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煕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消禍患話說賈政聞知賈母危急,卽忙進去看視,見賈母驚嚇氣逆,王夫人、鴛鴦等喚醒囘來,卽用疎氣安神的丸藥服下,�漸漸的好些,只是傷心落淚。賈政在旁勸慰,縂說是兒子們不肖,招了禍來,累老太太受驚。若老太太寬慰些,兒子們尚可在外料理;若是老太太有什麽不自在,兒子們的罪不更重了?賈母道:我活了八十多歲,自作女孩兒起,到你父親手𥚃,都托着祖宗的福,從没有聽見過那些事。如今到老了,見你們倘若受罪,叫我心裏過得去麽?倒不如
合上眼,隨你們去罷了。說着又哭。賈政此時着急異常。又聼外面說:請老爺,內廷有信。賈政急忙出來,見是北静王府長史,一見面便說:大喜。賈政謝了,請長史坐下,請問王爺有何諭㫖?那長史道:我們王爺同西平郡王進內覆奏,將人人的懼怕的心,感激天恩之話,都代奏了。主上甚是憫恤,并念及貴𡚱溘逝未久,不忍加罪,着加恩仍在工部員外上行走。所封家產,惟將賈赦的入官,餘俱給還。並傳㫖令盡心供識。惟抄出借券,令我們王爺查核,如有違禁重利的,一慨照例入官。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書,盡行給還。賈璉着革去識銜,免罪釋放。賈政聼畢,卽起身叩
謝天恩,又拜謝王爺㤙曲。先請長史大人代為禀謝,明晨到闕謝恩,並到府事磕頭。那長史去了。少停,傳出㫖來,承辦官遵㫖一一查清,入官者人官,給还者給还。將賈璉放下。所有賈赦名下男婦人等,造冊人官。可憐賈璉屋內東西,除將按例放出的文書發給外,其餘雖未盡入官的,早被查抄的人盡行搶去,好存者只有傢伙物件。賈璉始則懼罪,後𫏂釋放,巳是大幸;及想起歴年積聚的東西,並鳳姐的体,巳不下七八萬金,一朝而𥁞,怎得不痛!且他父親現禁在錦衣府,鳳姐病在垂危,一時悲痛,又見賈政含淚呌他問道: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理家,故呌你們夫婦總理
家事。你父親所爲,固难劝諌,那重利盤剝,究竟是誰幹的?况且非偺們這様人家所爲。如今入了官,在銀錢是不打緊的,這種声名出去还了得嗎?賈璉跪下說道:侄兒辦家事,並不敢存一㸃私心,所有出入的賬目,自有賴大、吳新登、載良等登記,老爺只管呌他們來查問。現在這幾年庫內的銀子,出多人少,雖没貼補在内,巳在各處做了好些空頭,求老爺問太太就知道了。這些放出去的賬,連倒兒也不知道。那裏的銀子,要問周瑞、旺兒𦂯知道?賈政道:㨿你說來,連你自巳屋裏的事还不知道,那些家中上下的理更不知道了。我這囬也不來查問你。現年你無事的人,
你父親的事,和你珍大哥的事,还不快去打𦗟打听!賈璉一心委屈,含着眼淚,答應了出去。賈政嘆氣,連連的想道:我祖父勤勞王事,立下功動,得了兩個世識。如今兩房犯事,都革去了,我瞧這些子侄没一個長進的。老天啊,老天啊!我賈家何至一敗如此?我雖𫏂聖恩格外垂慈,給还家產,那兩處食用,自應歸併一處,叫我一人那裏支撑的住?方𦂯璉兒所說,更加咤異,說:不伹庫上無銀,而且尚有虧空,這几年竟是虛名在外,只限我自巳,爲什麽糊𡍼若此?倘或我珠兒在世,尚有膀臂;宝玉雖大,更是無用之物。想到那裏,不覺淚滿衣襟。又想:老太太若大年紀,兒子們並
没有自能奉養一日,反累他嚇得死去活來。種種罪孽,呌我委之何人?正在獨自悲切,只見家人禀報,各親友進來看候。賈政一一道謝,說起家門不幸,是我不能管呌子侄,所以至此。有的說:我人知令兄赦大老爺行事不妥,那边珍哥更加驕縱,若說因官事錯誤,得個不是,於心無愧。如今自⺒閙出的,倒帶累了二老爺。有的說:人家閙的也多,也没見御史𠫵奏,不是珍老大得罪朋友,何得如此?有的說:也不怪御史。我們聴見說是府土的家人同九個泥腿在外頭吵嚷出來的。御史恐𠫵奏不寔,所以誰了这裏的人去𦂯說出來的。我想府上待下人最寛的,爲什麽还有
