。越七曰，捴浮屠下令哀陵骨，雜置牛馬枯骼中，築一塔壓之，名曰“鎮南”。杭民悲
戚，不忍仰視，了不知陵骨之猶存也。禍滛不𤕤，流傳京師，上逹四聰，天怒赫赫，飛風雷號令，捽首禍者北焉。山隂人始有籍籍傳唐事者。由是唐之義風，震動呉越，聲生執長，若胥江掀八月之濤。名雖高，困固自若。明年己卯後上元兩日，唐出觀燈歸，忽坐𤸫，自奄奄若将絶者，良乆始蘇，曰：“吾見黄衣吏持文書来告曰：“王召君。”導我徃，觀闕巍峩，宫宇靚麗，殆非人間。有一冕旈坐殿上，數黄衣貴人逡巡降揖曰：“藉君掩骸，其有以報。”唐乃陛謁，造王前。王謂曰：“汝受命窶且貧，𠔥無妻若子，今忠義動天，帝命鍚汝伉儷，子三人，田三頃。”拜謝降出，遂覺，罔
不知其何也。”踰時，越有治中袁俊齋至，始下車，為子求師，有以唐薦者，一見置賔館。一日，問曰：“吾渡江，聞有唐氏瘗宋諸𨹧骨，子豈其宗耶？”左右指君曰：“此是已。”𡊮大駭，拱手曰：“君此舉，豫譲不能抗也。”曳之坐，北靣而納拜焉，禮敬特加，情欵益䔍。叩知家徒四璧，側然嗟矜，語左右曰：“唐先生家甚寒，吾當料理，使有妻有田以給。”左右逢迎，爰諏爰度，不數月，二事俱愜。聘婦偶故国之公女，負郭食故國之公田，所費一一自袁出。人固奇唐之節，而又奇唐之遇，兩高之，曰：“二公真義士，義士尓！”後獲三丈夫子，鼎立頎，凡夢中神所許，稽其數，無一不合，咄咄
恠事乃如此。唐𦵏骨後，又於宋常朝殿拙冬靑樹，植於所凾土堆上，作冬青行二首曰：“馬箠問髐形，南面欲起語。野𪊽尚純束，何物敢盗取。餘花拾飄蕩，白日哀后土。六合忽恠事，蛻龍桂茅宇。老天鍳區區，千載護風雨。”又曰：“冬靑花，不可折，南風吹凉積香雪。遥遥翆盖萬年枝，上有鳯巢下龍穴。君不見犬之年，羊之月，劈歴一聲天地梨。”復有夢中詩四首曰：“珠亾忽震蛟龍睡，軒弊寜㤀犬馬情。親拾寒瓊出幽草，四山風雨鬼神驚。”“一杯自築珠丘土，𩀱匣親傳竺國經。只有春風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靑。”“昭𨹧玉匣走天涯，金粟堆寒起莫雅。水到蘭亭
轉嗚咽，不知真帖落誰家。”“珠鳬玉䧹又成埃，班竹臨江首量靣。猶憶年時寒食節，天家一騎奉香來。”余客錢塘乆，熟悉其事，唐至今無恙。靈郷既具聞，始來謂端叟曰：“江左運窮，天水源涸。宋之亾，非有啇辛𣴑毒，為白旄黄𨱆之招也，直以千載也。河淸，六合埶一，木火運移，衣冠道盡，卧榻側難容它人鼾睡耳。 聖朝量包覆燾，恩完獝狨，喣育亾國遺㣧，坦無驚猜，何物異端，無忌憚敢尓。至今言之，可為痛哭已。抑吾不能無慨，異時㑹稽近畿，世家林立，雖蓬莱清淺，陵岸變遷，豈無一二慷慨僅存者？卓哉斯舉，乃出閭里一寒士，何歟？豈所飬非所用，而
民𢑱物則獨具於埶卑位下者之資禀與？余又恠世之言命者，窮通禍福，罔不在厥𥘉生，一成而不可變。今忠義所感，定命靡常，六極轉移，易若反掌。乃知元命自作，多福自求，樞機由人，雖天有所不能制，聖言豈欺我哉？一分行通神明，捷於景響，況力又有大者，其積弥厚，其澤當弥長，又可以槩量乎哉？吾謂趙氏昔者𣅜已破，程嬰、公孫杵臼强有其真孤。今者國已亾，唐君玉潜匱蔵其真骨。兩雄力當無能優劣，以其繫人倫，関世教，有足多尚。援茟以紀，待編野史者采焉。此雲溪羅先生有開所撰也。先生徳興人。董石林題其後曰：“釋𦦨熏天，
