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夏桀之前，孔甲之後，
𦤎發二君之世，雖然無力以服天下，却僅僅自守其國，惟恐不足，不敢妄爲一事，天下便不來朝服，亦不相怨𢙣。又二君施政則不足，守礼則尙存，礼之未亡，諸矦之中，自有賢善者，間來朝聘，便無大福，終無大禍。又且諸同姓之國，貴戚之世，尙有存者，足以相維持。二君又不甚荒淫，無有虐戾，所以存得宗祀。似此，如何得夏囯遽亡？到了履癸，便大不同。履癸爲人心狠奸憸情。貪而蕩淫，氣暴而剛猛，質頑而悖戾，是謂昏德。而又多力，能舉三百斤重大鉄鉤，一手擘而伸
之，其長二丈，遂以爲兵噐。及冠時，能徒手搏犀象，足走如飛，可過奔馬。徃時窃見諸矦之不臣，祖父之柔善，嘗大言欲以剛断宇宙，鞭撻四極，憤憤橛橛，猛氣横飛，正無由癸露。及得父死，群臣又照常例，推戴履癸爲君。履癸得了天位到手，正如蛇王托了灵庙，河伯托了潰河，歳匕要童男童女祭祀，何难之有？後鍾伯敬銘之曰：孟軻有言：夫惟仁者，宜在高位。人而不仁，人役是利，人役之從。如蛇有黄，如虎有笼，使之有食，
不使行勢，不則縱之，委虎深山。投蛇大谿，出潭藏蛟，絶漠寘獅，若乃不然，而搏之翼，或飛入城，攫人而食，或據嵬堂，以望下国，所欲必從，何求不得？虎踞大市，蟒蟠通衢，民安敢行，又誰安居？竟亦衆怒，難全蛇虎。堯舜于斯亦治力鼓。嗚呼悲夫！故例之循，父不知子，臣不知君。却說履癸是乙巳歲得位，年方二十五歲，氣方
盛，力方剛，兼以豹頭虎眼，兕鼻蛇舌，鬼面狼声，挺立朝堂，以御群臣々々，見他恁地怕人，各各不敢仰視。履癸心自快暢，身自昻嵸，朝礼已畢，坐于朝堂，開口一問，群臣々々，便着一驚。群臣者，一是虞公姚常，前王𦤎之世巳名入爲大司徒輔政，至今未還囯。一是商矦主癸，前王癸之世，所𠮥入大司農輔政，至今未還国。一是太康庻子叔成之後曰无荒，亦王𦤎之世，在都輔政，爲大宗伯之官。其卿則有関龍逢，今大名長垣人也，今有龍城跡焉。秩宗費昌，若木之後，封于
賮爲氏，而於𦤎之世入輔政者也。太史終古，蓋少康以後，舉羲仲之後，世爲天官者也。巳上皆賢臣。又有司馬趙良者，盖孔甲之世，幸臣模冲封邑于趙，卽以爲姓。而良卽其子，又爲癹之幸臣。癸以其有材能勇氣，遂用之爲司馬。餘卿不悉。其元士則有季奇之後育濳，少閼之後逢元等二人，皆賢士也。外又有中士曹触尨于莘，與發所近幸内臣侯知，性武能言等無根之子，倖寵之臣也。當日百官班列，履癸厉聲問曰：今日朕登大位，如何天下諸矦不來朝拜？豈我便不
如先王先君乎？此莗當興兵勦滅之。群臣大驚。虞公姚常在班首，只得從容奏對曰：先王之世，耀德不覌兵，君王初立，幸毋妄言兵。履癸勃狀変色厉声日：爾以朕年少，不知墳典，不聞古事乎？朕素聞神農伐補遂，黄帝伐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先王禹伐共工，啓伐有扈，仲康伐羲和伐九夷，少康伐寒浞，過、澆、戈、𤡬，季杼伐三壽，不降，伐九苑，豈得謂不覌兵乎？此明欺侮朕謂无，聞知如此，何爲天臣？似此等臣，如无臣一般，卽可自歸本国，在朝无用。虞公慚愧謝罪，卽面
致政辞朝，悄匕㱕虞国去了。履癸又問：諸卿，以朕言爲何如？群臣慴懾不爲声。少頃，商矦主癸進奏對曰：夫謂先王耀德不晛兵者，非廢兵不用也，但先施德以化人，人不服，然後伐之耳，是之謂不全恃兵也。履癸掀目仰口曰：呼！豈朕之先人俱无德也哉？尔何得爲此言？商矦惶恐而退。无荒進奏對曰：昔堯、舜之德，而三苗不服，神禹之大略，而徃征之不克。禹謨殷殷，陳勤惟德，帝舜嘉納，然後羽于舞，而苗格，啟征有扈，亦未克也。斂師修政，而後克之。甚矣用兵之难也！先
