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㓜主刁奴蓄險心話説剛将看事𢗅過,鳳姐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鳳姐自恃强壮,雖不能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麽事来,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聼。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様一個人,有多大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已主張,将家中𤨏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李紈是個尚徳不尚才的,未免逞縦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
李紈裁處,只説過了一個月,鳳姐将息好了,仍交與他。誰知鳳姐稟賦血氣不足,兼年㓜不知保養,平生争强闘智,心力使𧇊,故雖係小月,竟着實𧇊虛下来。一月之後,復添了下紅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衆人見他面目黃瘦,便知失扵調養,不令他操心。他自已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扵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誰知一進難痊,調養到八九月間,𦆵漸漸的起復過来,下紅也漸漸的止了。此是後話。如今且説目今王夫人見他如此,探春與李紈驟難卸事,
園中人多,又恐失照管,因又特請了寳釵来,托他:各處小心: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就闘牌吃酒,白日𥚃睡,常夜𥚃闘牌,我都知道的。鳳了頭在外頭,他們還有個懼怕,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的人。你兄弟妹妹們又小,我又沒工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来,我沒話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説;他們如若不聼,你来告訴我,別弄出大事来𦆵好。寳釵聼説,只得荅應了。時届孟春,黛玉又犯了
𠻳症,湘雲亦因時氣所感,亦卧病扵蘅蕪院中,一天醫藥不斷。探春同李紈相住間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徃年,来徃回話人等亦不便宜,故二人議定,每日早晨皆到園門口南邉的三間小花𠫊上去會齊辦事,吃過早飯,扵午錯方回房。這三間𠫊原係預俻省親之時,衆執事太監起坐之處,故省親之後,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們上夜。如今天已和煖,不用十分修飾,只不過畧畧的鋪陳了,便可他二人起坐。這𠫊上也有一匾,題着輔仁論徳四字,家下俗呼皆只
呌議事𠫊兒。如今他二人每日夘正至引,午正方散,凡一應執事媳婦来徃回話者,絡繹不絶。衆人先聼見李紈獨辦,各各心中暗喜,以為李紈素日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自然比鳳姐好搪塞。後又添了一個探春,也都想着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年輕小姐,且素日也最和平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前便懈怠了許多。只三四日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静,性情和順而已。可巧連日有王、侯、公、伯、世襲官貟十幾處,皆係榮、寧非親即世
交之家,或有陞遷,或有黜降,或有婚䘮紅白等事,王夫人弔賀迎送,應酬不暇。前邉更無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𠫊上起坐,寳釵便一日在上房監察,至王夫人回方散。生扵夜間針線暇時,臨寢之先,坐了小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察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覺比鳳姐當權時到更謹慎了些。因此𥚃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説:剛剛的去了一個巡海夜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率性連夜𥚃偷着吃酒,頑的工夫都沒了。這日王夫人正是徃錦鄉侯府去赴席,李紈
與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門去後,𦆵回至𠫊上坐下。剛吃茶時,只見吴新登家的媳婦進来回説: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睡兒死了,昨兒回過太太了,太太説知道了,呌回姑娘奶奶来。説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彼時来回話的不少,都打聼他二人辦事如何。若辦得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𤍻𨻶不妥之處,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門,還要編出許多笑話来取笑。吴新登家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他便獻動説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来,任鳳
