餽土物顰卿思故里 訊家童鳳姐蓄陰謀話説尤三姐自𢦤之後,尤老娘以及尤二姐、尤氏,並賈珍、賈蓉、賈璉等聞之,惧各不勝悲傷,自不必説,𢗅着人治買棺木盛殮,送徃埋葬。却説栁湘蓮見尤三姐身亡,迷性不悟,尚有癡情眷戀,被道人数句偈言,打破迷闗,竟自削髪出家,跟隨道士飄然而去,不知何徃。後事暫且不表。且説薛姨媽聞知湘蓮巳説定了尤三姐為妻,心甚喜悅,正自髙髙興興要打筭替
他買房治屋,辦粧奩,擇吉日迎娶過門等事,以報他救命之恩。忽有家中小厮,見薛姨媽告知尤三姐自𢦤與湘蓮出家的信息,心甚嘆惜。正自猜疑是為甚麽原故,時值寶釵從園子𥚃過来,薛姨媽便對寶釵説道:我的兒,你聼見了沒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尤三姐,他不是已經許定了給你哥哥的義弟栁湘蓮的,這也狠好。不知為什麽尤三姐自刎了,湘蓮也出了家了,真正竒怪的事,呌人意想不到。寶釵聼了,並不在意,便説道:俗語説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
夕禍福。這也是前生命定活該,不是夫妻。媽所為的,是因有救哥哥的一段好處,故諄諄感嘆。如果他二人齊齊全全的,媽自然該替他料理。如今死的死了,出家的出了家了,依我説,也只好由他罷了。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損了自已的身子。到是自從哥哥打江南回来了許多日,販了来的貨物,想来也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夥計們,辛辛苦苦的来回幾個月,媽同哥哥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𦆵是。不然,到呌他們輕看了,無禮似的。母女正説之間,見薛蟠
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淚痕未乾,一進門来,便向他母親拍手説道:媽可知道栁大哥、尤三姐的事麽?薛姨媽説:我在園子𥚃,聼見大家議論,正在這𥚃,𦆵和你妹子說這件公案呢。薛蟠説:這事竒不竒?薛姨媽説:可是栁相公那樣一個年輕聰明的人,怎麽就一時糊塗,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他前世必是有夙縁的,有根基的人,所以𦆵容易聼得進這些度他的話去。想你們相好了一塲,他又無父母兄弟,单身一人在此,你也該各處找一找𦆵是。靠那跛足道士瘋瘋顛
顛的能徃那𥚃去,左不過是在這房前左右的廟𥚃寺𥚃躱藏着罷咧。薛蟠説:何𡮢不是呢!我一聼見這個信兒,就連𢗅帶了小厮們在各處𪨆找去,連個影兒也沒有。又去問人,人人都説不曾看見。我因如此,急的沒法,惟有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塲回来了。説着,眼眶兒又紅上来了。薛姨媽説:你既找𪨆了沒有,把你待朋友的心也盡了,焉知他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處呢?你也不必太過慮了。一則張羅張羅買賣,二則你把你自已娶媳婦應辦的事情,到是早些料
理料理。偺們家𥚃沒人手兒,竟是笨雀兒先飛,省得臨期丟三忘四的不齊全,令人笑話。再者,你妹子説,你也回家半個多月了,想貨物也該發完了,同你作買賣去的夥計們,也該設桌酒席請請他們,酬酬勞乏𦆵是。他們固然是偺們家約請的吃工食勞金的人,到底也算是客,又陪着你走了一二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個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擔了驚怕沉重。薛蟠聞聼,説:媽説的狠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也這樣想来着。只因這些日子為各處發貨閙的頭
