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笑推他説道:快醒醒兒,吃飯去,這潮橙上还睡出病来呢。湘雲慢起秋波,見了衆人,又低頭看了一看,自已方知是醉了。原是納凉避静的,不覺的因多
罰了两盃,姣弱不勝,便睡着了,心中反覺自愧。連忙起身,随着衆人来至紅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盞艶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挐来,給他啣在口内,一時又命他喝了些酸湯,方才覺淂好了些。當下又選了几様菓菜與鳳姐送去,鳳姐兒也送了几様来。宝釵等吃過点心,大家也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觀花的,也有扶欄觀𩵋的,各自取便,説笑不一。探春便合宝琴下棋,宝釵、岫𤇆觀局。林代玉和宝玉在簇花下
唧唧噥噥,不知説什庅。只見林之孝家的和一羣女人,帶了一个媳婦進来。那媳婦愁眉苦眼,也不敢進𠫊,只到了堦下,便朝上跪下了,磞頭有聲。探春因一塊棋受了敵,算来算去,縂淂了両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矁着棋盤,一支手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囬頭要茶時才看見,問什庅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婦説:這是四姑娘屋里小丫頭彩兒的娘,現是園内伺候的人,嘴狠不好,
是我听了問着他,他説的也不敢囬姑娘,竟要攆出去才是。探春道:怎庅不囬大奶奶?林之孝道:方才大奶奶都徃𠫊上姨太太處去了,頭頂頭看見,我巳囬明白了,呌囬姑娘們来。探春道:怎庅不囬二奶奶?平兒道:不囬去也罷,我囬去説一聲就是了。探春点点頭:既這庅着,就攆他去。等太太囬来了,再回定奪。説畢,仍又下棋。這里林之孝的带了那人出去不提。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下花,遥遥知意。黛玉便説道:你
家三丫頭到是个乖人,𨿽然呌他管些事,到也一步兒也不肯多走,差不多人就早作起威福来。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時,他幹了好几件事,這園子他也分了人管了,如今多搯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我和鳳姐姐做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計的人,豈止乖而已。代玉道:要這様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費了。我𨿽不管事,心里每常思想,替你們算一算,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至後来不接。
宝玉笑道:凴他們怎庅後来不接,也短不了咱們両个人的。代玉听了,轉身就走徃𠫊上𪨆宝琴,説笑去了。宝玉正欲走時,只見襲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連环洋漆茶盤,𥚃面可式,放着両鐘新茶,因问他:徃那里去了?我見你両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両鐘茶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給他送去。説着,自挐了一中。襲人便送了那一鐘去,偏和宝釵在一處,只得一鐘茶,便説道: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
再倒去。宝釵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勾了。説着,先挐起来,喝了一口,剩了半中,逓與代玉手内。襲人笑道:我再倒去。代玉笑道:你知道我這病,太太不許多吃茶,這半中儘勾了,難為你想的到。説畢飲干,将杯放下。襲人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問:這半日不見芳官,他在那里呢?襲人囬頭一睄,説:才在這里,几个人聞草的,这會子不見了。宝玉听説,便忙囬至房中,果見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宝玉推他説道:
快不要睡覺,偺們外頭去,一會子好吃飯。芳官道:你們吃酒不理我,呌我悶了半日,可不来睡斍,作什庅事呢?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们偺們晚上家里囬来再吃,我呌襲人姐姐帶了你桌上吃飯何如?芳官道:藕官、蕋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慣吃那麺條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剛餓了,我已竟告訴了栁嫂子,先給我做一碗湯,盛半碗粳米飯送来,我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許呌人管着