道事?有的說:大見奴才們是一個養少不得的,今兒在這裏都是好親友,我𦂯敢說?就是尊駕在外任,我保不得你是不愛錢的。那外頭的風声也不好,都是奴才們閙的。你談隄防些。如今雖說没有動你的家,倘或再遇着王上,疑心起來,好些不便呢。賈政聼說,心下着忙道:衆位𦗟見我的風声怎様象人道?我們雖没𦗟見实㨿,只聞外靣人說,你在糧道任上,怎麽呌門上家人要錢?賈政听了,便說道:我是對得天的,從不敢起这要钱的念頭。只是奴才在外佋謠撞騙,閙出事來,我就吃不住了。衆人道:如今怕也無益,只好將現在的管家們都灰灰的查一查。若有抗王的
奴才,查出來,嚴七的辦一辦。賈政听了㸃頭,便見門上進來回禀說:孫姑爺那边打発人來說,自巳有事不能來,着人來瞧瞧,說大老爺該他一種銀子,要在二老爺身上还的。賈政心內憂悶,只說:知道了。衆人都冷笑道:人說令親孫紹祖混賬,眞有些。如今丈人抄了家,不伹不來瞧看帮補照應,倒赶忙的來要銀子,眞眞不在理上。賈政道:如今且不必說他,那頭親說原是家兄配錯的。我的侄女兒的罪巳經受彀了,如今又招我來。正說着,只見薛蝌進来說道:我打听錦衣府趙堂官必要照御史𠫵的辦去,只怕大老爺和珍大爺吃不召。衆人都道:二老爺还得是做出去,
求求王爺怎麽挽囘挽囘才好。不然,這兩家就完了。賈政答應致謝,衆人都散。那時天巳㸃燈時候,賈政進去請賈母的安,見賈母畧畧好些。囘到自巳房中,埋怨賈璉夫婦不知好歹,如今閙出放賬取利的事情,大家不好,方見鳳姐所爲,心裏狠不受用。鳳姐現在病重,知他所有什物盡被抄搶一光,心内鬰結,一時未便理怨,暫且隱忍不言。一夜無話。次早,賈政進內謝恩,並到北静王府、西平王府兩處叩謝,求二位王爺照應他哥哥侄兒。兩位應許。賈政又在同寅相好處託情。且說賈璉打聽得父兄之事不狠妥,無法可施,只得囘到家中。平兒守着鳳姐哭泣,秋桐在耳
房中抱怨鳳姐。賈璉走近旁边,見鳳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一時也說不出來。平兒哭道:如今事巳如此,東西巳去,不能復來。奶奶這様,还得再請個大夫調治調治才好。賈璉啐道:我的性命还不保,我还管他麽?鳳姐聽見,睁眼一睄,雖不言語,那眼淚流個不盡。見賈璉出去,便與平兒道:你别不逹事務了,到了這様田地,你还顧我做什麽?我巴不得今兒就死𦂯好,只要你能彀眼裏有我,我死之後,你扶養大了巧姐兒,我在陰司裏也感激你的。平兒聽了,放声大哭。鳳姐道:你也是聰明人,他們雖没有來說我,他必抱怨我。雖說事是外頭閙的,我若不貪財,如今也没
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費心計,挣了一輩子的强,如今落在人後頭。我只恨用人不當,恍惚聴得那边珍大爺的事,說是强占良民妻子爲妾,不從逼死,有個姓張的在裏頭,你想想还有誰?若是這件事審出來,偺們二爺是脫不了的。我那時怎様見人?我要卽時就死,又躭不起吞金服毒的。你到还要請大夫,可不是你爲顧我,反倒害了我了麽?平兒愈聽愈慘,想來實在難處,恐鳳姐自𪨆短見,只得𦂳𦂳守着。幸賈母不知底細,因近日身子好些,又見賈政無事,宝玉、宝釵在旁,天天不離左右,畧覺放心。素來最疼鳳姐,便呌鴛鴦:將我體巳東西拿些給鳳丫頭,再拿些銀錢交
給平兒,好好的伏侍好了鳳丫頭,我再慢慢的分派。又命王夫人照看了邢夫人,又加了寧国府第八官。所有財產房地等,並家奴等,俱造册收盡。這裏賈母命人將車接了尤氏婆媳等過來。可憐赫赫寧府,只剰得他們婆媳兩個,並佩鳳、偕鸞二人,連一個下人没有。賈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間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頭兩個,伏侍一夜。飯食起居,在大厨房内分送,衣裙什物,又是賈母送去,零星需用,亦在賬房内開銷,俱照荣府每人月例之数。那賈赦、賈珍、賈蓉在錦衣府使用,賬房內實在無項可支。如今鳳姐一無所有,賈璉况又多債務滿身,賈政不