墨毒殘骨，不啻鞭屍刖骸之惨。埶張威揖，孰攖其鋒？儒𣴑唐進士，念世藉陽和生育，雨露㴠濡之恩，忠憤激發，毁室捐貲，仗義集儔，潜遺骼於暴露之後，㧞㳺魂於獸髑之中。身首免異處，支軆脫烈炎，視漆身隕𨱆者盡在下風。精誠動天，奇節震世，鍚佳麗偶，送麒麟兒。陽施隂報，捷若景響，善者勸矣。”詹厚齋載采復題曰：“𠹉疑武王伐商，劒𨱆斬擊事，𥨸意王者之師未必尓也。紂死矣，既擊之以断其首，注太白，不已甚乎？當時舉天下無非之者，而西山餓夫獨非之。昌𥠖頌之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亘萬古而不顧者也。”㑹稽諸𨹧，非有啇辛之
虐，不幸而遭樊崇，當時曽無一人動孟陽之哀者。嗚呼痛哉！唐生一寒士耳，其埶位非如孤竹君之子，徒以故國遺𥠖，不忍視其上之人之禍之慘，憤激于中，毀家取義，為人所不敢為於不可為之時，深謀祕計，全而歸之，智名勇功，足以驚世絶俗，視伯夷固未易同日語。而一念之烈，行之而不顧，豈非韓子所謂千百年乃一人者與？余讀羅君所為傳，為之掩卷泣下。嗚呼！尚忍言哉！天地惟一感應之理，有感必應，其得報固其理耳。不然，天者有時而難必，神者有時而難明，善者怠矣。厥後越有新治中来，聞其事，義其人，下車首物色得之，亟拜亟為
禮，羅而致之館下，又從而振徳之。唐固義士，治中亦偉人，𣅜出秉𢑱好徳之真。微唐君不能成治中之義，微治中不能著唐君之忠，是大有功於人倫世教者也。此傳之所以不可不作也。皇慶二年夏五月題。”及見遂昌鄭明徳先生元祐所書林義士事蹟云：宋太學生林徳陽，字景䂀，號霽山。當楊總統發掘諸𨹧𥨊時，林故為杭丐者，背竹籮，手持竹夾，遇物即以夾投籮中。林鑄銀作两許小牌百十，繫腰間，取賄西畨僧曰：“餘不敢望收其骨，得高家孝家斯足矣。”畨僧左右之，果得高、孝两朝骨，為兩凾貯之，歸𦵏於東嘉。其詩有夢中作十首，其一絶曰：
“一杯未築珠宫土，𩀱匣親傳笁國經。只有東風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又曰：“空山𢚩雨洗岩花，金粟堆寒起莫雅。水到蘭𠅘更嗚咽，不知真帖落誰家。”又曰：“喬山弓劒未成灰，玉匣珠𥜗一夜開。猶記去年寒食日，天家一騎捧香来。”餘七首猶悽怨，則忘之。𦵏後，林於宋常朝殿掘冬青一株，植於所凾土堆上。又有冬青花一首曰：“冬青花，冬青花，花時一日膓九析。隔江風雨清影空，五月深山落微雪。石根雲氣龍所藏，尋常螻螘不敢穴。移來此種非人間，曽識萬年觴底月。蜀䰟飛繞百鳥臣，夜半一聲山竹裂。”又一首有曰：“不記羊之一年馬之月，劈歴