姐兒揀擇施行。如今他藐視李紈老實,探春是年輕的姑娘,所以只説出這一句話来,試他二人有何主見。探春便問李紈。李紈想了一想,便道:前兒襲人的媽死了,聼見説賞了銀子是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罷。吳新登家的媳婦聼了,𢗅荅應個是,接了對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別支銀子去。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主屋𥚃的幾位老姨娘?也有家𥚃的,也有外頭的,這有個分別。家𥚃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
多少?你且説兩個我們聼聼一問,吴新登家的本是忘了,𢗅陪笑回説: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賞多賞少,誰還敢争不成?探春笑道:這放胡閙!依我説,賞一百到好。若不按理,別説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吴新登家的道:既這麽説,我查舊賬去,此時却記不得。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不得,到来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賬去,若有這個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利害,也就算是寬厚了。還不快找来我瞧,再遲一日,不説你們粗心,反像我們沒主意了。
吴新登家的滿臉通紅,𢗅轉身出来。衆媳婦們都伸舌頭,這𥚃又回別的事。一時吳新登家的取了舊賬来,探春接過来看時,上面有兩個家𥚃的,賞過皆是二十四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註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探春便逓與李紈看了。探春便説:給他二十四兩銀,把這賬留下,我們細看看。吳新登家的荅應去了。忽見趙姨娘進来,
李紈、探春𢗅讓坐下。趙姨娘開口便説道:這屋𥚃的人都跴下我去還罷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𦆵是。一面説,一面便眼淚鼻涕哭起来。探春𢗅道:姨娘這話説誰?我竟不觧。誰跴姨娘?説出来,我替姨娘出氣。趙姨娘道:姑娘現跴我,我告訴誰去?探春聼説,𢗅站起来説道:我並不敢。李紈也𢗅站起来勸。趙姨娘道:你們請坐,聼我説。我在這屋𥚃熬油似的,熬了這麽大年紀,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麽臉?連你也沒臉面。探春笑道:原
来為這個,我並不敢犯法違理。一面就坐了,挐賬翻與趙姨娘瞧,又念與他聼,又説道:這是祖宗手𥚃的舊規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這例不成?不但襲人,将来環兒收了外頭的女孩兒,自然也是同襲人一様。這原不是什麽争大争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舊規矩辦的,領的是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説辦不勻,那是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麽有臉之處?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麽沒臉之處。
依我説,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養神罷了,休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另立一畨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畨道理。偏我是個女孩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説的,太太滿心𥚃都知道,如今因重看了我,𦆵呌我照管家務。還沒有作一件好事,姨娘到先来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呌我管了,那𦆵正經是沒臉呢,連姨娘真也沒臉。一面説,一面不禁滚下淚来。趙姨娘沒了別話荅對,便
説道:太太疼你,你越發該拉扯拉扯我們。你保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探春道:我怎麽忘了?呌我怎麽拉扯?這也問他們各人,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的奴才?那一個好人用人拉扯来着?李紈在旁只管勸説: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𥚃有拉扯的,心口𥚃怎麽説的出来?探春𢗅道: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拉扯誰?誰家姑娘拉扯奴才来着?他們的好歹,自然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麽相干?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呌你拉扯別人去了?你不當家,我也不来問你。
