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之源，始於黟縣林歷山，一線之微，合𣴑萬壑，終於錢塘江之鱉子門而入海焉。故鱉子門者，乃省城苐一門户。石墩、鳯凰外峙，乃第二門户。此外無山，惟羊許山獨立海中，東接衢洋，西控吳淞江口，此為第三門户。羊、許二山有防，然後石墩、鳯凰有蔽，然後錢塘、鱉子門可守；鱉子門可守，然後省城無恐。此其大畧也。沙起錢塘，東至吳淞，曾無間断，海外諸沙，亦向此而轉，惟平坦延曠，故賦皆可登。是蘇、松、杭、嘉四府連壌一脉，利害安危，輔車相𠋣者也。然險要之防有二，曰“海洋”，曰“江洋”。徃者倭㓂結巢金山、柘林，貽害浙之昌化、富陽、石墩、漁浦，此海洋之患也。沿江多盗，刼掠客船，此江洋之患也。今欲求省城無虞，當守附海之三関；欲求三関寕謐，先防大海之羊許。
羊山孤懸大海，去乍浦太逺，我舟頓此，設遇東北𩗗風，賊舟便捷，彼此齊驅，勝負難必。許山嶴門淺狹，止可避東南之風，賊乗東北風利，吾開舟亦為並駕。惟海塩白塔山去秦駐山不逺，四風皆便，賊由大洋而來，隨處可撃。是海塩一関，尤四面之控制也。惜乎逼於内地，非早見預待之所。賊由羊山直進犯海塩者，必藉乍浦三関兵船以禦之。乍浦海中有山，至下八山為極逺，此外則茫洋無山矣。倭船之來，必到八山之盡陳錢壁，下山取水，候風𣴑犯。先年兵船畏彼中風濤危險，止分守八山之内港。每年黄魚生𤼵之時，各府漁舡俱聚八山相近内洋下網，遂致倭賊抄掠人船，引刼各處。𨺚慶三年，軍門谷公中虗設立遊哨兵船，委把總一員直哨壁下等洋，遇賊即勦，然後内
港無虞。若八山無哨邏之兵，萬一倭賊擄漁樵人船，揚㠶至鱉子門，再驅土人駕使入江，為害不小。雖有紹嘉二區防範兵船，然遇霧雨黒夜，咫尺難辨，海洋遼闊，深有可虞。是鱉子門之險與下八山之哨首尾相應，尢為𦂳要者。嘗聞之海寕父老言，邑中南有赭山，實惟江門，東有黄湾，尤通海港，両端相距百四十里，而中無城守。先年島夷屡犯，首趨龕赭，後據石墩，人民死徙不可勝紀。苟有巌城扼其險要，使賊無駐足之地，東不得以過𡊮花而至硤石，南不得以犯省會而浮錢塘。縣治得此兩翼，庻不獨當風濤之衝，凢此皆防海之總要也。江洋之患湏嚴督廵江兵船之哨探，戒備沿江漁船之剽掠，是防江之總要也。又聞之錢塘江兵船二十艘，原議汛期出鱉子門哨探，平
時分定地方，上抵富陽迤南與嚴州兵船交會捕盗。近來玩愒殊甚，每日泊船徐范二村江濵，專攻手藝，不習兵防，且目兵脆弱，船械朽敝，豈惟不能岀洋，江上亦難展布，虗縻粮餉，恐誤軍機，所宜速行議處者也。若訓練江洋之水兵，控扼海洋之門户，庻乎江海互攝，内外交防，省會無虞，両浙無恐。守両浙者，即所以掎角蘇松；守蘇柗者，即所以鞏固金陵。唇齒両全，首尾相應，制内禦外之長䇿，無踰於此矣。