世之盛，犹且如此，况我近世實无厥德，何以服天下、來諸矦乎？是在君王克敬克愼，明德以動天，修政以服人則可也。不徳之務，而日用兵，窃恐益之害也。履癸含怒語曰：爾亦爲此言乎？爾，吾宗也，朕方欲倚爾以服天下，爾乃先謗我皇祖考，日實无德，朕將何以倚尔？无荒亦不敢復言。関龍逢乃進奏對曰：臣聞人君之待臣下也，不貴以辨屈臣下，而貴乎能納臣下之言。夫臣下之言，豈能一一盡善，在人君择而取之耳。且以人主之尊，出一言，雖自以爲非，人亦以爲是。
况自以爲是，誰敢非之？臣下之卑，雖人人以爲是，犹不敢言，况乎便以爲非，誰復有敢言者？臣聞是非决于人者昌，决于巳者亡。舜設諫鼓，禹拜昌言，惟恐人之不言也。願君王虚心受善以成治，母任情自恣，以違天下之人望。履癸掉直不顧，有頃，復厉色曰：禹拜昌言，豈拜欺昧誹謗之言乎？尨逢復進曰：夫言者，聖人察之，以爲昌言，則昌言也；常人忽之，以爲狂言，則狂言矣。履癸益厉色大声斥之曰：如尔言，則朕爲狂言者𫆀。尨逢謝罪而出，商矦亦謝罪而出，履癸皆怒
目聽其去，不顧。二臣旣出，履癸乃曰：似此等諸臣，則皆非能輔我成大志者也，奈何？衆皆黙肰。履癸又大声日：諸卿士中，豈逐无有成朕志、同朕心，輔朕力者乎？那㘹小人趙良輩，胸中筭計，得停停當當知道：履癸可順不可逆，可言𢙣，不可言善。正好來相履弄是非，棄去君子自圖富。貴逞兇肆害，以快邪志。却得履癸這一問，更无人進言。趙良遂進言曰：夫得天下者，必有神威大武以制天下，天下怚息，不敢蠕動鴳笑，肰後天下來㱕。此天地自肰之氣机势力使肰也。且
无他，覌試騐之物情。刺毛之虫，人卽之則臃皮潰肉，黃鳥視之，則彼仰腹而待啄者也。刺蝟之獣，人見之則團栾鎗戟，莫如之何。黃鼠獲之則遺溺，嗅之遂迷目仰腹以待食也。南荒山水之中，有毒虫焉，百足而赤頭，青目而黑身，金光油油，人見而長之，不啻虎狼也。蜾蜾之虫，見而緣出其上，毒虫避匿，此虫卽遺溺焉。毒虫身痿足敝而不能行也，聽其食之矣。海青不大于海鵝也，而搏鵞如振稿；海燕不大于海青也，而又能擊青。是数物者，豈皆需修德以服之哉？則以天
生神氣，積威力之素，自足以制之也。今君王有神氣，具神力，將以爲神武，用大武而制天下，易易耳，又何惑于諸臣之言哉？履癸大喜，掀口而笑曰：是眞朕心也，能成朕志者，必子也。大宗伯无荒犹在坐，復進曰：此佞人之說，君王奈何聴之爲肰？彼天地之生，異類之物，相生相制，如蜈制蠎，雞制蜈，虎制獸，豹制虎，金制木，火制金，水制火，此皆一定之理，不可易者也。若天人之同類相制，則不肰。在下位者得勢則爲卿相，失勢則爲匹夫；在上位者得勢則爲天子，失勢則求
爲匹夫，亦不可得。若不修徳，則不能得民矣，又安得爲君，安得服天下也？若但恃力，則蚩尤、共工豈其乏力？羿之善射，天下無敵，非不神威也，而逢蒙殺之，奡之盪舟于陸地，其摧滅天下，而我先王少康遣一媍人殺之，是其无德故也。且先王用力，亦必先德極盛之世，乃言征伐天下。今之夏后，世其衰矣，天下之去非一日矣，王國之弱，豈能遽起，乃言大武哉？履癸又掉首不顧。那些小人㨍手。有曹触尨進言曰：王國之衰弱，正賴君王以振起之；天下之去已乆，正須征伐，