你如今現説一是一,説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就不依你?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施。姑娘放心,這也使不着你的銀子。明兒等出了閣,我還想你額外照看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只㨂髙枝飛去了。探春不聼完,已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𦆵陞了九省檢㸃去了,那𥚃又跑出一個舅舅来了?我到素習按禮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来。既這麼説,每
日環兒出去,為什麽趙國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學去?為什麽不挐出舅舅的疑来?何若来?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兩三個月𪨆出一個由頭来,徹底子翻騰一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誰給誰沒臉。幸𧇊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道理的早急了。李紈急的只管勸,趙姨娘只管還嘮叨。忽聼有人説:二奶奶打發平姑娘来了。趙姨娘聼説,方把口止住。只見平兒走進来,趙姨娘𢗅陪笑讓坐,又𢗅問: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呢,就只沒得空兒。李
紈見平兒進来,因問他:作什麽?平兒笑道:奶奶説趙姨奶奶的兄弟死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四兩。如今請姑娘奶奶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淚痕,𢗅説道:又好好的添什麽?誰是二十四個月養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馬,背着主子逃過命的不成?你主子倒也巧,呌我開了例,他做好人,挐着太太不心疼的錢,樂得作人情。你告訴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愛怎麽添,怎麽添支。平兒一来時,已明
白了對半,今聼一畨話,越發會意,見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徃日喜樂之時相待,只一邉垂手默侍。時值寳釵也従上房中来,探春等𢗅起身讓會。未及開言,又有一個媳婦進来回事。因探春𦆵哭了,便有三四個小丫環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来。此時探春因盤𦡀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環走至跟前,便雙𦡀跑下,髙捧沐盆。那兩個了環也都在旁屈𦡀捧着巾帕並靶鏡、指粉之類。平兒見待書之類不在這𥚃,便𢗅上有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来,
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盆中盥沐。那媳婦便回道:回奶奶,姑娘家學𥚃支環爺和蘭哥兒一年的公費。平兒先道:你𢗅什麽?你睜着眼睛看見姑娘洗臉,你不去伺候着,先説話来!二奶奶跟前,你也這麽没眼色来着?姑娘雖然恩寬,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説你們眼𥚃都沒姑娘,你們都吃了𧇊,可別怨我。唬的那個媳婦𢗅陪笑説:我粗心了。一面説,一面𢗅退郵去。探春一面勻臉,一面向平兒冷笑道:你遲来了一步兒,還有可笑的,連吴姐姐這麽個辦老了
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們。幸𧇊我們問他,他竟有臉説忘了。我説他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查去,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兒等他去查。平兒𢗅笑道:他有這一次,包管腿上筋早折了兩根。姑娘別信他們瞅大。在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腼腆小姐,固然是托懶来混。説着,又各門外説道:你們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偺們再説。門外的衆媳婦都笑道:姑娘,你是個最明白的人。俗語説:一人作罪一人當。我們並不敢欺弊小姐,小姐是娇客,若認真惹惱了,
死無葬身之地。平兒冷笑道:你們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𥚃照看的這些,保不住不忽畧。俗語説: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該添該减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的,姑娘竟一添减,頭一件扵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等我們奶奶的情義了。話未説完,寳釵、李紈都笑道:好丫頭,怨不得鳳丫頭偏疼他。本来無可添减之事,如今聼你一説,到要找出兩件来斟酌斟酌,不辜負你這話。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氣,沒人煞