聮蘇松嘗鎮并浙之嘉湖杭嚴八府屬一督撫以保江南腹心議今西北盡戎馬之塲矣，識者謂“江南 豊𦬊，必當鞏固，以備 廵幸，且財賦𠩄自岀也”。肰其腹心則在蘇、松、嘗、鎮、杭、嘉、湖七府之地。以形勢言之，北則長江天塹，南則錢塘襟帶，東則大海汪洋，西則萬山屏蔽，真山川天險，以衛此神𦤎。乃以地夲一區，属分直省，臂指不應，吭腹不通，莫若合七府属一督撫，駐劄鎮江，廵𠪾蘇杭，改吴淞副将為大将，改海塩𠫵将為副将，設鎮江京口一副将，如嘗山之蛇，以鎮江為首，蘇州為腹，杭州為尾，湖州帶山，松江負海為左右翼，嘗、嘉為㗋脘腸，冐諸經絡。嚴州雖稍窵逺，肰地連杭界髙山巔，抗蔽錢塘，不可它屬，以之為足，肰後可以扼險守要，而南都之左馮翊以固。不然，自蘇、松、嘗與杭、嘉、湖接境，諸地既無山海之阻，又無關隘可塞，劃然中㫁，譬之人身，恰至腰膂，分為両截，其何能生？”今試
言其邉腹水陸之不可分者有八。江海入口䖏，北自鎮江京口，南盡杭州錢塘江之鱉子門，自亰口鎮而下，為嘗州之孟河、江隂之黄田港，為蘇州嘗𤍨縣之福山港，係江海接界，遶過嘉定縣之吴淞鎮、大海，為太倉州之劉家河，為松江上海縣之黄浦口、漴缺口，𠕂至金山，而直𨽾之兵防已盡。過此為浙江之乍浦港、澉浦港、海塩港、鱉子門，而大海從鱉子門而入錢塘江，直抵杭城下，上溯嚴州以上諸山溪灘，千里之間，纍若貫珠，此沿邉水路之不可分者一。太湖浩蕩，廣八百里，在蘇州之西，嘗州之南，湖州之北，𠩄属縣有長洲、吴縣、吴江、武進、無鍚、宜興、烏程、歸安、長興、徳清等縣，此中腹水路之不可分者二。平望、鶯脰湖、濫溪等䖏，為蘇、嘉、湖三府之𠰸㗋，𠩄跨縣有吴江、歸安、烏程、嘉興、秀水䓁縣，此中腹水路之不
可分者三。潮天、獨墅、澱山、沉湖、泖 湖等䖏，為蘇、松、嘉三府之間道，海船可入，𠩄跨縣有長洲、崑山、華亭、青浦、嘉善、海塩、秀水、嘉興等縣，此中腹水路之不可分者四。運湖如帶，長亘八百里，自杭之北新関至鎮之京口，歷杭、嘉、蘇、嘗、鎮五府，此中腹水路之不可分者五。海塘長亘五百里，自杭之鱉子門築起，至松之黃浦口，塘㟁髙濶如城，一騎可到，中間設立寳山、川沙、靑村、南滙、柘林、金山、乍浦、澉浦、海塩諸衞𠩄營寨，誤金山、海塩両𠫵将㕥弹𡒦之，而金山以上属直，乍浦以下屬浙，彼此不知，堅瑕莫辨，此沿海陸路之不可分者六。宜興以上，即至溧陽東壩，直接蕪湖，若從蕪湖過壩，竟入嘗州内地，稍南突，便從廣徳入湖州之長興縣。宜興、長興二縣對峙，𠩄當聮絡陸兵固守，此中腹陸路之不可分者七。官塘延亘，如運河
之界，可以馬歩竝逹，中無險要可㫁，此中腹陸路之不可分者八。有此八不可分，又有三大害。一曰“吴耕浙販”。浙之米價，每溢扵吴，浙啇舳艫晝夜不絶，居民之射利者，又楽与之，以致吴民嘗苦饑，而浙啇倍獲利。自用兵以耒，江廣之米漸以難致，全頼此夲地之粟。而秋成之後，搬運一空，吴人不䏻越境而戢諸啇，此其為害者一。々曰“吴盗浙窩”。嘉湖之間，湖蕩寥濶，爰有巨憝，庇匿奸盗，每聚至千人，劫掠于吴，而𨓱庇于浙，官兵互相推諉，文移莫可勾攝，此其為害者二。一曰“呉塩浙榷”。蘇、松沿海亦有塩灶，而不設運司，分𨽾于浙。夫塩産于吴，而税歸于浙，當此兵興之際，獨不可以佐吴力乎？况乎𥝠塩出没，亦不能行其清覈，此其為害者三。夫直𨽾四府，皆衛江海，浙之四府，惟杭、嘉、臨海。我蘇、松四郡既岀兵力以衛浙，而浙反以累吴。平時尚然，若一旦有事，必至此堅彼瑕，此僃彼𨻶，一䖏潰防，則在々
