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後兒孫承福徳， 至今黎庶念榮寧。俱是御筆。𥚃邉香爐輝煌，錦帳綉幙，𨿽列着些神主，
却看不真切。只見賈府諸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琮獻帛，寳玉捧香，賈葛、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興。拜畢，樂止，退出。衆人圍隨着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錦幔髙掛，彩屏張護，香爐輝煌。上面正居中懸着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邉還有幾軸列祖遺影。賈荇、賈芷等從内儀門挨次站立，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内是各女眷。衆家人小厮皆在儀門之外。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接了，按次
序傳至階上賈敬手中。賈蓉係長房長孫，獨他隨女眷在檻内。每賈敬捧菜至，傳於賈蓉，賈蓉便傳與他妻子，妻子又傳與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於王夫人，王夫人傳與賈母，賈母方捧放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共放。直至将菜飯湯點酒茶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階位之首。當時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爲首；下則從玉者，賈珍爲首；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爲首。左昭右穆，男東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衆人方一齊跪下。将五間正堂，三間
抱厦，内外廊簷，階上階下，兩丹墀内，花團錦簇的無隙空地，鴉雀無聞，只聼鏗鏘叮噹，金鈴玉佩，𢕄𢕄摇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沓之響。一時禮畢，賈敬、賈赦等便𢗅退出，至榮府專等與賈母行禮。尤氏上房內，早已襲地鋪滿紅毡，當地放着象鼻三足鰍沿流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鋪新紅毡，設着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請賈母上去坐了。兩邉又鋪皮褥，讓賈母一輩的兩三個妯娌坐了。這邉横頭挿牌之
後小炕上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坐了。地下四面相對十二張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張椅下一個大銅脚爐，讓寳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盤親自捧茶與賈母，蓉妻捧與衆老祖母，然後尤氏又捧與邢夫人等，蓉妻又捧與衆姊妹。鳳姐、李紈等只在地下伺候。吃畢茶，邢夫人等𢗅先起身来伏侍賈母。賈母吃了茶，與老妯娌閑話了兩三句，便命看轎。鳳姐𢗅上去挽起来。尤氏笑回説：已經預俻下老太太的晚飯，每年都不肯賞些體面，用了晚飯
過去，果然我們就不及鳳丫頭不成？鳳姐挽着賈母笑道：老祖宗快走罷，偺們家去吃去，别理他。賈母笑道：你這𥚃供着祖宗，忙的什麽似的，那𥚃擱得住我閙？况且每年我不吃，你們也要送去的，不如還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兒再吃，豈不多吃些？説的衆人咲了。又吩咐他：好生派妥當人夜𥚃看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荅應了，一直关出来，至煖閣前上了轎。尤氏等閃過屏風，後面小厮們𦆵領轎夫上来，請了轎出大門。尤氏亦隨邢夫人等回至榮府。這𥚃轎出大
門，只見這一條街上，東邉合面設立着寧國府儀仗、執事、樂器，西邉設立着榮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来徃行人皆屏退，不從此過。一時来至榮府，也是大門，正門直開到底，如今便不在煖閣前下轎了。過了大𠫊，便轉彎向西，至賈母這邉𠫊上下轎。衆人圍隨，来至賈母正室之中，亦是錦裀繡屏，煥然一新。當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賈母歸了坐，老嬷嬷們来回：老太太們来行禮。賈母𢗅又起身，只見兩個老妯娌已進来了。大家拉着手笑了一回，讓了一回。吃茶
去後，賈母只送至内儀門便回来，歸了正坐。賈敬、賈赦等領諸子姪進来，賈母笑道：一年家難爲你們，不行禮罷。一面説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俱行過了禮。左右兩旁設下交椅，然後又按長幼挨次歸坐受禮。兩府男婦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禮畢。又散押歲的錢、荷包、金錁，擺上合歡宴来。男東女西歸坐，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菓、如意糕畢，賈母起身，進内間更衣，衆人方各散出。那晚各處佛堂竈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設着天地紙馬香供，大觀園
正門上也挑着大明角燈，兩溜高照，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笑語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絶。至次日五鼓，賈母等又按品大粧，擺全副執事，進宫朝賀，兼祝元春千秋。飲宴畢回来，又至寧府祭過列祖，方回家受禮畢，便换衣裳歇息。所有賀節的親友，一㮣不會，只和薛姨媽、李嬸二人説話取便，或者同寳玉、寳琴、釵、黛等趕圍棋、抹骨牌作戲。王夫人與鳳姐天天𢗅着請人吃年酒，那邉𠫊上院内，皆是戲酒。親友来的絡繹不絶。一連
𢗅了七八日𦆵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寧、榮二府皆張燈結綵。十一日是賈赦請賈母，次日賈珍又請賈母，皆去隨便領了半日。王夫人和鳳姐連日被人請去吃酒，不能勝記。至十五日之夕，賈母便在大花𠫊上命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滿掛各色佳燈，帶領榮、寧二府各子姪孫男媳等家宴。賈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請他。扵後十七日祀祖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養去了。這幾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處，一概無聼無聞，不在話下。且説賈赦畧領了賈母之賜，也便告辭而去。