性子,正要挐他出氣去,偏他磞了来。説了這些話,呌我也沒了主意了。一面呌方𦆵那媳婦来,問:環爺和蘭哥家學𥚃,這一年的銀子是作那一項用的?那媳婦便回説:一年學𥚃,吃㸃心剩的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𥚃領了月錢的。環哥兒的是姨娘屋𥚃領二兩;寳玉的是老太太屋𥚃,襲人領二兩;蘭哥是大奶奶屋𥚃領。怎麽學𥚃每人又多這八兩?原来上學上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従今兒起,把這一項蠲子。平兒回去告訴
你奶奶,就説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平兒笑道:早就該免,舊年奶奶原説要免的,因年下𢗅,就忘了。那個媳婦只得荅應着去了。就有大觀園中媳婦們捧了飯盒来待書,素雲早巳抬過一張小飲桌来,平兒也𢗅着上菜。探春笑道:你説完了話,你去罷,在這𥚃𢗅什麽?平兒笑道:我原沒事的,二奶奶打發了我来,一則説話,二則𢙢這𥚃人不方便,原是呌我帮着妹妹們伏侍奶奶姑娘的。探春因問:寳姑娘的飯,怎麽不端来一處吃了?環們聼説,𢗅出至簷外,命媳婦
們去説:寳姑娘如今在𠫊上一處吃,呌他們把飯送了来。探春聼説,便髙聲説道:你別混支使人,那都是辦大事的管家娘子們,你們支使要飯要茶的,連一個髙低都不知道。平兒這𥚃站着作什麽?你呌呌去!平兒𢗅荅應了一聲出来。那些媳婦們悄悄的拉住,笑道:那𥚃用姑娘去呌,我們已經有人呌去了。一面説,一面用手帕撢了一撢石磯上,説:姑娘站了半天,乏了,這太陽地𥚃且歇歇。平兒便坐下。又有茶房𥚃的兩個婆子挐了個坐褥鋪下,説:石頭冷,這是極乾
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兒。平兒𢗅陪笑道:多謝了。一個又捧了一碗精緻的新茶出来,也悄悄的笑説:這不是我們常用的茶,是伺候姑娘們的,姑娘且潤一潤喉罷。平兒𢗅欠身接了,因指衆媳婦們説道:你們太閙的不像了。他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果然招他動了大怒,不過説他一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𧇊。他撒個嬌兒,太太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様。你們就這麽着。衆人道:都是趙姨奶奶閙的。平兒
又悄悄的道:罷了,好奶奶們,墻倒衆人推。那趙姨奶奶原有些到三不到兩的,有了事都就賴他。你們素日眼𥚃沒人,心𥚃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畧差一㸃𠒇的,早被你們這此奶奶治倒了。饒這麽着得一㸃空𠒇,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口聲。衆人道:如何敢?平兒道:他利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𥚃,也就不算不怕你們呢。前兒我們還議論到這𥚃,再不能依頭順尾的,必有兩塲氣生。那三姑娘雖是姨娘的姑娘,你們都看見了。二奶
奶這些大姑子、小姑子,也就只单懼他五分,你們這會子到不把他放在眼𥚃了?正説着,只見秋紋走来,衆人𢗅着問好,又説:姑娘也且歇歇,𥚃頭擺飯呢,等撤下飯桌子来再回話去。秋紋笑道:我比不得你們,我那𥚃等得?説着,便直要上𠫊去。平兒𢗅呌:快回来!秋紋回頭見了平兒,笑道:你又在這𥚃充什麽外圍的防䕶!一回身便坐在平兒褥上。平兒悄問道:回什麽?秋紡道:問一問寳玉的月錢,我們的月錢多早晚𦆵領?平兒道:這什麽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就説
我的話:憑有什麽事,今兒都別回。若回一件,管駁一件;回一百件,管駁一百件。秋紋聼了,𢗅問道:是為什麽?平兒與衆媳婦等都𢗅告訴他原故,又説:正要找幾處利害事與有體面的人来開例,作法子鎮壓,與衆人作榜様呢。何苦你們先来磞在這釘子上?你這一去説了,他們若挐你們也作一二件榜様,又碍着老太太的嘴;若不挐你們作一二件榜様,人家又説偏一個向一個,仗着老太太、太太的威勢的,就怕他不敢動。只挐我們軟的作鼻子頭。你聼聼罷,二奶奶
的事,他還要駁兩件,𦆵押的住衆人口聲呢。秋紋聼了,伸舌笑道:幸而平姐姐在這𥚃沒的燥一鼻子灰,我趂早知會他們去。説着,便起身走了。接着寳釵的飯至,平兒𢗅進来伏侍。那時趙婕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飯。寳釵面南,探春靣西,李紈面東,衆媳婦皆在廊下静候。𥚃頭只有他們緊跟常侍的丫環伺候,別人一概不敢擅入。這些媳婦們都悄悄的議論説:大家省事罷,都別安着沒良心的主意了。吴大娘𦆵討了沒意思:偺們又是什麽有臉的?他們一邉悄悄
議論,等飯完加速。只覺𥚃面鴉雀無聞,並不聞箸着之聲。一時只見一個丫環将簾籠髙揭,又有兩個将桌子抬出。茶房內早有三個丫頭捧着三沐盆水,見飯桌已出,三人便進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並𠻳盂来,方有待書、素雲、鶯兒三個,每人用茶盤捧了三盖碗茶進去。一時等他三人出来,待書命小丫頭們:好生伺候着,我們吃了飯来換你們可又別偷坐着去。衆媳婦們方慢慢的一個一個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疎忽了。探春氣方漸平,因向平兒道:我有
一件大事要和你奶奶商議,如今可巧想起来。你吃了飯快来,寳姑娘也在此,偺們四個人商議了,再細細的問你奶奶可行可止。平兒荅應回去。鳳姐因問:為何去這一日?平兒便笑着将方𦆵的原故細細的説與他聼了。鳳姐笑道: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説他不錯,只可惜他命薄,沒脫生在太太肚子𥚃。平兒笑道:奶奶也説糊𡍼話了。他便不是太太養的,難道誰敢小看他,不與別的一様看了不成?鳳姐嘆道:你那𥚃知道,雖然説是一様女兒,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親