無用。故以八府合屬一撫，以統三鎮，而杭、嘉四府亦宜設䖏兵餉，以佐恊守，則地勢既專，地利亦盡，此保江南之急着也。其浙撫則移駐浙東紹興，以保障寕、紹、温、台、䖏、金、衢七府，以為江南尻脊，外蔽可耳。盖浙海要衝，皆在浙東，若寕波之定海関，以及台、温南北洋諸境，并温、䖏萬山，如天台、雁蕩、栝蒼、四明四大山，亦皆在浙東。浙撫允宜坐駐紹興，以控制外海，并攝諸山伏莽之㓂，此不易之定論也。
萬曆四十二年，廵塩御史楊鶴䟽： “浙直沿海自信國公經畧以來，至嘉靖末年，築城建堡，添設營寨，碁布星宻，足可防禦。但今識者尚有遺議，謂舟山仍宜復縣，以固浙東之藩。金山亦宜建縣，以聮浙、直之勢。吳淞城宜移近李家浜，以扼三江之水口。太倉宜分一衛於崇明，以控蘓、松之上㳺。”是亦一議也。説者謂倭奴與三吳對峙，東南、東北、正東風俱可入犯，乃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所當防者。吳中惟春汛逰兵一營岀守洋山，以三月𥘉十日徃，五月二十五日收撤，止防七十五日。况修理船𨾏，措䖏錢糧，徃徃至四月𥘉始過洋，是一汛實防止四十五日耳，而冬防則不渡海矣。清明以前，小滿以後，倭奴遂不可揚㠶乎？”夫洋山、馬蹟、蘇竇、蒲嶴等山，我兵防守則為信地，萬一未汛之先，收汛之後，倭奴突至而㩀之，是一對馬島故事矣。以呉下形勢言之，洋山、蘇竇海外之天險也，藩籬也。南沙海上之要害也，屏翰也。吳淞、劉河，則蘇松之門户也。福山、楊舎，則
留都之門户也。今惟守門庭而忽藩屏，非勝𥮅也。謂宜於蘇竇嶴中，屯㳺兵營，兵船於内，髙山置堠，數百里㠶檣盡在目中，沃壌屯田千餘名官兵可供糈餉，𡻕可省帑金萬餘，倭奴入犯，可以扼吭而拊其背。且也蘇竇一山，綿亘海中，通倭之去與倭奴之來必由之路，使此䖏常有官兵，則勾引接濟之姦絶，而窺伺𥨸𤼵之禍消，海中増一道金湯，吳下多一重藩屏，防海上䇿，莫過於此。惟是渡海屯田，是一大作用，難與拘攣者道耳。臣廵歷越中，周行海上，見温、台、寕、紹皆介海濵，而錢塘乃在裏海。以臣計之，昔日倭非今日之倭，今日禦倭之局，非昔日禦倭之局。台州四塞之國，昔年倭㓂内犯，先臣戚継光殺僇殆盡。温州環海而居，然崇山疊障，難以散掠。此皆非倭所利也。寕波為浙之門户，重兵扼控，定海是矣。然賊避實撃虚，必不更徃。人言慈谿之龍山、平石，實為間道，使倭由之入，政如斜谷循秦，隂平入蜀，我反在外，彼反在内，是不可踈於防也。雖然，臣所慮者，乃在錢塘鼈子門之險，卒未易犯。然江潮三