暈,又為栁大哥的親事又忙了這幾日,反到落了一個空。白張羅了一會子,到把正經事都悮了。要不然,就定了明兒後兒下帖子請請罷。薛婕媽説:由你辦去罷。話猶未了,外面小厮囬説:張總管的夥計送了兩個箱子来,説這是爺各自買的,不在貨賬𥚃面。本要早送来,因貨箱子壓着,未得挐。昨日貨物發完了,所以今兒𦆵送来了。一面説,一面又見兩個小厮搬進了兩個夹板夹的大棕箱来。薛蟠一見説:噯喲!可是我怎麽就糊塗到這步田地了!特特的給媽合妹
妹帶来的東西都忘了,沒挐了家𥚃来,還是夥計送了来了。寶釵説:𧇊你𦆵説還是特特的帶来的,還是放了一二十日𦆵送来?若不是特特的帶来,必定是要放到年底下𦆵送進来呢。你也諸事太不留心了。薛蟠説:想是我在路上呌賊把魂唬掉了,還沒歸壳呢。説着,大家笑了一陣,便向回話的小厮説:東西收下了,呌他回去罷。薛姨媽同寶釵𢗅問:是什麽好東西,這樣捆着夹着的?便命人挑了繩子,去了夹板,開了鎖看時,都是些綾羅縀紬錦洋貨等家常應用之
物。獨有寶釵他的那個箱子,除筆、墨、硯、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套、花粉、胭脂、頭油等物外,還有虎邱帶来的自行人酒令兒,水銀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砂子燈,一齣一齣的泥人兒的戯,用青紗罩的匣子裝着。又有在虎邱山上作的薛蟠的像,泥揑成的,與薛蟠毫無相差。以及許多碎小頑意兒的東西。寶釵一見,滿心歡喜,便呌自已使的了環来,吩咐:你將我這個箱子與我挐了園子𥚃去,我好就近從那邊送送人。説着,便站起身来,告辭母親,徃園子𥚃来了。這
𥚃薛姨媽將自已這個箱子𥚃東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㸃清楚着,同喜了頭送徃賈母並王夫人等處去,不講。且説寶釵隨着箱子到了自已房中,將東西逐件件過了目,除將自已留用外,遂一分一分配合妥當。也有单送頑意的,也有送筆墨硯紙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墜的,也有送胭脂、頭油的,酌量其人分辦。只有黛玉與別人不同,比諸人加厚一倍。一一打㸃完畢,使鶯兒同一老婆子跟着,徃各處去送。其李紈、寶玉等以及諸人,不過收了東西,賞賜来使,皆説
些見面再謝等語而巳。惟有黛玉,他見江南家鄉之物,反自觸物傷情,因想起他父母来了,便對着這些東西揮淚自嘆,暗想:我乃江南之人,父母雙亡,又無兄弟,隻身一人可憐。寄居外祖母家中,而且又多疾病,除外祖母以及舅母姐妹看問外,那𥚃還有一個姓林的親人来看望看望,給我帶些土物来,使我送送人,粧粧臉面也好。可見人若無至親骨肉手足,是最寂寞、極冷清、極寒苦,無趣味的。想到這𥚃,不覺就大傷起心来了。紫鵑乃服侍黛玉多年,朝夕不離左
右的,深知黛玉的心腹。他為見了江南故土之物,因感動了心懷,追思親人的縁故,但不敢説破,只在一旁勸説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尚服丸藥,這兩日不過看着比那些日子畧飲食好些精神壯,一㸃兒還筭不得十分大好。今兒寶姑娘送来這些東西,可見寶姑娘素日看姑娘甚重,姑娘看着該歡喜𦆵是,為什麽反到傷感?這不是寶姑娘送東西,為的是呌姑娘喜歡,這反到招姑娘煩惱了。若令寶姑娘知道了,怎麽臉上下的来呢?再姑娘也想一想,老太太、太
太們為姑娘的病症,千方百計的請好大夫胗脉配藥調治,所為的是病急好,這如今𦆵好些,又這樣的哭哭啼啼的,豈不是自已蹧蹋自已的身子,不肯呌老太太看着喜歡?難道説姑娘這個病,不是因素日從憂慮過度上傷多了氣血得的麽?姑娘的千金貴體,別自已看輕了。紫鵑正在這𥚃勸觧黛玉,只聼見小丫頭子在院內説:寶二爺来了。紫鵑忙説:快請。話猶未畢,只見寶玉巳進房来了。黛玉讓坐畢,寶玉見黛玉淚痕滿面,便問:妹妹,又是誰得罪了你了?你兩