知家務,只說:巳經託人,自有照應。賈璉無計可施,想到那親戚裏頭,薛姨媽家巳敗,王子騰巳死,餘在親戚雖有,俱是不能照應,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將地畝暫賣了数千金,作爲監中使費。賈璉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見主家勢敗,也便趂此弄鬼,並將東莊租稅也就指名借用些。此是後話,暫且不提。且說賈母見祖宗世職革去,現在子孫在監質審,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鳳姐病在垂危,雖有宝玉、宝釵在側,只可解勸,不能分憂,所以日夜不寧,思前想後,眼淚不乾。一日傍晚,呌宝玉囬去,自巳扎挣坐起,呌鴛鴦等各處佛堂上香,又命自巳院內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
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鋪下大紅短毡拜墊。賈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頭,念了一回佛,含淚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薩在上,我賈門史氏虔誠祷告,求菩薩慈悲。我賈門数世以來,不敢行𠒋覇道。我帮夫助子,雖不能爲善,亦不敢作惡。必是後輩兒孫驕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閤府抄檢。現在兒孫監禁,自然𠒋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兒孫,所以至此。我今卽求皇天保佑,在監逄𠒋化吉,有他的早早安身。總有閤家罪孽,情願一人承當,只求饒恕兒孫。若皇天見憐,念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寛免兒孫之罪。黙黙說到此禁,傷心,鳴鳴咽咽的哭泣起來。鴛鴦、珍珠一面
解勸,一面扶進房去。只見王夫人帶了宝玉、宝釵過來請晚安,見賈母傷悲,三人也大哭起來。宝釵更有一層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監,將來要處决,不知可减緩否?翁姑雖然無事,眼見家業蕭條。宝玉依然瘋傻,豪無志氣。想到後來終身,更比賈母、王夫人哭得更痛。宝玉見宝釵如此大慟,他亦有一番悲戚,想的是:老太太年老不得安,老爺、太太見此光景,不免悲傷。衆姐妹風流雲散,一日少似一日。追想:在園中吟詩起社,何等𤍠閙!自從林妹妹一死,我鬱悶到今,又有宝姐姐過來,未便時常悲切。見他憂兄思女,日夜難得笑容;今見他悲哀欲絶,心裏更加不忍,竟嚎陶大
哭。鴛鴦、彩雲、莺兒、襲人見他們如此,也各有所思,便也鳴咽起來。餘者丫頭們看得傷心,也便陪哭,竟無人解慰。蒲屋中哭声驚天動地,將外頭上夜婆子嚇慌,急報于賈政知道。那賈政正在書房納悶,聽見賈母的人來報,心中着忙,飛奔進内。遠遠聽得哭聲甚衆,打諒老太太不好,急得魂魄俱喪,疾忙進來,只見坐着悲啼,神魂方定,說是:老太太傷心,你們該勸解,怎麽的齊打夥兒哭起來了?衆人聽得賈政声氣,急忙止哭,大家對面發怔。賈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說了衆人几句,各自心想道:我們原恐老太太悲傷,故來勸解,怎麽忘情,大家痛哭起來?正自不解,只見
老婆子帶了艾、侯家的兩個女人進来,請了賈母的安,又向衆人請安畢,便説:我們家老爺、太太、姑娘打發我来說,聽見府裏的事,原没有什麽大事,不過一時受驚,恐怕老爺、太太煩惱,呌我們過來告訴一声,說這裏二老爺是不怕的了。我們姑娘不要自巳来的,因不多几日就要出閣,所以不能来了。賈母聽了,不便道謝,說:你囬去給我問好,這是我們的家運合該如此。承你老爺、太太惦記,過一日再来春謝。你家姑娘出閣,想来你們姑爺是不用說的了。他們的家計如何?兩個女人向道:家計倒不怎麽着,只是姑爺長的狠好,爲人又和平。我們兒過好几次,看来與這