日不至，何常之有？島夷之所𡸁涎，通畨下海之徒，潜為内應，患政在此耳。羅木營之兵，今猶善𢧐，然詳於陸而略於水。臣嘗言之當事，謂省會腹心，亦宜沿江置艦，使之戈㦸如林，樓櫓相望，亦所以内壮根本，外消窺伺。南北两逰兵，議撤其一置此地，此㫁㫁可行者也。至於金塘、玉環諸山，且屯且種，足食足兵，自是萬全無患。如謂信國起遣，恐異日者藉㓂兵，齎盗粮，則舟山孤懸海外，比之金塘、玉環逼近門庭者，相去天淵矣。”
洪武四年十月，日本國王良懐遣其臣僧祖來進表箋，貢馬及方物，并僧九人來朝，又送至明州、台州被虜男女七十餘口。先是，趙秩等徃其國宣諭，秩泛海至折木崖，入其境，関者拒勿納。秩以書逹其王，王乃延秩入。秩諭以中國威徳，而詔㫖有責譲其不臣中國語。王曰：“吾國雖夷狄，僻在扶桑，未嘗不慕中國之化而通貢奉。惟䝉古以戎狄涖華夏，而以小國視我。我先王曰：“我夷彼亦夷也。”乃欲臣妾我，而使其使趙姓者訹我以好語，𥘉不知其覘國也。既而使者所領水犀数十艘，已環列于海岸，頼天地之靈，一時雷霆風波漂覆，㡬無遺𩔗。自是不與通者数十年。今新天子帝華夏，天使亦姓趙，豈昔䝉古使者之雲仍乎？亦将訹以好語而襲我也。”命左右将刅之。秩不為動，徐曰：“今 聖天子神聖文武，明燭八表，生于華夏而帝華夏，非䝉古比。我爲使者，非䝉古使者後。爾若悖逆不吾信，即先殺我，則爾之禍亦不旋踵矣。我 朝之兵，天兵也，無不一當百。我朝之𢧐艦，雖䝉古戈船，百不當其一。况天命所在，人孰能違？豈以我 朝之
以禮懐爾者，與䝉古之襲爾國者比耶？”於是其王氣沮，下堂延秩，禮遇有加。至是，奉表箋稱臣，遣祖來隨秩入貢。詔賜祖來等文𦂶帛及僧衣。比辭，遣僧祖闡、克勤等八人護送還國，仍賜良懐大統曆及文𦂶紗羅。 六年，倭夷剽掠海濵，徳慶侯廖永忠上言曰：“臣聞禦㓂莫先於振威武，威武莫先於利噐用。今 陛下神聖文武，定四海之亂，君主萬國，民庻安樂，臻於太平。而北虜遺孽，逺道萬里之外，獨東南倭夷，負其禽獸之性，時岀剽竊，以擾瀕海之民。 陛下命造海舟，剪捕此㓂，以奠生民，徳至盛也。然臣𥨸觀倭夷䑕伏海島，因風之便，以肆侵掠，其來如奔狼，其去若驚鳥，來或莫知，去不易捕。臣請令廣洋、江隂、横海水軍四衛添造多櫓快船，命将領之，無事則沿海廵徼，以備不虞，若倭夷之來，則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為㓂，不可得也。” 上善其言，從之。 十四年七月，日本國王良懐遣僧如瑶等貢方物及馬十疋。 上命却其貢，仍命禮部移書責其國王及征夷将軍。
是年十月，衢、䖏、温三府山㓂吳逹山、葉丁香等連結作亂，命延安侯唐勝宗、右軍都督僉事張徳總兵討之。明年正月，賊平，人賜田一荘。
天下郡國利病書
| 传统分类: 史部 | 地理类 现代分类: 历史 | 地理 作者: 清 顧炎武 撰 朝代: 清 版本: 四部叢刊三編影印手稿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