眼哭的都紅了,是為什麽?黛玉不回荅。旁邊紫鵑將嘴向床上一努,寶玉會意,便徃床上一看,見堆着許多江西,便知是寶釵送来的,便笑着取笑説道:好東西!想是妹妹開雜貨舖麽?擺着這些東西作什麽?黛玉只是不理。紫鵑説:二爺還提東西呢,因寶姑娘送了些東西来,我們姑娘一看,就傷心哭起来了。我正在這𥚃好勸歹勸,總勸不住呢。而且又是沒吃了飯,若只管哭,太乏了,犯了舊病,可不呌老太太罵死了我們麽?到是二爺来的狠好,替我們勸一勸。寶玉他
本是聰明人,而且一心總留意在黛玉身上最重,所以深知黛玉之為人心細心窄而又多心要强,不落人後。因見了人家哥哥自江南帶了東西来送人,又係故鄉之物,勾想起別的痛腸来,是以傷感。是寶,這是寶玉肚𥚃揣摩黛玉的心病,却不肯明明的説出,恐黛玉越發動情,乃笑道:你們姑娘哭的原故,不為別的,為的是寶姑娘送来東西少,可以生氣傷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徃江南去,與你多多的帶兩船来,省得你淌眼抺淚的。黛玉聼了這話,不由𠷣的一
聲笑了,𢗅説道:我憑他怎麽沒見過世面,也到不了這一步田地上。因送的東西少,就生氣傷心。我也不是三兩歲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的平常小器了。我有我的縁故,你那𥚃知道!説着,眼淚又流下来。寶玉𢗅移至床上,挨黛玉坐下,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的擺弄着細瞧,故意的問:這是什麽,呌什麽名字?那是什麽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麽,要他做什麽?妹妹你瞧,這一件可以擺在書閣兒上做陳設,放在條案上做古董兒,到好呢。一味的將這些沒要𦂳的話来支
吾,搭訕了一會。黛玉見寶玉那些獃樣子問東問西的,招人可笑,稍將煩惱去些,畧有些喜歡之意。寶玉見他有些喜色,便説道:寶姐姐送東西給偺們,我想着偺們也該到他那𥚃道謝去𦆵是。不知妹妹可去不去?黛玉原不愿意,為送些東西来,就特特的道謝去,不過一時見了,謝一聲就完了。今被寶玉説的有理,難以推托,無可奈何,同寶玉去了。這且不提。且説薛蟠聼了母親之言,急𢗅下請帖,置辦酒筵,張羅了一日。果至次日,三四個夥計俱個個到齊,未免説了
些店內發貨賬目之事畢,列席讓坐。薛蟠與衆人各位奉酒酬勞。𥚃面薛姨媽又着人出来致謝道乏畢,內有一位問道:今日席上怎麽栁大哥不出来?想是東家忘了沒請麽?薛蟠聞聼,把眉一皺,嘆了一口氣,説道:休提!休提!想来衆位不知深情,若説起此人,真真可嘆!于兩日前,忽被一個瘋道士度化的出了家,跟着他去了。你們衆位聼一聼,可竒不竒?衆人説道:我們在店內也聼見外面人吵嚷,説有一個道士,三言兩語,把一個俗家子弟度了去了。又聞説一陣風
刮了去了。又説駕着一片彩雲去了。紛紛議論不一。我們也因發貨事忙,那𥚃有工夫當正經事?也沒去仔細打聼,到如今還是似信不信的。今聼此言,那道士度化的原来就是栁大哥麽?早知是他,我們大家也該勸觧勸觧,任憑怎麽也不容他去,又少了一個有趣兒的好朋友了,實實在在的可惜可嘆,也怨不得東家。你心𥚃不𤕤快,想他那樣一個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罷。栁大哥他會些武藝,又有力量,或者看破了道士有些什麽妖術邪法的破綻出来,
故意假跟了去,在背地𥚃擺佈他,也未可知。薛蟠説:誰知道果能如此,到好罷咧!世上也少一個妖言惑衆的人了。衆人説:城𥚃城外,那𥚃没有找,以因找了他去不成?薛蟠説:難道你知道了的時候,也沒𪨆找不見?不怕你們笑話,我還哭了一塲呢!言畢,只是長吁短嘆,無精打彩的,不像徃日髙興,讓酒暢飲。席上雖設了些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美品佳餚,怎奈東家皺眉嘆氣。衆夥計看此光景,不便久坐,不過隨便嗑了幾杯酒,吃了些飯食,就都散了。這也不必提。且説
