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在長安之西八千里，本漢西羗之地也，其種落莫知所出也，或云南凉秃髮利鹿孤之後也。利鹿孤有子曰樊尼，及利鹿孤卒，樊尼尚㓜，弟傉檀嗣位，以樊尼爲安西將軍。後魏神瑞元年，傉檀爲西秦乞佛熾盤所滅，樊尼招集餘衆，以投沮渠蒙遜，蒙遜以爲臨松太守。及蒙遜滅，樊尼乃率衆西奔，濟黃河，逾積石，於羗中建國，開地千里。樊尼威惠夙著，爲群羗所懷，皆撫以恩信，歸之如市，遂改姓爲窣㪍野，以秃髮爲國號，語訛謂之吐蕃。其後子孫繁昌，又侵伐不息，土宇漸廣。歷周及隋，猶隔諸羗，未通於中國。其國人號其王爲賛普，相爲大論、小論，以統理國事。無文字，刻木結繩爲約。雖有官，不常厥職，臨時統領。徵兵用金箭，宼至舉烽燧，百里一亭。用刑嚴峻，小罪剜眼鼻，或
皮鞭鞭之，但隨喜怒而無常科。囚人於地牢，深數丈，二三年方出之。宴異國賔客，必驅犛牛，令客自射牲以供饌。與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獼猴，先折其足而殺之，繼裂其腸而屠之。令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云：“若心遷變，懷奸反覆，神明鑒之，同於羊狗。”三年一大盟，夜於壇墠之上與衆陳設肴饌，殺犬馬牛驢以爲牲，呪曰：“爾等咸湏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神地祇，共知爾志。有負此盟，使爾身體屠裂，同於此牲。”其地氣候大寒，不生秔稻，有青〈瑩玉改豆〉麥〈瑩玉改豆〉豆、小麥、喬麥。畜多犛牛猪犬羊馬。又有天鼠，狀如雀鼠，其大如猫，皮可爲裘。又多金銀銅錫。其人或隨畜牧而不常厥居，然頗有城郭。其國都城號爲邏些城，屋皆平頭，高者至数十尺。貴人處於大氊帳，名爲拂廬。寢處汙穢，絕不櫛沐。接手飲酒，以氊爲盤，捻麫爲椀，實以羹酪，并而食之。多事羱羝之神，人信巫覡。不知節候，麥熟爲歳首。圍棊陸博，吹蠡鳴皷爲戯。弓劎不離身。重壯賤老，母拜於子，子倨於父。出入皆少者在前，老者居其後。軍令嚴肅，每戰，前隊皆死，後隊方進。重兵死，
惡病終。累代戰没，以爲甲門。臨陣敗北者，懸狐尾於其首，表其似狐之怯，稠人廣衆，必以狥焉。其俗耻之，以爲次死。拜必兩手㩀地，作狗吠之聲，以身再揖而止。居父母䘮，截髮，青黛塗靣，衣服皆黑，旣葬即吉。其賛普死，以人殉葬，衣服珍玩及嘗所乘馬弓劎之𩔗，皆悉埋之。仍於墓上起大室，立土堆，插雜木爲祠祭之所。貞觀八年，其賛普棄宗弄讚始遣使朝貢。弄讃弱冠嗣位，性驍武，多英略，其鄰國羊同及諸羗並賔伏之。太宗遣行人馮德遐徃撫慰之，見德遐，大悅。聞突厥及吐谷渾皆尚公主，乃遣使隨德遐入朝，多賫金寳，奉表求婚。太宗未之許。使者旣返，言於弄讚曰：“初至大國，待我甚厚，許嫁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有相離間，由是禮薄，遂不許嫁。”弄讃遂與羊同連發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於青海之上，以避其鋒。其國人畜並爲吐蕃所掠。於是進兵攻破党項及白蘭諸羗，率其衆二十餘萬，頓於松州西境，遣使貢金帛，云來迎公主。又謂其属曰：“若大國不嫁公主與我，即當入宼。”遂進攻松州。都督韓威輕騎覘賊，反為所敗。邉人