一聲山石裂。”聞其事甚異，不欲書。若林霽山者，其亦可謂義士也已。此五詩與前所録句語微不同，詩中有𩀱匣字，則事收兩陵骨之意，得非林義士詩，而羅雲溪以傳者之誤而冩人傳中乎？但曰：“移宋常朝殿冬青植所凾土上，而作冬青詩。”吾意㑹稽去杭止隔一水，或者可以致之。若夫東嘉相望千餘里，豈能容易持去，縱持去，又豈能不枯瘁？作如此想，則又疑是唐義士詩。且塟骨一事，豈唐方起謀時，林已先得髙、孝两陵骨耶？抑得唐所易之骨耶？蓋各行其所志，不相知㑹，理固有之。載考之齊人周草窓先生癸辛雜識所記云：“至元二十二
年乙酉八月，楊髠發𨹧之事，起於天長寺福僧聞號西山者，成於演福寺剡僧澤號雲夢者。𥘉，天長乃魏憲靖王墳寺，聞欲媚楊髠，遂獻其寺。旋又發魏王冡，多得金玉，以此起發陵之想。澤一力贊成之。俾泰𡨴寺僧宗愷、宗允等，詐稱楊侍郎、汪安撫侵占寺地為名告詞，出給文書，将帶河西僧及凶黨，如沈照磨之徒，部領人夫發掘。時有中官陵使羅銑者，守陵不去，與之極力争執，為澤痛箠，脇之以刄，令人逐去，大哭而出。遂先啓𡨴宗、理宗、度宗、楊后四陵，劫取寳玉極多。惟理宗之陵所藏尢多。啓棺之𥘉，有白氣亘天，盖寳氣也。理宗之屍如生，其
下皆藉以錦，錦之下承以竹絲細簟。一小厮攫取，擲地有声，乃金絲所成。或對云：“含珠有夜明者。”乃倒縣其屍樹間，𤁋取水銀。如此三日，竟失其首。或謂西畨僧回回，其俗以得帝王髑髏，可以厭勝䑒冨，故盗去耳。事竟，羅陵使買棺製衣收歛，大慟𡸁絶，隣里為之感泣。是夕，聞西山皆有哭聲，凡晝夜不絶。至十一月，復發徽、欽、髙、孝、光五帝陵，孟、韋、呉、謝四后陵。𥘉，欽、徽𦵏五国城，數遣使祈請於金人，欲歸梓宫，凡六七年而後許以梓宫還行在。髙宗親至臨平奉迎，易緦服，寓于龍徳别官，一時朝野以為大事，諸公論功受賞，費於官帑者不貲。先是，選
人楊煒貼書執政，乞奏聞，命大臣取神櫬之最下者，斵而視之。既而禮官請用安陵故事，梓宫入境，即承之以槨，仍納衮冕翬衣於槨中，不攺斂，從之。至此被發掘，欽、徽二陵𣅜空無一物，徽陵有朽木一段，欽陵有木燈檠一枚而已。蓋當時已料其真偽不可知，不𣣔逆詐，亦以慰一時之人心耳。而二帝遺骸浮沉沙漠，𥘉未𠹉還也。高宗陵骨髪𥁞化，畧無寸餘，止錫器數件，端硯一𨾏，硯為澤所得。孝𨹧亦蛻化無餘，止頂骨小片，内有玉爐瓶一副，古銅鬲一𨾏，亦為澤所得。昔聞有道之士能蛻骨而仙，未聞并骨蛻者，真天人也。若光、𡨴與諸后，優然如
生，羅𨹧屍亦如前棺斂，後悉從火化，可謂忠且義矣，當與張承業同傳。陵中金錢以萬計，𣅜為屍氣所蝕，如銅鐵状，以故諸兇棄而不取，徃徃為村氓所得。間有得猫睛異寳者，一村翁於孟后陵得一䯻，其髪長六尺餘，其色紺碧，髻根有短金釵， 遂取以帰，以其帝后遺物，庋置佛堂中奉事之。自此家道寖豊，凡得金錢之家，非病即死，翁恐甚，凾送龍洞中，而此翁今成富家矣。方移理宗屍時，澤在傍以足蹴其首，以示無懼，隨覺竒痛，一㸃起於足心，自此苦足疾數年，以致潰爛双股，墮落十指而亡。聞既得志，且富不義之財，復𠋣楊髠埶，豪奪郷人産
業，後為鄉夫二十人伺道間屠而臠之，罪不加衆，各不過受杖而已。其愷與楊髠分贓不平，已受杖死，尚有允在。㩀此說，則雲溪所傳𡻕月絶不同。盖𠹉論之，至元丙子， 天兵下江南，至乙酉将十載，版圖必已定，法制必已明，安得有此事？然戊寅距丙子不三年，𥨸恐此時庶事草創，而妖髠得以肆其𢙣與？妖髠就戮， 群兇接踵隕於非命，天之所以祻滛者亦嚴矣。但云髙宗陵骨髪𥁞化，孝宗陵頂骨小片，不知唐義士所易者何骨也。林義士所收者又何骨也。惜余生晚，不及識宋季以來老儒先生，以就正其是非，姑以待熟两朝典故之人問焉。