急圖服之，𢠚緩則愈无及矣。譬如追亡，豈謂其去逺，反静聴之也。又如治病，豈謂沉疴已乆，身体已羸，遂不補救而安之也。那衆小人于辛侯知性武能言等，皆斂手合贊揚日：此言良是也，正中君王之度。履癸乃大喜，撫掌而笑曰：卿莗言何遲，吾得卿莗足矣。遂復斥无荒曰：狂悖匹夫，爾將圖烹我，使媍人殺我𫆀。无荒謝罪而出。秩宗費昌、元士育、潜逢元等人，聞見諸人言語狀，但黙哂而巳。及无荒出，費昌等隨之出。无荒謂之日：諸賢何不苦口諌新君乎？費昌對曰：諸
公所言，卽下臣之所欲言也。下臣卽言，不過如諸君之言耳，又何益焉？无荒與三人同見関龙逢々々，閉戸自省，罪却四客而不見，謝曰：不能修德積誠，以格君心，乃以妄言取罪，不敢見公卿也。无荒等退，徃見虞，公々々已命駕歸虞矣。乃見商矦々々嘆曰：夏后氏其將亡乎？新君若此，何以正之？予將㱕囯，不忍習見此也。无荒曰：公去，吾亦行也。新君已惑于小人，又何正焉？又述趙良等言于商矦，大家憂泣歎息而散。那邉履癸與趙良等小人旣无了，這些賢人在側，便
大家説成一塊輸心服意了。趙良敎履癸日：商矦、无荒等臣在朝，臣等終不敢竭忠盡誠，縱有盡誠竭忠的話，亦被他攪乱，做不成的，君王還先去之。履癸曰：是不难。于辛曰：天子之尊，要自適意快志于天下而巳，不肰爲天子，反受制于臣，何用爲天子乎？履癸抵掌曰：正是。侯知性曰：君王之威，還欲震懾四海，及于百夷，君王還將長享天位千嵗。其年還須創造宮院，監起樓䑓，聚集美人，搬演歌舞，以楽昇平，豈可使渠輩常出不祥之語，敗興之言，以相阻撓也。履癸越発
喜曰：是朕心也。武能言曰：欲去此諸人，亦有不法。此諸人被君王斥出朝門，必干私下，有許多誹謗朝廷之言，君王須遣左右心腹之人察訪之，探知其言語，明日大会群臣于朝堂，當面斥之，重者削爵奪祿，輕者癸遣還国。此則名正而言順也。履癸大喜，從計，遣左右小人徃探商矦等門第。左右這起小人，巴不得訪得些群臣歎息議論等情，把來進功，便没有甚說話，還要造作些，况果有言說乎？明日，履癸設朝，群臣畢集，只少了虞公一大臣，班首便是商矦。朝議旣罷，
矦卽進拜致政，求退㱕本国。履癸大笑曰：朕知爾心，謂朕不足輔政，尔不欲見，故求㱕。謂吾將亡夏后氏，尔坐而視吾亡耳。尔視吾之精神力量，詎亡国之人哉？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朕姑不治尔誹謗之罪，以全顧命之禮，且縱尔㱕，尔坐視吾亡與不亡。商矦惶恐謝罪曰：臣安敢有此心！履癸斥之使去。商矦拜辞而出。次卽无荒進拜致政，求㱕夏陽。履癸又笑曰：朕有何不足，何傷于尔，何劳尔背地歎息傷情。无荒惶恐請罪曰：君王從何處得此
言？履癸曰：念尔宗親，姑不深究，本應留輔大政，今尔必欲遠行，朕亦不敢强也。无荒亦辞朝而出。二臣旣出，不敢更私相議論，只各自𭣣拾了車馬行裝，望朝門五拜，出朝門三顧，行到河遏。二公握手数語，流涕而别。商矦望東，无荒望西，各自去了。後人鍾伯敬看至此，不斍感而大息，口占一絶歎之曰：萬水東流日月西，只同天地不同㱕。當年二老忠臣血，忍向秋風洒別離。又曰：
按鉴演义帝王御世有夏志传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异闻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明 钟惺 辑、明 冯梦龙 鉴定 朝代: 明 版本: 书林余季岳刊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