寶玉拉了黛玉至寶釵處来道謝,彼此見面,未免説幾句客言套話。黛玉便對寶釵説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能帶了多少東西来?擱的住送我們這些,你還剩什麽呢?寶玉説:可是這話呢。寶釵笑説:東西不是什麽好的,不過是遠路帶来的土物,大家看着,畧覺新鮮似的。我剩不剩,什麽要𦂳?我如今果愛什麽,今年雖然不剩,明年我哥哥去時,再呌他給我帶些来,有什麽難呢?寶玉聼説,𢗅笑道:明年再帶了什麽来,我們還要姐姐送我們呢,可別忘了我們。黛玉説:你
只管説,不必拉扯上我們的字眼。姐姐瞧,寶哥哥不是給姐姐来道謝,竟是又要定下明年的東西来了。寶玉笑説:我要出来,難道沒有你一分不成?你不知道帮着説,反倒説起這散話来了。黛玉聼了,笑了一聲。寶釵問:你二人如何来的這樣巧?是誰會誰去的?寶玉説:休提我。因姐姐送我東西,想来林妹妹也必有。我想要道謝,想林妹妹也必来道謝。故此我就到他房𥚃會了他,一同要到這𥚃来。誰知到了他家,正在房𥚃傷心落淚,也不知是為什麽這樣愛哭。寶玉剛
説到落淚二字,見黛玉瞪了他一眼,恐他徃下還説。寶玉會意,隨即換過口来説道:林妹妹這幾日因身上不𤕤快,恐怕又病扳嘴,故此着急落淚。我勸觧了一會子,𦆵来了。一則道謝,二則一個人在房坐着發悶。寶釵説:妹妹怕病悶,固然是正理,也不過是在那飲食起居穿脫衣服冷熱上加些小心就是了,為什麽傷起心来呢?妹妹你難道不知傷心難免不傷血氣精神,把要𦂳的傷了,反到要受病的。妹妹你細想想。黛玉説:姐姐説的狠是,我自已何𡮢不知道呢?只
因我這幾年,姐姐是看見的,那一年不病?一兩塲病的,我怕的了,見了藥吃了見效不見效,一聞見先就頭疼發惡心,怎麽不呌我怕病呢?寶釵説:雖然如此説,却也不該傷心,到是覺着身上不𤕤快,反自已強扎挣着出来,各處走走俇俇,把心鬆散鬆散,比在屋𥚃悶坐着還強呢。傷心是自已添病的大毛病。我那兩日不是覺着發懶,渾身乏倦,只是要歪着心𥚃,也是為時氣不好怕病,因此偏扭着他𪨆些事件,作作一般𥚃也混過去了。妹妹別怪我説,越怕越有鬼。寶
玉聼説,忙問道:寶姐姐,鬼在那𥚃呢?我怎麽看不見一個鬼?惹的衆人烘聲大笑。寶釵説道:獃小爺,這是比喻的話,那𥚃真有鬼呢?認真的果有鬼,你又該唬哭了。黛玉因此笑道:姐姐説的狠是,狠該説他,誰呌他嘴快?寶玉説:有人説我的不是,你就樂了。你這會子心𥚃,也不懊悔了。偺們也該走罷。扵是二人又説笑一回,二人辭了寶釵出来。寶玉仍把黛玉送至瀟湘館門首,自已回家。這且不提。且説趙姨娘因見寶釵送環哥兒物件,𢗅𢗅接下,心中甚喜,滿口誇獎:人
人都説寶姑娘會行事,狠大方。今日看来,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来,他挨家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搭拉嘴子,他都想到,實在的可敬。若是林姑娘也罷麽,也沒人給他送東西帶什麽来;即或有人帶了来,他只是揀着那有勢力有體面的人頭兒跟前𦆵送去,那𥚃還輪的到我們娘兒們身上呢?可見人會行事,真真露着各別另樣的好。趙姨娘因環哥兒得了東西,深為得意,不住的托在掌上擺弄瞧看一回,想寶釵乃係王夫人
之表姪女,特要在王夫人跟前賣好兒,自已叠叠歇歇的挐着那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一旁説道:這是寶姑娘𦆵給環哥的,他哥哥帶来的。他年輕輕的人,想的周到。我還給了送東西的小丫頭二百錢。聼見説姨太太也給太太送来了,不知是什麽東西。你們瞧瞧,這一個門𥚃頭,這就是兩分兒,能多少呢?怪不得老太太同太太都誇他疼他,果然招人愛。説着,將抱的東西遞過去與王夫人瞧。誰知王夫人頭也沒抬,手也沒伸,只口內説了聲:好給環哥頑罷咧!