我,我儘力吃勾了罷。我先在家里吃二三片好惠泉酒呢,如今學了這劳什子,他們説怕壞嗓子,這几年也没聞見。乗今兒我是要開斋了。宝玉道:這个容易。説着,果見枊家的遣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揭開𥚃面,是一碗蝦鷄皮湯,又是一碗酒,讓清蒸鴨子,一碗醃的胭脂鵞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捲酥,并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蒸的緑畦香稻粳米飯。小燕放在桌上,走去拏了小菜并碗筯,過來撥了一碗飯。
芳官便説:油𧸐𧸐的,誰吃他這些東西?只将湯泡飯吃了一碗,揀了一塊醃鵞,就不吃了。宝玉聞着,到比徃常之味有勝些似的,遂吃了一个捲酥,又命小燕也撥了半碗飯,泡湯一吃,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取笑了一囬。吃畢,便将剩的要交囬。宝玉道:你吃了罷,若不勾在,要些来。小燕道:不用要,這就勾了。方才麝月姐姐挐了両盤子点心給我們吃了,我再吃了這个,儘不用再吃了。説着,便站在桌旁,一頓吃
了,又留下両个捲酥,説:這留个給我媽吃。晚上要是吃酒,給我两碗酒吃就是了。宝玉笑道:你也爱吃酒,等着偺們上痛喝一陣。你襲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量也好,也要唱,只是每日不好意思,趂今兒大家開斋。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了我,竟忘了,此刻才想起来。已後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處,你担待他。襲人照估不過這些人来。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你操心。但只這五兒怎庅様?宝玉道:你和𪲰家
的説,明日直呌他進来罷,䓁我告訴他們一聲就完了。芳官听了笑道:這到是正景。小燕又呌两个小丫頭進来伏侍,先倒了茶,自巳收了傢火,交與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栁家的,不在話下。宝玉便也不仍徃孔香圃尋衆姐姐妹妹,芳官在後挐着巾扇剛出。出了院門,只見襲人、晴雯二人携手出来。宝玉問道:你們作什庅?襲人擺下飯了,䓁你吃飯呢。宝玉便笑着将方吃的飯一節告訴了他両个。襲人笑道:我説你
是猫兒食,聞見了香,就好隔鍋飯兒香。雖如此,也該上去陪他們,多少應个景兒。晴雯用手指戳芳官額上,説道:你就是个狐媚子,什庅空兒去吃飯?両个人怎庅就約下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兒。襲人笑道:不過是悮打悮撞的,遇見了説約下,可是没有的事。晴雯道:既這庅着,要我們無用。明兒我們都走了,讓芳官一个人就勾使了。襲人笑道:我們都去了使得,你却去不淂。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个要的,又懶,又本
的,性子又不好,又没用。襲人道:倘或那雀金裘褂子角兒燒了,你若去了,誰可會補呢?你到别和我挐三撇四的,我煩你作个什庅,把你懶的横針不拈,竪線不動,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煩你横竪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作怎庅?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連命也不估給他作了出来,這又是什庅緑故?你到底説話,别只佯憨,我和我笑也當不了什庅。大家説着,来至𠫊上。薛姨媽也来了。大家依序坐下吃飯。
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飯。應景而一時吃畢,大家吃茶閑話,随便頑笑。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蕋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都滿園中頑了一囬。大家棌了些花草來,兠着坐在花草堆中閗草。這一个説:我有觀音枊。那一个説:我有羅漢松。那一个説:我还有君子竹。這一个説:我还有美人蕉。這一个説:我有猩猩翠。那一个説:我有月月紅。這个又説:我有牡丹亭畔的牡丹葉。那个又説:我有琵琶記里的琵琶菓。荳官便
説:我有姐妹花。衆人没了。香菱便説:我有夫妻蕙。荳官説:從来没听見説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剪一花為蘭,一箭数花為蕙。凢蕙有上下结花者為兄弟蕙,有並頭結花者為夫妻蕙。我這枝並頭的怎庅不是?荳官没的説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説,若是這両枝一大一小,就是父子蕙了;若是両枝背面開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拉上蕙也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紅了臉,忙要起身擰他,