大擾。太宗遣吏部尚書侯君集爲當彌道行營大揔管，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爲白蘭道行軍揔管，左武衞將軍牛進達爲闊水道行軍揔管，右領軍將軍劉蘭爲洮河道行軍揔管，率步騎五萬以擊之。進逹先鋒自松州夜襲其營，斬千餘級。弄讃大懼，引兵而退，遣使謝罪，因復請婚，太宗許之。弄讚乃遣其相禄東賛致禮，献金五千兩，自餘寳玩数百事。貞觀十五年，太宗以文成公主妻之，令禮部尚書、江夏郡王道宗主婚，持節送公主于吐蕃。弄讃率其部兵次柏海，親迎于河源，見道宗，執子壻之禮甚恭。旣而歎大國服飾禮儀之羙，俯仰有愧沮之色。及與公主歸國，謂所親曰：“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國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爲幸實多，當為公主築一城，以誇示後代。”遂築城邑，立棟宇以居處焉。公主惡其人赭靣，弄讃令國中權且罷之，自亦釋氊裘，襲紈綺，漸慕華風。仍遣酋豪子弟，請入國學以習詩、書，又請中國識文之人典其表䟽。太宗伐遼東還，遣禄東賛來賀，奉表曰：“聖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國，並為臣妾，而高麗恃逺，闕於臣禮。天
子自領百萬，度遼致討，隳城䧟陣，指日凱旋。夷狄纔聞陛下發駕，少進之間，已聞歸國。鴈飛迅越，不及陛下速疾。奴忝預子壻，喜百常夷。夫鵝猶鴈也，故作金鵝奉献。”其鵝黃金鑄成，其髙七尺，中可實酒三斛。二十二年，右衞率府長史王玄策使徃西域，為中天竺所掠。吐蕃發精兵與玄策擊天竺，大破之，遣使來献捷。高宗嗣位，授弄讃為駙馬都尉，封西海郡王，賜物二千叚。弄讃因致書于司徒長孫無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當勒兵以赴國除討。”并獻金銀珠寳十五種，請置太宗靈座之前。高宗嘉之，進封為賨王，賜雜綵三千叚。因請蠶種及造酒、碾、磑、紙、墨之匠，並許焉。乃刊石像其形，列昭陵玄闕之下。永徽元年，弄讃卒，髙宗為之舉哀，遣右武候將軍鮮于臣濟持節賫璽書弔祭。弄讃子早死，其孫繼立，復號賛普。時年幼，國事皆委禄東賛。禄東姓蒆氏，雖不識文記，而性明毅嚴重，講兵訓師，雅有節制。吐蕃之并諸羗，雄霸本土，多其謀也。初，太宗旣許降文成公主，賛普使禄東賛來迎，召見顧問，進對合旨，太宗禮之，有異諸
蕃，乃拜禄東賛為右衞大將軍，又以琅邪長公主外孫女叚氏妻之。禄東賛辭曰：“臣本國有婦，父母所聘，情不忍乖。且賛普未謁公主，陪臣安敢輙娶。”太宗嘉之，欲撫以厚恩，雖竒其荅而不遂其請。禄東賛有子五人：長曰賛悉若，早死；次欽陵，次賛婆，次悉多干，次勃論。及東賛死，欽陵兄弟復專其國。後與吐谷渾不和，龍朔、麟德中遞相表奏，各論曲直，國家依違，未為與奪。吐蕃怨怒，遂率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大敗，河源王慕容諾曷鉢及弘化公主脫身走投涼州，遣使告急。咸亨元年四月，詔以右威衞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揔管，左衞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右衞將軍郭待封為副，率衆十餘萬以討之。軍至大非川，爲吐蕃大將論欽陵所敗，仁貴等並坐除名。吐谷渾全國盡没，唯慕容諾曷鉢及其親信数千帳來内属，仍徙於靈州。自是吐蕃連歳宼邉，當、悉等州諸羗盡降之。上元三年，進宼鄯、廓等州，殺掠人吏。高宗命尚書左僕射劉仁軌徃洮河軍鎭守以禦之。儀鳳三年，又命中書令李敬玄兼鄯州都督，徃代仁軌於洮河鎭
