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越巫、呉士二篇。余見世人之好誕者死於誕,好
夸者死於夸,而終身不自知其非者衆矣,豈不惑哉!遊吳、越間,客談二事,類之書,以爲世戒明辨或曰:蘇洵子之論明,事約而功多,其可爲善言也乎?曰:其謂有大知小知者是也;其所謂大智小智者非也。聖人之治天下,豈用詐術揣量天下之人情以爲賞罰哉?亦惟用其誠而已。譬之天地之化,隂陽誠運,日月星辰誠行,風雨雷露、霜雪誠施,寒暑書夜之叙誠平。物之囿乎其中者,順之則生,逆之則死。其生與死,天地豈以私意爲之哉?物各有以取之耳。故物之
生者不以生。死者不以死爲怨,以天地無意於生死也。聖人之於賞罰,豈異於是?政教誠立,禮樂誠偹,五刑五服誠陳,隨其功罪而各得報焉。爲公卿大夫,爲十,爲剕、爲劓、爲黒、爲宫、爲大辟,非聖人賞且罰之也,聖人之法,賞且罰之也,非法有意於賞罰也,受賞罰者自致之也。故聖人埀衣坐乎廟堂,而四海之人攺德繕行,行於千萬里之外。萌一惡心,則慄然内懼,恐其君之知之而不敢爲;修一善行,則欣然自喜,必其君之己知而不敢怠。聖人豈能家察人視而使之然哉?誠立乎此而應乎彼,此明之大者也。蘇子之
言則不然,以爲人君之賞罰當若雷霆。雷霆之擊物不測,故人畏之。如蘇子之言,是天以詐術待萬物,豈足爲天哉?世以天以雷霆罰𭧂惡,吾不知其果然否也。使其果然,吾意天遇暴且惡者則罰之,必不操狙詐之道,盻盻焉瞷人之不意,而使人駭且讋也。夫務出人之不意而使人駭讋者,市井相傾之小智,稍知輕重者不爲,曾謂天而若是乎?茍謂𭧂惡者不可得而盡誅,故警一二以懲千百,尤非也。夫警一二以懲千百者,亂邦姑息之政,畏其衆而莫敢問,不得已而爲之耳,非聖人之道也。道貴乎至公,善惡各當其報。
道之常也。令使千人而叛父母,褻神明,惟一人受雷霆之誅,則此一人者獨何不幸?而餘人獨何幸乎?誅止乎一人,爲𭧂惡者,將曰天之誅不能遍乎人,吾何懼乎?則其不善之心愈肆矣,復何畏惮之有乎?故謂雷霆誅𭧂惡者,未必然也。謂天以不測使人懼者,非知天者也,皆小智之私論也。曰:然則齋威王用此道而諸侯震懼者,何耶?曰:彼固覇者之餘術耳,烏足語夫王道?且使威王而明,則四境之內將不能欺之矣。蔽於左右之人,至於九載而後悟,安在其智乎?賢者墨大夫,不賢者非特阿大夫,因左右之毁
譽而賞罰斯二人,其他有賢過於即墨,不賢甚於阿者,不幸而左右不言,則無所賞罰焉,則爲鄰國之咲,亦已多矣,何震懼之有哉?謂諸侯震懼者,史氏之謬詞也,蘇子信而取之,過也。彼蘇子者,好於竒謀而不知道,喜爲異論而不守經,吾恐世有好其說者,以私智爲明而禍天下,故辨之學辨。人莫不爲學,孰知所以爲學也?所以食者爲飢也,所以衣者爲寒也。至於學而不知所以,其可乎哉?夫人之有生也,則有是心,有心則有仁義禮智之性。是性
聖人不假乎學,能生而盡之,非聖人之資也,茍其理而無過哉。故凢學者,所以學𥁞其其性,而人之倫紊矣。此人之所以不何謂要。五經者,天地之心,才之紀也,道德之本也。人誰不誦說五經也,而不足以知其意,雖日誦諸口而不忘,足爲善學哉。夫所謂善學者,學。性命之理,學之詩,以求事物之情,倫理之懿;學之禮,以識中和之極,節文之變,學之政事之序,學之春秋,以叅天人之
際,君臣華夷之分,而學之大統得矣。然不可驟而進也,蓋有漸焉。先之大學,以正其本,次之孟軻之書,以振其氣,則之論語,以觀其中,約之中庸,以逢其原,然後六經有所措矣。愽之諸子以覩其辨,索之史記,以質其效,歸之伊、洛、𨵿、閩之說,以定其是非。旣不謬矣,參天下之理以明之,察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踐之於身,欲其實也;措之於家,欲其當也;内燭之於性,欲其無不知也;外困辱而勞𡌚之,欲其著而不懈,畜而愈堅也。夫如是,學之要庻幾乎得矣。發之乎文辭,以察其淺深,覈之乎事爲,以考其可否,驗之乎鄉邦,以勉
其未至。日量而歳較,書省而夜思之,功旣加矣,德旣修矣,出而任國家之重位,則澤被乎四表,聲施乎百䖏,則折𠂻聖賢之道,𥟵纉古今之法,傳之於人,著之於書,以淑來者,豈不巍巍然善學君子哉?今之學經者,吾疑焉。童而誦之,勦其虚辭,以質利禄,有釡𢈔之入以食其家,則棄去而不省。間其名,則曰:治經也。問以經之道,則曰:吾未之聞也。或者談治亂,講性命於平居之時,及登乎太位,則惟法律權謀是行,問其故,則曰:經不足用也。於乎,是可以爲學經者乎?經而無用,亦可以為經乎?然非經之過也,學之者之愚
也。非學者之愚,教之者無其術也,雖學猶不學也。吾故曰:人莫不學,而知所以爲學者寡矣,爲其近利也。
遜志齋集
| 传统分类: 集部 | 别集类 | 明洪武至崇祯 现代分类: 文学 | 诗词 作者: 明 方孝孺 撰 朝代: 明 版本: 刻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