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呼！是爲白法長老琮公之塔。長老不稱“大師”者何？古之人譯經如重壽、慈恩，但稱“法師”；傅宗如大鍳、大
通，但稱“禪師”。陳、隋之人，主奉天台、智者，特稱“大師”。今僧但尊其師，舉曰“大師”，僭也。佛大弟子德夏俱高，曰“長老”，必也。正名去“大師”而書“長老”，重之也。長老諱性琮，信州上饒鄭氏子。生而父母亡歿，蜾𡳴寄食，伶仃孤苦。年二十，依東陽曉公薙染，即知有向上事，事食湖頂餋菴郡師。師云：“此間沒汝駐處。”即携包笠，下荊湖，涉抗越，度南海，習靜于九里松普福，主席于嘉與龍淵，退居於湖州法海，先後十四年。萬曆乙卯，年四十，始應楞嚴請。蓋師之化綠，住山領衆，中年多在浙西，卒以檇李老焉。師爲人清古質直，慈悲樂易，不立
門庭，不譁徒衆，讀華嚴者四載，課楞嚴者五載，殘燈敗壁，持誦注缾，結鬘貫花，銷歸了義，而未甞搖柄握麈，自命經師。單丁行脚，飽於絫扣，靜極光通，逹寂照含虗空，從首楞嚴悟人了空空了，臨行一偈，撒手證明，而未甞楊眉瞬目，自命宗師。食不過午，菜無二噐，𨺚冬露頂，盛暑徒步，預迦 之蹋泥，供目蓮之掃，地浮囊謹䕶，杜多勤修，而未甞執牙尺，分篇聚，自命律師。住楞嚴三十餘年，重修山門廊廡，定經坊䂓畫，蒇紫柏藏公 綠，續佛慧命，不惜腦髓。復營泉漏澤古刹，鼎新東塔，建大悲閣，不志於座，施歙集，丹堊金
碧從地湧出。又以其間及杭之昭慶、苕之廣長菴，人咸誦其與福，曰：“吾未甞作。”酉戌之際，戎馬焚突，師曰：“吾以寺殉經，以經殉佛，以身殉經、殉寺，延頸碎首，其將安之？”浄掃佛殿，洞開經厨，燈明香郁，佛聲浩浩，弓刀引却，伽藍不， 有刀下重生六偈，人咸誦其遺身曰：“吾未甞動。”主叢林四十餘年，臈高而身愈卑，福人而心轉小，作粥飯主，脩嬰兒行，多跢學行，婆啝習語，躬法水之細，行侶持鉢之鈍。丁素華旭公誦之，以爲二種善知識，䕶外爲難，法華五品觀行，非第四第五弗能任也。知言哉。己亥嵗，目病眩暈，坐東塔妙喜堂，
布被蒙頭，七日而愈，作 病十二偈。八月上旬復病，營泉法眷問疾，期十八日，侯我。至日，付囑𢓭事，與朱葵石太守端坐晤言，掑手而逝。三七日，龕歸營泉，全身塔于寺北。世壽八十四，僧夏六十四。師未化前十日，出所藏三教圖寄余，命法孫昭南筆授，爲書曰：“示疾百日，不受惡緾。加持佛號，時至即行。師末後一着，蓋盡此四言矣。庚予歲除，昭南始奉遺言，請爲塔石之文。余泫然流涕者久之。”嗟夫！法弱魔強，訞邪持世，以伄法爲禆販，以師資爲博易。地獄不燒智人，鑊湯不煑般若。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佛言“末世欲坐
道塲，要當選持戒清浄者，稱第一沙門”，以爲其師。居今之世，真清浄僧稱第一沙門者，非師而誰？師今不可作矣，而邪師惡友、扇狂鼓僞者，相牽而未已。用是刋華除蔓，揭師之深慈密行，大書特書，伐石而刻之塔前。緇白四衆，掃塔而讀此文，尚亦有含酸抆涕、鈢心而砭俗者乎？後五百年，以長老斯塔爲依止，爲師𠈃，庶其可哉！中峰蒼雪法師塔銘清凉一宗，自長水晉源，不絶如綫。勝國時，滇南蒼山再光瑞師，表明華嚴𤣥談，輯會𤣥記，開鍵啓錀，蔚爲
教宗。萬曆中，蒼雪法師，自滇適吳，得法巢雨，爲雪浪之元孫，一燈再焰。人謂滇南萬里，邈若天涯，兩師代與交光 照，豈非華嚴法界中，分身接踵，乘願輪而至者耶？師自號蒼雪，又自號“南來”，非偶然也。師滇省 趙氏子，父碧潭，爲都講僧，母楊氏。幼從雞足山水月道人爲，沙 管書記。年十九，既然遠遊，孤筇萬里，叩楞嚴於天衣，受十戒於雲栖，受滿分戒于古心律師。聞雪浪晚棲望亭，往叅焉。浪沒，巢松浸，開講甘露寺。師年廿餘，古貌稜然，敝衣下坐。除夕，奮筆呈詩，大衆驚異。依一雨潤於鐡山，與汰如何師，竝爲人室弟
子。雪浪之後，巢講雨筆，各𣞀一長，二師殆兼有之，諸方所謂“巢”“雨”“蒼”“汰”者也。師謂華嚴一經，經王法海，非精研疏鈔，不能涉其津涯，窮其奧窔。遂與河師住華山，師住中峰，一嵗兩期，踐更周遭，東南法席，于斯爲盛。河師首唱一期，順世而去。師遂獨力荷擔，講第二期于華山，講問明品於中峰，講第四期于慧慶，講第五期于昭慶，講第六期于鍚山。甲午歲，至第三地，病篶輟座。人或勸其且止，師曰：“我與汰兄，炷香發願，人天鑒知，敢背捨乎？”師于賢首、清凉諸書，尃門講演，淹通純熟。大乘經論，如肉貫串，處處同其義味。自大鈔
外，講楞伽一，講楞嚴、惟識二，講法華及中、百、門、三、論一。千燈一鏡，交互映徹。他宗別子，函矢紛如，靡不推爲𩶑靈光也。丙申夏，應見月律師請，講楞嚴于寶華山。老病人扶，氣息支綴，登座開題，圓音落落。至第二卷末，命弟子代講。無何，遂不起。人謂有謢法神𡩔加，實願力所持也。病劇，作解嘲詩十首，有曰：“如是我聞應未及，奉行信受已先膺。”又曰：“刹竿倒却門前久，大厦將 頼木义。”又作辭世偈日：“我不修福，不生天上。亦不作罪，不隨地下。還來人問，生死不怕。有一寶珠。欲求善價，別開舖 娑婆世界。”師之戒地堅，脚根實，
臨行正定，如旅還家。視世之過頭沓舌、問影纎空者，豈可同日道哉！師 目刻削，神觀凝睟，所至賢士大夫希風禮足。博涉內外典，賦詩多新警句。住中峯，建殿買田，伽藍一新，在他人以爲能事，師未甞有所作也。示化寶華，實丙申閏五月廿二日，世壽七十。見律師䕶龕歸𦵏，塔在中峯寺後二百步。嗣法弟子七人，聞照、書佩等爲上首，而佩具狀謁銘。余老歸空門，與師結契尤篤，每執手語余，魔外昌披，法眼澌滅，黯然欲泣者久之。甞告其徒：“風雪當門，孤立不懼者，虞山一人而已。”然則師之銘，非余其誰？𡧧爲銘曰：
牧齋有學集
| 传统分类: 集部 | 别集类 现代分类: 文学 | 诗词 作者: 清 錢謙益 撰 朝代: 清 版本: 四部叢刊景清康熙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