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這周瑞家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因買古董和人打官司,故遣女人来討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勢利,把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間只求求鳳姐兒。便至完了掌燈時分,鳳姐已卸了粧,来見王夫人,回説:今兒甄家送了来的東西,我已收了,偺們送他的,趂着他家有年下進鮮的船回去,一併都交給他們帶了去了。王夫人㸃頭。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打㸃了,太太派誰送去?王夫人道:你瞧,誰閑着不管,打𤼵那四
個女人去就完了,又當什庅正輕事問我。鳳姐又𥬇道:今日珍大嫂子来請我,明日過去曠曠,我想明日到沒有什庅事。王夫人道:沒事有事,都害不着什庅。每常他来請,有我們,你自然不便意。他既不請我們,单請你,可知是他誠心請你,㪚淡㪚淡,别辜負了他的心,便有事也該過去𦂯是。鳳姐答應了。當下李紈、迎、探等姊妹們亦各来定省畢,各自歸房無話。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来辞賈母。寳玉聼了,也要
曠去。鳳姐只得答應着,立等他换了衣服,姐兒両個坐了車,一時進入𡨴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之妻秦氏,婆媳両個,引了多少姬妾、丫𤨔、媳婦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𥬇嘲一陣,手携了寳玉,同入上房歸坐。秦氏献茶畢,鳳姐因説:你們請我来,有什麽東西孝敬,就献上来,我還有事呢。尤氏、秦氏未及答言,地下幾個姬妾先就𥬇説:奶奶今兒不来就罷,既来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正説着,只見賈蓉進来請安。寳玉因問:大哥哥今日不在家?尤氏道:
出城請老爺安去了。人道:可是你恠悶的,何不去曠曠?秦氏道:寳叔叔要見我兄弟,今児可巧来了,瞧一瞧。寳玉聼了,即便下坑要走。尤氏、鳳姐都𢗅説:好生作𢗅什麽?一面便吩咐人:好生小心跟着,别委屈着他,到比不得跟了老太太過来就罷了。鳳姐兒道:既這庅着,何不請進這秦小爺来,我也瞧瞧,難到我見不得他不成?尤氏𥬇道: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偺們家的孩子們,胡打海摔的慣了,人家
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的,乍見了你這破落户,被人𥬇話呢!鳳姐𥬇道:普天下的人,我不𥬇話就罷了,竟呌這小孩子𥬇話我不成?賈蓉道:不是這話。他生的腼腆,沒見過大陣,張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鳳姐道:他是哪吒,我也要見一見,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去,看給你一頓好嘴巴子。賈蓉𥬇嘻嘻的説:我不敢𠼢,就帶他来。説着,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来,較寳玉畧覺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靣硃唇,身材俊俏,舉止風𣴑,似在寳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
態,腼腆含糊的向鳳姐作揖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寳玉,𥬇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携了這孩子的手,就呌他身旁坐了,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呌秦鐘。早有鳳姐的丫𤨔媳婦們,見鳳姐𥘉㑹秦鐘,並未偹得表禮来,遂忙過這邉来告訢平兒。平兒素知鳳姐與秦氏厚宻,𨿽是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劍,遂自做主意,拿了一尺頭両個状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来人送過去。鳳姐猶𥬇説太
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抹骨牌,不在話下。寳玉、秦鐘二人随便起坐説話。那寳玉自一見了秦鐘人品,心中如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獃意。因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癩狗了。可恨我為什庅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生在寒儒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接了,也不枉人生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綾錦紗罷,也不過褁了我這枯根死木;美酒
羊羔,只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塗毒。秦鐘自見了寳玉形容出衆,舉止不羣,更𠔥金冠綉服,嬌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寳玉,怨不得人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鬂交接。可知貧富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様的胡思乱想。忽又有寳玉問他讀什庅書,
秦鐘見問,便因實而答。二人你言我語,十来句後,越覺親宻起来。一時擺上茶菓吃茶。寳玉便説:我們両個又不吃酒,把菓子擺在𥚃間小炕上,我們那𥚃坐着去,省得閙你們。於是二人進𥚃間来吃茶。秦氏一靣張羅與鳳擺酒菓,一靣忙進来嘱咐寳玉道:寳叔,你姪兒年小,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看我,不要理他。他雖然腼腆,却性子左強,不大隨和些是有的。寳玉𥬇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嘱他弟兄一回,方去陪鳳
姐。一時鳳姐、尤氏又打𤼵人来問寳玉要吃什庅,外靣有,只管去要。寳玉只答應着,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等事。秦鍾因説:業師於去𡻕病故,家父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上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温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湏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寳玉不待説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家却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