並無正眼看一看。趙姨娘因招了一鼻子灰,滿肚氣惱,無精打彩的回至自已房中,將東西丟在一邊,説了許多勞兒、三巴兒、四不着要的一套閑話,也無人問他,他却自已咕哆着嘴,一邊子坐着。可見趙姨娘為人小器糊塗,饒得了東西,反説許多令人不入耳生厭的閑話,也怨不得探春生氣,看不起他。閑話休提。且説寶釵送東西的丫頭回来説:也有道謝的,也有賞賜的,獨有給巧姐兒送的那一分兒,仍舊挐回来了。寶釵一見,不知何意,便問:為什麽這一分沒送
去呢,還是送了去沒收呢?鶯兒説:我方𦆵給環哥兒送東西去的時候,見璉二奶奶徃老太太房𥚃去了,我想璉二奶奶不在家,知道交給誰呢?所以沒有去送。寶釵説:你也太糊塗了。二奶奶不在家,難道平兒、豐兒也不在家不成?你只管交給他們收下,等二奶奶回来,自有他們告訴就是了。必定要你當面交給𦆵筭麽。鶯兒聼了,復又挐着東西,出了園子,徃鳳姐處去。在路上走着,便對挐東西的老婆子説:早知道,一就事送了去不完了,省的又走這一淌。老婆子説:
閑着也是白閑着,借此出来俇俇也好。只是姑娘你今日来回各處,走了好些路兒,想是不慣乏了,偺們送了這個,可就完了,一打總兒再歇着。二人説着話,到了鳳姐處,送了東西回来,見寶釵,問道:你見了璉二奶奶沒有?鶯兒説:我沒見。寶釵説:想是二奶奶還沒回来麽?丫頭説:回是回来了。因豐兒對我説:二奶奶自老太太屋𥚃回房来,不像徃日歡天喜地的一臉的怒氣,呌了平兒去,唧唧咕咕的説話,也不呌人聼見,連我都攆出来了。你不必見,等我替你回一聲
兒就是了。因此便着豐兒挐進去,回了出来説:二奶奶説給你們姑娘道生受,賞了我們一吊錢,就回来了。寶釵聼了,自已納悶,也想不出鳳姐是為什麽生氣,這也不表。且説襲人見寶玉,便問:你怎麽不俇就回来了?你原説約着林姑娘兩個同到寶姑娘處道謝去,可去了沒有?寶玉説:你別問。我原説是要會林姑娘同去的,誰知到了他家,他在房𥚃守着東西哭呢。我也知道林姑娘的那些原故的,又不好直問他,又不好説他,只粧不知道,搭訕着説別的寛觧了一
會子𦆵好了。然後方拉了他,到了寶姐姐那𥚃,道了謝,説了一會子閑話,方散了。我又送他到家,𦆵回来了。襲人説:你看送林姑娘的東西,比送我們的多些少些還是一樣呢。寶玉説:比送我們的多着一兩倍呢。襲人説:這𦆵是明白人會行事。寶姑娘他想,別的姐妹等都有親的熱的跟着,有人送東西,况且他們兩個不但是親戚,還是乾姐妹,難道你不知道林姑娘去年曾認過薛姨太太作乾媽的?論理多給他些也是該的。寶玉笑説:你就是會評事的一個公道老
兒。説着話兒,便呌小丫頭取了拐枕来,要在床上歪着。襲人説:你不出去了,我有一句話告訴你。寶玉便問:什麽話?襲人説:素日璉二姐姐待我狠好,你是知道的。他自從病了一大塲之後,如今又好了。我早就想着要到那𥚃看看去,只因璉二爺在家不方便,始終總沒有去。聞説璉二爺不在家,你今日又不徃那𥚃去,而且初秋天氣,不冷不熱,一則看二奶奶盡個禮,省得日後見了受他的数落;二則借此俇一俇,你同他們看着家,我去去就来。晴雯説:這却是該的,難