南村輟耕錄
| 传统分类: 子部 现代分类: 其他 作者: 元 陶宗義 撰 addNames: 輟耕錄 朝代: 元 版本: 四部叢刊三編景元本 |
老子江湖漫自誇，收今販古是生涯。年來怕作朱門客，閒坐街坊吃冷茶。𥬇介在下柳敬亭，自㓜無藉，流落江湖，雖則爲談詞之軰，却不是飲食之人。拱介列位看我像個甚的？好像一位閻羅王，掌着這本大帳簿，㸃了没數的鬼魂名姓；又像一尊彌勒佛，腆着這副大肚皮，装了無限的世態炎凉。皷板輕敲，便有風雷雨露；舌唇𦆵動，也成月旦春秋。這些含𡨚的。孝子忠臣，少不得還他個揚眉吐氣，那班得意
的奸雄邪黨，免不了加他此人禍天誅。此乃補救之微權，亦是褒譏之妙用。𥬇介俺柳麻子信口胡談，𨚫也燥脾。昨日河南侯公子送到茶資，約定今日午後來聽平話。且把皷板取出，打個招客的利市。取出皷板敲唱介無事消聞扯淡，就中滋味酸甜。古來七萬九百年，一霎飛鴻去遠，幾陣猝風暴雨，名家虎帳龍船。争名奪利片時喧，讓他陳摶睡扁。生上芳草烟中㝷粉黛，斜陽影裏說英雄。今日來聽老柳平話，裏靣皷板鏗锵，早巳有人領教。相見大笑介看官俱未䑒，
獨自在此，說與誰聽？丑這說書是老漢的本業，譬如相公閒坐書齋，彈琴吟詩，都要人聽麽？生𥬇介講的有理。丑請問今日要聽那一朝故事？生不拘何朝，你只挟着無閙爽快的說一回罷。丑相公不知，那熱閙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怏事就是牽纒的枝葉。倒不如把剰水殘山，孤臣孽子，講他幾句，大家滴此眼淚罷。生嘆介咳！不料敬老，你也看到這個田地，眞可慮也。末扮楊文驄急上休教鐡鎻沉江底，怕有降旗出石頭。下官楊文驄，有紧急大事，要尋侯兄計議，一路
問來，知在此處，不免竟八。見介生來的正好，大家聽敬老平話。末急介目下何等時候，還聽平話。生龍老，爲何這様驚慌？末兄還不知麽？左良玉領兵東下，要搶南京，且有窺伺北京之意。本兵熊明遇束手無䇿，故此托弟前來，懇求妙計。生小弟有何計䇿？末久聞尊翁老先生乃寧南之恩帥，若肯發一手諭，必能退𨚫，不知足下主意若何？生這様好事，怎肯不做？但家父罷政林居，縱肯發書，未必有濟，且徃返三千里，何以解目前之危？未吾兄素稱豪俠，當此國家大事，豈
忍生視？何不代寫一書，且收目前，另翁料不見責也。生應急權便，倒也可行。待我回寓起稿，大家啇量。末事不冝遲，卽刻發書，還恐無及。那裡等的啇量？生既是如此，就此修書便了。
桃花扇传奇
| 传统分类: 集部 | 词曲类 | 散曲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诗词 作者: 清 孔尚任 撰 朝代: 清 版本: 康熙时期西园刊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