裏宝二爺差不多。还聽得說才情斈問都好的。賈母聽了,喜歡道:偺們都是南边人,雖在這裏住人了,那些天規矩还是從南方礼兒,所以新姑爺我們都没見過。我前兒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們家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渾得這麽大了,我原想給他說個好女壻,又爲他妹妹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他既如今配了個好姑爺,我也放心。月裏出閣,我原想過来吃盃喜酒的,不料我家閙出這様事来,我的心就像在熟鍋裏熬的似的,那裏能彀再到你們家去?你囘去說我問好,我們這裏的人都説請安問好。你替另告訴你
家姑娘,不要將我放在心裏。我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就死也筭不得没福的了。只願他過了門,兩口子和順百年到老,我便安心了。說着,不覺掉下淚来。那女人道:老太太也不必傷心。姑娘過了門,等囘了九,少不得同姑爺過来請老太太的安,那時老太太見了𦂯喜歡呢。賈母㸃頭,那女人出去。別人都不理論,只有宝玉聽了,発了一囬怔,心裏想道:如今一天一天的都過不得了,爲什麽人家養了女兒,到大了必要出嫁?一出了嫁,就攺变史妹妹這様一個人,又被他妹妹硬壓着配人了。他将未見了,我必是又不理我了。我想一個人到了這個没人理的分兒,还活着做
什麽?想到那裏,又是傷心。見賈母此時𦂯安,又不敢哭泣,只是悶悶的。一時賈政不放心,又進来瞧瞧老太太,見是好些,便出来傳了賴大,呌他將閤府裏管事家人的花名册子拿来,一斉㸃了。一㸃除去。賈赦人官的人當有三十餘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賈政呌現在府內當差的男人共二十一名進来,問起歴年居家用度,共有若于進来,該用若于出去。那管總的家人將近来支用簿子呈上。賈政看時,所人不敷所出,又加連年宮裏花用賬上有在外浮借的也不少。再查東省地租,近年頭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土更加十倍。賈政不看則巳,看了急得跥脚
道:這了不得!我打諒雖是璉兒管事,在家自有把持,豈知好几年頭𥚃巳,就寅年用了卯年的,還是這様裝好看,竟把世職俸祿當作不打𦂳的事情,爲什麽不敗呢?我如今要就省儉起來,巳是遲了。想到那裏,背着手跛來踱去,竟無方法。衆人知賈政不知理家,也是白𢮥心着急,便說道:老爺也不用焦心,這是家家這様的。若是統總筭起來,連王爺家還不彀,不過是裝看門面,過到那裏就到那裏。如今老爺到底得了主上的恩典,𦂯有這㸃子家產?若是一並人了,官老爺就不用過了不成?賈政嗔道:放屁!你們這班奴才,最没有良心的,仗着主子好的時侯,任意開銷,到
弄光了,走的走,跑的跑,还顧主子的死活嗎?如今你們是是没有查封的好,那知道外頭的名声?大本兒都保不住,還擱得住你們在外頭支架子,說大話,誆人騙人,到閙出事来,望王子身上一推就完了。如今大老爺與珍大爺的事,說是偺們家人鮑二在外傳播的。我看這人品册上并没有鮑二,這是怎麽說?衆人囬道:這鮑二是不在册檔上的。先前在寧府册上,爲二爺見他老實,把他們兩口子呌過來了。及至他女人死了,他又囬寧府去。後來老爺衙門有事,老太太們爺們往陵上去,珍大爺替理家事,帶過來的。巳後也就王大老爺数年不管家事,那裏知道這些事
來?老爺打諒册上没有名字的,就只有這個人,不知一個人手下親戚們也有,奴才还有奴才呢!賈政道:這还了得!想去一時不能清理,只得喝退衆人,早打了主意在心裏了。且聽賈赦等事審得怎様再定。一日,正在書房筹筭,只見一人飛奔進來說:請老爺快進內廷問話。賈政聽了,心下着忙,只得進去。未知㐫吉,下囬分解。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东观阁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