得這個巧空兒。寶玉説:我方𦆵説為他議論寶姑娘,誇他是個公道人。這一件事行的又是一個周到人了。襲人笑道:好小爺,你也不用誇我,你只在家同他們好生頑,好歹別睡覺。睡出病来,又是我擔沉重。寶玉説:我知道了,你只管去罷。言畢,襲人隨到自已房𥚃,換了兩件新鮮衣服,挐着把鏡兒照着,抿了抿頭,勻了勻臉上脂粉,步出下房,復又囑咐了晴雯、麝月幾句話,便出了怡紅院,来至沁芳橋上立住,徃四下𥚃觀看那園中景致。時值秋令,秋蝉鳴扵樹,草虫鳴
扵野,見這石榴花也開敗了,荷葉也將殘上来了。到是芙蓉近着河邊,都發了紅,鋪鋪的咕嘟子,襯着碧縁的葉兒,到令人可愛。一壁廂下了橋,不遠,迎見李紈房𥚃使喚的丫頭素雲,跟着個老婆子,手𥚃捧着個洋漆盒兒走来。襲人便問:徃那𥚃去,送的是什麽東西?素雲説:這是我們奶奶給三姑娘送去的菱角雞豆。襲人説:這個東西,還是偺們園子𥚃河內採的,還是外頭買来的呢?素雲説:這是我們房𥚃使喚的劉媽媽,他告假瞧親戚去,帶来的孝敬奶奶。因三姑
娘在我們那𥚃坐着,看見了我們奶奶,呌人剝了讓他吃。他説:𦆵嗑了熱茶了,不吃一會兒再吃罷。故此給三姑娘送了家去。言畢,各自分路走了。襲人遠遠看見那邊葡萄架底下,有一個人挐着撣子在那𥚃動手動脚的。因迎着日光,看不真切,至離的不遠,那祝老婆子見了襲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説道:姑娘,今日怎麽得工夫出来閑俇徃那𥚃去?襲人説:我那𥚃還得工夫来俇,我徃璉二奶奶家瞧瞧去。你在這𥚃做什麽?那祝老婆子説:我在這𥚃趕螞蜂呢。今年
三伏,𥚃雨水少,不知怎麽果木樹上長虫子,把果子吃的巴拉眼睛的吊了好些下来,可惜了的白擲了。就是這葡萄剛成了珠兒,怪好看的。那螞蜂蜜蜂兒滿滿的圍着𣇼,都咬破了。這還罷了,喜鵲雀兒他也来吃這個葡萄。還有一個毛病兒,無論雀兒虫兒,一嘟嚕上只咬破三五個,那破的水淌到好的上頭,連這一嘟嚕都是要爛的。這些雀兒螞蜂可惡着呢。故此我在這𥚃趕。姑娘,你瞧,偺們説話的空兒沒趕,就𣇼了許多上来了。襲人説:你就是不住手兒趕,也趕
不了這許多。你剛這𥚃趕,那𥚃又来了。到是告訴買辦説,呌他多多的作此冷布口袋来,一嘟嚕一嘟嚕的套上,免得翎禽草虫蹧蹋,而且又透風,握不壞。婆子笑道:到是姑娘説的是。我今年𦆵上来那𥚃,就知道這些巧法兒呢。襲人説:如今這園子𥚃這些果品,有好些種兒,到是那樣先熟的,快些祝。老婆子説:如今𦆵入七月的門,果子都是𦆵紅上来,要是好吃,想来還得月盡頭兒𦆵熟透了呢。姑娘不信,我摘一個給姑娘嚐嚐。襲人正色説道:這那𥚃使得,不但沒熟