笑罵道:我把你這爛了嘴的小蹄子,滿口里漢敝的的胡説了!荳官見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連身将他一壓,囬頭笑道着央告蕋官等你們来帮帮我,擰他這謅嘴。両人人滚在草地下。衆人拍手笑説:了不淂了!那是一窪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囬頭看了一看,果見旁边有一汪積雨,把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濕了,自巳不好意思,忙奪了手跑了。衆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們出氣,也都閧笑一㪚。
香菱起身,低頭一睄,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緑水来。正恨罵不絶,不巧宝玉見他們閗草,也尋些花草来凑戲。忽見衆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頭弄裙子,因問:怎庅散了?香菱便説:我有一枝夫妻蕙,他們不知道,反説我謅,因此閙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臟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這里到有一枝並蒂蓮。口内説,手内却真个拈一枝並蒂蓮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庅?夫妻不夫妻,並蒂不並
蒂?你瞧瞧這裙子!宝玉方低頭一瞧,便嗳呀一聲:怎庅?就拖在泥𥚃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禁染。香菱道:這是前兒琴姑娘帶了來的,姑娘作了一條,我做了一條,今兒𦆵上身。宝玉跌脚嘆道:若你们家一日遭遢,這一百條也不值什庅。只是頭一件,既是琴姑娘帶來的,你和宝姐姐的是上好的,作料怎庅?你先到臟了,豈不辜負他的心?二則姨媽老人家嘴碎,饒這庅様,我还听見常説你們不知過日子,只會遭遢東
西,不知惜福呢。這呌姨媽看見了這頓,説又不輕。香菱聼了這話,都磞心坎上,反到喜歡起來,因笑道:就是話話了,我雖有几條新裙子,都不合這一様。若有一様的,赶着換了也好,過後再説。宝玉道:你快休動,只跕着方好,不然,連小衣兒、膝褲、鞋兒都要拖臟。我有个主意,襲人上有作了一條和這个一樣的,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換下這个來如何?香菱笑着摇頭説:不好,倘或他們听見,倒不好了。宝玉道:這怕什
庅?等他孝滿了,他爱什庅,難道不許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這様,不是你素日為人了。况且不是瞞人的事,只管告訴宝姐姐也不妨,只不過怕姨媽老人家生氣罷了。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頭咲道:就是這様罷了,别辜負了你的心。我䓁着你,千萬呌他親自送來𦂯好。宝玉听了,喜歡非常,荅應了,忙忙的回家來。一壁低頭心下暗算:可惜這庅一个人没父母,連自巳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與了這个覇
王。因又想起上日平兒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更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來至房中,拉了襲人,細告訴了他原故。香菱之為人,無人不憐爱的,襲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與香菱素想交好,一聞此言,忙就開箱取了出來,随了宝玉來𪨆着香菱,他还跕在那里等着呢。襲人道:我説你太淘氣了,到的淘出故事來𦂯罢。香菱紅了臉,笑道:多謝姐姐了,誰知是那起㹱狎鬼兄使黑心。説着,接了裙子,展
開一看,果然自巳的一樣。又命宝玉背過臉去,自巳已叉手向内觧下來,将這條繋上。襲人:把這條臟的裙交與我絮去,收拾好了,再給你送來。你若此刻拿回來,去看見了也是問的。香菱道:好姐姐,你絮去不拘給那个妹妹罷,我有了這个,不要他。襲人道:你到大方的好。香菱忙又道萬福,道謝。襲人拿了臟裙便走。香菱見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並蒂蓮,用樹枝兒挖了一个坑兒,抓些落花來舖墊了,将這
蓮蕙安好,又将些落來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香菱拉他手笑道:這又呌作什庅?怪道人人説你慣會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瞧瞧,你這手弄的泥烏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道,方起身要囬房洗手去,香菱也自走開,二人巳走逺了数步。香菱復轉身回來,呌住宝玉。宝玉又不知有何話,扎着両支泥手,笑嘻嘻的轉來問什庅。香菱只顧笑,因那边的小丫頭臻兒走來説道:二姑娘䓁你説話呢。香菱方回。宝玉
道:裙子的事,可不要和你哥哥説才好。説畢,即轉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瘋了,徃虎口𥚃探頭去呢。説着,既徃院內洗手去了。不知如何,且聴下冊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列宁格勒藏抄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