曷恨乎黃山億萬人中，無一人到，恨莫大。予幸到而卒不能以予之品，代億萬人之目，恨不解也。何也？人事可精鑿言，天與人半可彷彿言，全天焉，則絕謂矣。衆多可連類言，鮮少可引伸言，僅有焉，則名模不到矣。故道聽
可塗說，自怡堪贈人者，皆世間淺事，甚湥法，不然，無惑賦招遊䍐喻也。予初耳黃山名，甚熱，謂是遊必不可無紀。比讀諸遊紀，則紀遊之氣頓盡。以彼博通巧麗，洪纎備搜，寧復有餘義待拾遺？迨取次登臨，而後知紀之於遊，各有當於山，則百不盡也。不獨前人不盡，展轉至後人亦不盡也；不獨予今日不盡，展轉至他日亦不盡也。然則從古帝王之所封禪，神人之所窟宅，舉無以加於此乎？非也。漸疲而頓快，夷易而險驚，小拘而大暢，人情也。大則不能頓領，險亦不覺之。三者常苦不得兼，物理
也。山與水相得，難著十洲三島弱海中；石與樹相得，難挺亙古松楸於西蕐東岱，非相得之大者乎？然肉眼所觀，不逾芥孔，稍廣則溟涬矣。匍匐若干道路，而後一巒一樹當於乃心，得不酬勞，安得快且驚且暢乎？有解人焉，以盆爲沼，石爲島，魚環遊之，不知其幾千里也。又有材士焉，畫地爲園觀，累土石爲山，雜植名材其間。今人屈曲穿通，不知其在几案下也。凡須漸得者，皆頓得快矣。然不能使人暢，亦不能使人驚，則大與險闕焉耳。具區三萬頃，所涵秀異不可以數計，登縹緲之巓，而羣情
競獻也，快矣暢矣，獨不能使人驚。武夷九曲，曲皆小，險不竆，力可畢收也。驚與快畧僃焉，而苦不大，不能使人暢，猶嫌其天與人半，非全天也。黃山集千仞，數百仞，削成之峰凡千百，置一望中，如天子有事於圜丘方澤，而羽林軍執殳扈也；如脩竹園林，一旦辱於斧斤，而新篁怒生也；如瀟湘晶夕，商船聚泊，而藂檣指天也。其趾之相去不能以寸，而其肩之相摩，亦不能一雉。匡山瀑布纔三百丈，仰而矚之，便如銀河天上。來此諸峰且千丈，頫而瞰之，莫竆其際，不如坐非非想，顧閻浮，欲墮乎險，
無逾大，無逾頓，亦無逾有不驚且快且暢者，必非人情。乃一雨之後，川原氣合，更有所謂雲海者，其積也厚，則湥雪橫皦日中千百峰，或沒半身，或及肩，亦有秪存螺髻黛睂，沐浴銀海者，其積也薄，則及踵而止。未沒者，如無數青琅玕卓立，脩疎短密咸盡致，而青色青光，白色白光，則世間一切寶無與倫也。向秪謂梥生太古，不階一爪甲泥，而身之高與人等，鬣之長與睫毛等，色之葱翠與碧油幢等，凡百千萬，離奇高簡，雜陳峭壁間，應接不暇。而其他一拳一指，逼眞人物，可擅美他山者。茲山
無取焉。石與樹相得，當稱獨步，豈知有此奇幻，山與水亦未嘗不相得乎？然其覽之也，宜向晨風定時，少選則溼雲就燥，羣起爲蛟宮之濤，不得波平如鏡，雖蕩漾百端倏忽，異狀，而青光與白光相亂，較輸前皎潔一籌矣。又宜甚霽，而薄靄時，萬山徽黛照人，睂髪皆青，若一亘晴空，則赭痕歷歷，直是萬艘沉水香。高廣爲鷓鴣棧，短勁爲馬蹄，中空而銳爲雞骨。雖矗天恢詭，所至駴目，而青黯黯之意不易，遭逢不無遺憾矣。予所見百粤羣山之銳，匡雲衡雲之變，非不奇，以語於黃山，黃雲則大有
逕庭，非諛也。彼山雖銳，而向背乘不中，繪雲雖變，而㟝嶁易沒致不多，故讓美也。夫人生如蝨處裈，都無善狀，秪存此快暢驚人一手掌地，稍致身其上，亦足以抉磨眼青，浣劫襟塵。海內千萬里，無一寸壤，徽人不至，獨不至茲山。海內千萬里，管領徽者，未易更僕數，獨斳百餘里，置茲山不至。偶有至焉，則以看山爲號，而情存夫東道主人者，雖竟遊神不善也。夫較著彰明若此，且疾聲呼不應，更語之日，有快暢驚人一路，秘在形山，瞪目而不見，傾耳而不聞，不動步而可到也。君不好乎？非掩口
笑，則掉頭去耳。尚冀其舍齷齪癰膿，逍遙稅駕何異？以驪龍珠，易蜣蜋之彈哉。終古無一人至黃山自佳，吾不爲山恨，爲一切人恨。然如此乎？言之，遂以爲能盡黃山、猶之西望。扶桑也。黃山之勝，必須親到，非筆舌所幾。如可幾，予不恨矣。
黄山志
| 传统分类: 史部 | 地理类 | 山水之属 现代分类: 历史 | 地理 作者: 清 閔麟嗣 撰、清 弘濟 参閱 朝代: 清 版本: 康熙十八年刻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