我因上年業師回家去了,也現荒廢着。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且温習着舊書,待明年業師上来,再各自家𥚃亦可。家祖母因説:一則家學𥚃子弟太多,生𢙢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擔擱着。如此説来,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徃我們這敝墊中来,我也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鐘𥬇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曽提起這𥚃的義學到好。原要来和這𥚃的親翁啇議引薦,因這𥚃又事忙,不便為這㸃小事
来䀨絮。寳叔果然度小姪可以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寳玉道:放心,放心。偺們回来先告訢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再禀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的。二人計議已㝎,那天氣已是掌燈時侯二人出来,又看他們頑了一㑹牌。算賬時,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戯酒的東道,言㝎後日吃這東道。一靣又説傅晚飯。飯畢,因天黑了,尤氏説:先派兩箇
小子送了這秦相公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鐘告辭起身。尤氏問:派了誰送去?媳婦們回説: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尤氏道:偏又派他作什麽?放着這些小子們,那一個派不得?偏又惹他去。鳳姐道:我成日説你太軟弱了,縱的家𥚃人這様,還了得呢!尤氏嘆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着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𥚃把太爺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餓,却偷了東西来給
主子吃。两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着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頋體靣,一味的好酒,一吃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説給管事的,不要派他事,權當一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鳳姐道:我何曽不知這焦大?到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様,何不打𤼵他逺逺的庄子去就完了。説着,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偹了?地下衆人都應:伺候齊了。鳳姐亦起身告辭,和寳玉携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𠫊,只見
燈燭輝煌,衆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様,更可以恣意的洒落洒落。因趂着酒興,先罵大縂管頼二,説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這様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㤀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隻腿,比比你的頭還髙呢!二十年頭𥚃的焦大太爺眼𥚃!有誰?别説你們這一把子雜種㤀八羔子們!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去。衆人喝他不聼。賈蓉忍不
得,便罵了両句,使人綑起,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𡬶死不𡬶死了!那焦大那𥚃把賈蓉放在眼𥚃,反大呌起来,赶着賈蓉呌:蓉哥兒,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别説你這様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做官兒,享荣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氣。主子来了,不和我説别的還可,若再説别的,偺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来。風姐在車
上説:以後還不早打𤼵了!沒王法的東西在這𥚃,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𥬇話偺們這様的人家,連個王法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是。衆小厮見他撕野不堪了,只得上来幾個揪畨捆倒,拖到馬圈𥚃去。焦大亦𤼵連賈珍都說出来,乱嚷乱呌説:我要徃祠堂𥚃哭太爺去,那𥚃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戯鷄,爬灰的爬灰,飬小叔子的飬小叔子,我什庅不知道?偺們肐膊折了,徃䄂子𥚃藏!衆小厮們聼他説出這些沒天日的話来,唬的魂飛魄
䘮,也不頋别的,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鳳姐和賈蓉也遥遥的聞得,便都𥺁作不聼見。寳玉在車上見這般醉閙,到也有趣,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聼他説爬灰的爬灰,什庅是爬灰?鳳姐聼了,連忙𥪡眉瞪目断喝道:少胡説!那都是醉傼嘴𥚃混浸!你是什庅様的人,不説不聼見,還要細問!等我回去回了老太太,仔細搥你不搥你?嚇的寳玉連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鳳姐道:這才是。等回去,偺們回了老太太,打𤼵你學𥚃念書去要𦂳。説着,自回荣
府而来。要知端的,且聼下回分觧。正是: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蒙古王府本 刊印朝代: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