吃不得,就是熟了,一則沒有供佛,二則主子們尚然沒有吃,偺們如何先吃得呢?你是這府𥚃的陳人,難道連這個規矩也不曉得麽?老婆子𢗅笑道:姑娘説的有理。我因為姑娘問我,我白這樣説。口內説,心𥚃想,説道:勾了!我方𦆵幸𧇊是在這𥚃趕螞蜂,若是順着手兒摘一個嚐嚐,呌他們看見,還了得麽?襲人説:我方𦆵告訴你要口袋的話,你就回一回二奶奶,呌管事的做去罷。言畢,遂一直出了園子門,就到鳳姐這𥚃来了。正是鳳姐與平兒議論賈璉之事,因見襲
人他是輕意不来之人,又不知是有什麽事情,便連𢗅止住話語,勉强帶笑説道:貴人從那陣風兒刮了我們這個賤地来了。襲人笑説:我就知道奶奶見了我,是必有麻犯我一頓的。有什麽呢?但是奶奶欠安,本心墊着,要過来請請安。頭一件璉二爺在家不便,二則奶奶在病中,又怕嫌煩,故未敢来。想奶奶素日疼愛我的,那個分兒上,自必是體諒我,再不肯惱我的。鳳姐笑道:寶兄弟,屋𥚃雖然人多,就靠着你一個兒照看,也實在的離不開。我常聼見平兒告訴我説:
你背地𥚃還墊着。我常問我,聼見就狠歡喜的什麽似的。今日見了你,我還要給你道謝呢,我還舍得麻犯你嗎?我的姑娘襲人説:我的奶奶,若是這樣説,就是真疼我了。鳳姐拉了襲人的手,讓他坐下。襲人那𥚃肯坐?讓之再三,方𦆵挨炕沿脚踏上坐了。平兒𢗅自已端了茶来。襲人説:你呌小人們端罷,勞動姑娘,我到不安。一面站起,接過茶来吃着,一面回頭看見床沿上放着一個活計簸羅兒,內裝着一個大紅洋錦的小兠肚。襲人説:奶奶一天七事八事的𢗅的不
了,還有工夫作活計麽?鳳姐説:我本来不會作什麽,如今病了𦆵好,兼着家務事閙個不清,那𥚃還有工夫做這些呢?要𦂳的我都丟開了。這是我徃老太太屋𥚃請安去,正遇見薛姨太太送老太太這些花紅栁縁的,到對給小孩子們做小衣小裳兒的穿着,到好頑呢。因此我就問老祖宗討了来了。還惹的老祖宗説了好些頑話,説我是老太太的命中小人,見了什麽要什麽,見了什麽挐什麽,惹的衆人都笑了。你是知道我是臉皮兒厚,不怕説的人,老祖宗只管説,
我只管粧,不聼見,所以𦆵交給平兒給巧姐兒先作件小兠肚穿着,還剩下的,等消閑有工夫再做別的。襲人聼畢,笑道:也就是奶奶𦆵能勾漚的,老祖宗喜歡罷咧。伸手挐起来一看,便誇道:果然好看,各樣顏色都有好裁料,也湏這樣巧手的人𦆵對做。况又是巧姐兒他穿的,抱了出去,誰不多看一看?又説道:巧姐兒那𥚃去了,我怎麽這半日沒見他?平兒説:方𦆵寶姑娘那𥚃送了些頑的東西来,他一見了狠希罕,就擺弄頑了好一會子,他奶媽子𦆵抱了出去。想是
乏了,睡覺去了。襲人說:巧姐兒比先前自然,越發會頑了。平兒説:小臉蛋子,吃的銀盆似的,見了人就趕着笑,再不得罪人,真真的是我奶奶的觧悶的寶貝疙疸兒。鳳姐便問:寶兄弟在家做什麽呢?襲人笑道:我𦆵求他同晴雯他們看家,我𦆵告了假来了。可是呢,只顧説話,我也来了好大半天了,要回去了,別呌寶玉在家𥚃抱怨,説我屁股沉到那𥚃就坐住了。説着,便立起身来,告辭回怡紅院来了。這且不提。且説鳳姐見平兒送出襲人回来,復又把平兒呌入房中,