守。仍召募関内、河東等諸州驍勇以為猛士，不簡色役，亦有嘗任文武官者召入殿庭賜宴，遣徃擊之。又令益州長史李孝逸、嶲州都督拓王奉等發劎南、山南兵募以防禦之。其年秋，敬玄與工部尚書劉審禮率兵與吐蕃戰于青海，官軍敗績，審禮没于陣，敬玄按軍不敢救。俄而收軍却出，頓於承風嶺，阻泥溝不能動，賊屯於髙岡以壓之。偏將左領軍員外將軍黑齒常之率敢死之士五百人，夜斫賊營，賊遂潰亂，自相蹂踐死者三百餘人。敬玄遂擁衆鄯州。坐改為衡州刺史。徃劎南兵募於茂州之西南築安戎城以壓其境。俄有生羗為吐蕃鄊導，攻䧟其城，遂引兵守之。時吐蕃盡收羊同、党項及諸羗之地，東與涼、松、茂、嶲等州相接，南至娑羅門，西又攻䧟龜兹、踈勒等四鎭，北抵突厥，地方萬餘里。自漢、魏已來，西戎之盛，未之有也。高宗聞審禮等敗没，召侍臣問綏禦之策，中書舍人郭正一曰“吐蕃作梗，年歳已深，命將興師，相繼不絕，空勞士馬，虚費粮儲。近討則徒損兵威，深入則未窮巢穴。望少發兵募，且遣備邉，明烽堠，勿令侵抄，使國用豐
足，人心恊同，寛之数年，可一舉而滅。”給事中劉齊賢、皇甫文亮等皆言嚴守之便。尋而黑齒常之破吐蕃大將賛婆及素和貴於良非川，殺獲二千餘級，吐蕃遂引退。詔以常之為河源軍使以鎭禦之。儀鳳四年，賛普卒，其子器弩悉弄嗣位，復號賛普，時年八歳，國政復委於欽陵，遣其大臣論寒調傍來告䘮，且請和。高宗遣郎將宋令文入蕃會塟。永隆元年，文成公主薨，高宗又遣使弔祭之。則天臨朝，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大揔管，安西大都護閻温古為副。永昌元年，率兵徃征吐蕃，遲留不進，待價坐流繡州，温古䖏斬。待價素無統禦之才，遂狼狽失㩀，士卒飢饉，皆轉死溝壑。明年，又命文昌右相岑長倩為武威道行軍大揔管以討吐蕃，中路退還，軍竟不行。如意元年，吐蕃大首領曷蘇率其所属并貴川部落請降，則天令右玉鈐衞大將軍張玄遇率精卒二萬充安撫使以納之。師次大渡水，曷蘇事洩，為本國所擒。又有大首領昝捶率羗蠻部落八千餘人詣玄遇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葉川州，以昝捶為刺史，仍於大度西山勒石紀功
而還。長夀元年，武威軍緫管王孝傑大破吐蕃之衆，克復龜兹、于闐、踈勒、碎葉等四鎭，乃於龜兹置安西都護府，發兵以鎭守之。萬歳登封元年，孝傑復為肅邉道大揔管，率副揔管婁師徳與吐蕃將論欽陵、賛婆戰于素羅汗山，官軍敗績，孝傑坐免官。萬歳通天元年，吐蕃四萬衆奄至涼州城下，都督許欽明初不之覺，輕出按部，遂遇賊，拒戰久之，力屈為賊所殺。時吐蕃又遣使請和，則天將許之，論欽陵乃請去安西四鎭兵，仍索分十姓之地，則天竟不許之。吐蕃自論欽陵兄弟專統兵馬，欽陵每居中用事，諸弟分㨿方靣，賛婆則專在東境，與中國爲隣，三十餘年，常為邉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諸蕃憚之。聖暦二年，其賛普器弩悉弄年漸長，乃與其大臣論巖等宻圖之。時欽陵在外，賛普乃佯言將獵，召兵執欽陵親黨二千餘人殺之，發使召欽陵、賛婆等。欽陵舉兵不受召，賛普自帥衆討之。欽陵未戰而潰，遂自殺，其親信左右同日自殺者百餘人。賛婆率所部千餘人及其兄子莽布支等来降，則天遣羽林飛騎郊外迎之，授賛婆輔國大將軍，行