賈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隨他去了。賈赦自到家中，與衆門客賞燈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錦繡盈眸，其取便快樂，另與這邉不同的。這邉賈母花𠫊之上，共擺了十来席，每一席旁邉設一几，几上設爐瓶三事，焚着御賜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長、四寸寬、二三寸髙的，㸃着宣石、佈滿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盤，内放着舊窑茶杯，並十錦小茶杯，𥚃面泡着上等香茗，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紅透綉花卉，並草字詩詞的瓔珞。原来綉這瓔珞
的，也是個姑蘇的女子，名喚慧娘。因他亦是書香宦門之家，他原精扵書𦘕，不過偶然繡一兩件針線作耍，並非世賣之物。凡這屏上所繡之花卉，皆倣的是唐、宋、元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從雅，本来非一味濃艷匠工可比。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題此花之舊句，或詩或歌不一，皆用黑絨繡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寫無異，亦不比市繡字跡倔强。可恨他不仗此技獲利，所以天下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貴之家，無此物者甚多，當
今便稱爲慧繡。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倣其針跡，愚人獲利。偏這慧娘命夭，十八歲便死了，如今再不能得一件的了。所有之家，亦不過一兩件而已，皆惜若寳玩一般。更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們，因深惜慧繡之佳，便説這繡字不能𥁞其妙，這様針蹟，只説一繡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議了，将繡字隐去，换了一個紋字，所以如今都稱爲慧紋。若有一件真慧紋之物，價則無限，賈府之榮也只有兩三件，上年将兩件已進了上。目下只剩這一副瓔珞，一共十六扇。
賈母愛之如珍如寳，不入請客各色陳設之内，只留在自己這邉，高興擺酒時賞玩。又有各色舊窰瓶中，都點綴着歲寒三友、玉堂富貴等鮮花。上面兩席是李嬸、薛姨媽。賈母扵東邉設一席，是透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頭，又設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碗、𠻳盂、手巾之類，必有一個眼鏡盒子。賈母歪在榻上，與衆人説笑一回，又自取眼鏡向戲臺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媽笑道：恕我老了，骨頭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罷。又命
琥珀坐在榻上，挐美人拳搥腿。榻下並不擺席面，只有一張髙几，却設着瓔珞、花瓶、香爐等物。外另設一精緻小髙桌，設着酒杯匙箸，将自己這一席設扵榻旁，命寳琴、湘雲、黛玉、寳玉四人坐着。每一饌一菓来，先捧與賈母看了，喜則留在小桌上嚐一嚐，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算他四人是跟着賈母坐，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紈、鳳姐、賈蓉之妻。西邉一路是寳釵、李紋、李𦂶、迎春、探、惜等姊妹。兩邉大𪲭上掛着一對聫三聚五玻璃芙蓉彩
穗燈。每一席前竪一柄漆幹倒垂荷葉，葉上有獨信，挿着彩燭。這荷葉乃是鏨珐琅的活計，可以扭轉，如今皆将荷葉扭轉向外，将燈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戲分外真切。𥦗隔門户，一齊摘下，全掛彩穗各種宫燈。廊簷内外及兩邉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燈、玻璃、戳紗、料𢇁，或繡或𦘕，或堆或摳，或絹或紙諸燈掛滿。廊上幾席，便是賈珍、賈璉、賈環、賈琮、賈蓉、賈芹、賈芸、賈菱、賈蒿等。賈母也曾差人去請族中衆人，奈他們或有年近懶扵熱鬧的；或有家内無人，不便来的；或有
疾病淹纏，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妬富愧貧的；甚至扵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賭氣不来的；或有羞手羞脚，不慣見人，不敢来的。因此族中𨿽多女客，来者只不過賈菌之母婁氏帶了賈菌来了，男子只有賈芸、賈芹、賈葛、賈菱四人，現在鳳姐手下辦事的来了。當下人雖不全，在家庭間小宴中数来，也算是熱鬧的了。當下又有林之孝家的，帶了六個媳婦，抬了三張炕桌，每張桌上搭着一條紅毡，毡上放着選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銅錢，用大紅彩繩串好，兩個人
抬一張，共三張。林之孝家的指示，将那兩張擺至薛姨媽、李嬸的跟前，将一張送至賈母榻下。賈母道：放在當地罷。這媳婦們都素知規矩的，放下桌子，一並将錢都打開，将彩繩抽去，竟堆在桌上。正唱西樓樓會，這齣将終，于叔夜因賭氣去了。那文豹便發科渾家宴，待我騎了這馬，趕進去討些菓子吃，是要緊的。説畢，引的賈母等都笑了。薛姨媽等都説：好個鬼頭孩子，可憐見的！鳳姐便説道：這孩子𦆵九歲了。賈母
笑説：難為他説得巧。便説了一個賞字。早有三四個媳婦，已經手下預俻下小簸籮，聼見呌賞，便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錢堆内，每人撮了一簸籮，走出戲臺，説道：老祖宗、姨太太、親家太太賞文豹買菓子吃的。説着，向臺上便撒。只聼豁啷啷滿臺錢響。賈珍、賈璉已命小厮們抬了大簸籮的錢来，暗暗的預俻在那𥚃，聼見賈母一賞。要知端的，下回分觧。
红楼梦
| 传统分类: 子部 | 小说类 | 白话之属 现代分类: 文学 | 小说 作者: 清 曹雪芹 著 朝代: 清 版本: 戚蓼生序抄本石头记 刊印朝代: 清 |