事。如今有種輕狂人,先要打聼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別説庶出,便是我們的丫頭們,比人家的小姐還強呢。将来不知那個沒造化的挑庶正悮了事呢,也不知那個有造化的不挑庶正得了去。説着,又向平兒笑道: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法子一家了,大約也沒個不背地𥚃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騎上老虎,雖然看破些,無奈一時也難寬放。二則家𥚃出去的多,進来的少,凡有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𥚃的規矩。却一年進的産
業,又不及先時的省儉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太太又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趂早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𥁞了。平兒道:可不是?将来還有未完呢。鳳姐笑道:我也慮到,這𥚃到也勾了。寳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銭。老太太自有梯,已挐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爺那邉的,也不算。剩了兩三個,滿破着每人花上一萬銀子。環哥娶新有限,花上三千銀子。不拘那𥚃,省一抿子也就
彀了。老太太的事出来,一應都是全的了,不過零星雜項使費,也滿破三五千兩銀子,和今再省儉些,陸續也就彀了。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兩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偺們且别慮後事,你且吃了飯,快聼他商議個麽。這正磞了我的機會,我正愁沒個膀臂,𨿽有個寳玉,他又不是這𥚃頭的貸,縂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姐姐是個佛爺,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况且不是這屋𥚃的人。四姑娘小呢,蘭小子更小小,環兒更是個燎毛的小凍貓子,只等有熱竃火炕,讓
他鑚去罷。真真一個娘肚子,𥚃跳出這様天懸地隔的兩個人来。我想到這𥚃就不伏。再者,林丫頭和寳姑娘他兩個到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偺們家務事。况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挐定了主意,不干已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到只剩了三姑娘一個,心𥚃嘴𥚃都也来得,又得偺們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雖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趙姨娘那老東西閙的心𥚃,却是和寳玉一様疼呢,比不得環兒,實在令人難疼,要依我的
性子,早攆出去了。如今他既有這個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作個膀臂,我也不孤不獨了𢬶正理。天理良心上論,偺們有他這一個人帮着,偺們也省些心,扵太太的事也有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頭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刻,人恨極了,暗地𥚃笑𥚃藏刀,偺們兩人𦆵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到弄壞了。趂着緊溜之中,他出頭一料理,衆人就把徃日偺們的恨暫可觧了。還有一件,我雖知你極明白,恐怕你心𥚃挽不過来。如今囑咐你,
他雖是姑娘家,他心𥚃却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他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如今俗語説:擒賊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開端,一定是先挐我開端。倘或他要駁我的回,你可別分辯,你只越恭敬,越説駁的是𦆵好。千萬別想着,怕我沒臉和他一強,就不好了。平兒不等説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塗了。我𦆵已經行在先了,這會子反囑咐我。鳳姐笑道:我是恐怕你心𥚃眼𥚃,只有我一概沒有別人之故,不得不囑咐。既巳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你又急了,
滿嘴𥚃你兒我兒起来。平兒笑道:偏説你!你不依,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頓,難道這臉上還沒嚐過的不成?鳳姐笑道:你這小蹄子,要翻多少過子𦆵罷,看我病的這個様兒,還来漚我。過来坐下,横竪沒人来,偺們一處吃飯是正經。説着,豐兒等三四個小丫頭子進来,放小炕桌。鳳姐只吃燕窩粥,兩碟子精緻小菜,每日的分例暫已减去。豐兒便将平兒的四様分例菜端至桌上,與平兒盛了飯来。平兒屈一𦡀於炕沿之上,半身猶立扵炕下,陪着鳳姐吃了飯。伏侍盥𠻳
畢,囑咐了豐兒話,方徃探春處来,只見院中人已散了。要知端的,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戚蓼生序抄本石头记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