右衛大將軍，封歸德郡王，優賜甚厚，仍令領其部兵於洪源谷討擊。尋卒，贈特進、安西大都護。久視元年，吐蕃又遣其將麴莽布支宼涼州，圍逼昌松縣。隴右諸軍州大使唐休璟與莽布支戰于洪源谷，斬其副將二人，獲首二千五百級。長安二年，賛普率衆萬餘人宼悉州，都督陳大慈與賊凡四戰，皆破之，斬首千餘級。於是吐蕃遣使論彌薩等入朝請求和，則天宴之於麟德殿，奏百戯於殿庭。論彌薩曰：“臣生於邉荒，由來不識中國音樂，乞放臣親觀。”則天許之。於是論彌薩等相視笑忭拜謝曰：“臣自歸投聖朝，前後禮数優渥，又得親觀竒樂，一生所未見。自顧微𤨏，何以仰荅天恩。區區褊心，唯愿大家萬歲。”明年，又遣使献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婚，則天許之。時吐蕃南境属國泥婆羅門等皆叛，賛普自徃討之，卒於軍中。諸子争立，久之，國人立器弩悉弄之子棄隸蹜賛爲賛普，時年七歲。中宗神龍元年，吐蕃使來告䘮，中宗為之舉哀，廢朝一日。俄而賛普之祖母遣其大臣悉薰熱來献方物，爲其孫請婚，中宗以所飬雍王守禮女爲金城公主許
嫁之。自是頻歲貢獻。景龍三年十一月，又遣其大臣尚賛吐等來迎女，中宗宴之於苑内毬塲，命駙馬都尉楊慎交與吐蕃使打毬，中宗率侍臣觀之。四年正月，制曰：聖人布化，用百姓為心；王者垂仁，以八荒無外。故能光宅遐邇，裁成品物。由是隆周理暦，恢柔逺之圖；強漢乗時，建和親之議。斯盖御㝢長策，經邦茂範。朕受命上靈，克纂洪業，庻幾前烈，永致和平。睠彼吐蕃，僻在西服，皇運之始，早申朝貢。太宗文武聖皇帝德侔覆載，情深億兆，思偃兵甲，遂通姻好，数十年間，一方清凈。自文成公主往化其國，因多變革。我之邉隅，亟興師旅，彼之蕃落，頗聞雕弊。頃者賛普及祖母可敦、酋長等，屢披誠欵，積有歳時，思託舊親，請崇新好。金城公主，朕之少女，豈不鍾念，但爲人父母，志息黎元，若允乃誠祈，更敦和好，則邉土寕晏，兵役服息。遂割深慈，爲國大計，築兹外館，聿膺嘉禮，降彼吐蕃賛普，即以今月進發，朕親自送于郊外。中宗召侍中紀處訥謂曰：“昔文成公主出降，則江夏王送之。卿雅識蕃情，有安邉之略，可爲朕充吐蕃使也。”䖏訥拜謝。旣而以不
練邉事固辭。上又令中書侍郎趙彦昭充使，彦昭以旣充外使，恐失其權寵，殊不悅。司農卿趙履温私謂之曰：“公國之宰輔，而爲一介之使，不亦鄙乎？”彥昭曰：“然計將安出？”履温因隂託安樂公主宻奏留之。於是以左衛大將軍楊矩使焉。其月，帝幸始平縣以送公主，設帳殿於百頃泊側，引王公宰相及吐蕃使入宴。中坐酒闌，命吐蕃使進前，諭以公主孩幼，割慈逺嫁之旨。上悲泣歔欷久之，因命從臣賦詩餞别，曲赦始平縣大辟罪已下，百姓給復一年。改始平縣爲金城縣，又改其地爲鳳池鄉愴别里。公主旣至吐蕃，别築一城以居之。睿宗即位，攝監察御史李知古上言：“姚州諸蠻先属吐蕃，請發兵擊之。”遂令知古徵劎南兵募徃經略之。蠻酋傍名乃引吐蕃攻知古，殺之，仍断其屍以祭天。時張玄表爲安西都護，又與吐蕃比境，互相攻掠。吐蕃内雖怨怒，外敦和好。時楊矩爲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遺之，因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爲金城公主湯沐之所，矩遂奏與之。吐蕃旣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復叛，始率兵入宼。開元二年秋，吐蕃
舊唐書
| 传统分类: 史部 | 正史类 现代分类: 历史 作者: 五代 劉昫 著 朝代: 五代 版本: 百衲本 刊印朝代: 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