追問前事,越説越氣,説道:二爺在外邊偷娶老婆,你説你是聼見二門上小小子們説,到底是誰?那一個説的呢?平兒説:是旺兒他説的。鳳姐便命人把旺兒呌来,問道:你二爺在外邊買房子,娶小老婆,你知道麽?旺兒説:小的終日在二門上聼差,如何知道二爺的事?這是聼見興兒告訴的。鳳姐説:興兒是幾時告訴你的?旺兒説:還是二爺沒起身的頭𥚃告訴的。鳳姐説:興兒在那𥚃呢?旺兒説:興兒在新二奶奶那𥚃呢。鳳姐一聼,滿腔怒氣,啐了一口,罵道:下作猴兒崽
子,什麽是新奶奶、舊奶奶,你就私自封奶奶了!滿嘴𥚃胡説!這就該打嘴巴!又問興兒:他是跟二爺的人,怎麽沒有跟了二爺去呢?旺兒説:特留下他在這𥚃照看尤二姐,故此未曾跟了去。鳳姐聼説,𢗅的一疊連聲命旺兒:快把興兒呌来!旺兒忙忙的跑了出去,見了興兒,只説:二奶奶呌你呢。興兒正在外邊同小子們頑笑,聼見呌他,也不問旺兒:二奶奶呌他做什麽?便跟了旺兒,急急𢗅𢗅的来至二門前回明。進去見了鳳姐,請了安,旁邊侍立。鳳姐一見,便先瞪了兩
眼,問道:你們主子奴才在外面幹的好事,你們打量我是獃瓜,不知道你是𦂳跟二爺的人,是必深知根由。你湏細細的對我實説,稍有些兒隐瞞撒謊,我將你的腿打折了!興兒跪下磕頭説:奶奶問的是什麽事?是我同爺幹的。鳳姐罵道:好小雜種,你還聼来支吾我!我問你:二爺在外邊怎麽就説成了?尤二姐怎麽買房子治家伙,怎麽娶了過来?一五一十的説個明白,饒你的狗命!興兒聼了,仔細想了一想:此事兩府皆知,就是瞞着老爺、太太、老太太同二奶奶不知
道,終久也是要知道的。我如今何苦来瞞着?不如告訴了他,省得挨眼前打,受委屈。再興兒一則年幼,不知事的輕重;二則素日又知道鳳姐是個烈口子,連二爺還懼他五分;三則此事原是二爺同珍大爺、蓉哥兒他叔侄弟兄商量着辦的,與自已無干。故此把主意挐定,壯着膽子跪着説道:奶奶別生氣,等奴才回禀奶奶聼。只因那府𥚃大老爺的䘮事上穿孝,不知二爺怎麽看見過尤二姐幾次,大約就看中了,動了要説的心。故此先同蓉哥商議,求蓉哥替二爺從
中調停辦理,做了媒人説合,事成之後,還許下謝禮。蓉哥滿應將此話轉告訴了珍大爺,珍大爺告訴了珍大奶奶合尤老娘。尤老娘聼了狠愿意,但説是:二姐從小兒巳許過張家為媳,如何又許二爺呢?恐張家知道,生出事来不妥當。珍大爺笑道:這算什麽大事?交給我。便説:那張姓小子,本是個窮苦破落戶,那𥚃見得多?給他幾兩銀子,呌他寫張退親的休書就完了。後来果然找了姓張的来,如此説明,寫了休書,給了銀了去了。二爺聞知,方得放心大膽的説定了。
又恐怕奶奶知道,攔阻不允,所以在外邊偺們後身兒買了幾間房子,治了東西,就娶過来了。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戚蓼生序抄本石头记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